第34章(1 / 1)

事實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當我第二天再來蠶室上班的時候,大家都對我很尊重,就連小潑女潘金花見到我也很客氣。我說對我的尊重,不僅是在說話上沒有昨天那麼貧,每個人的著裝也比昨天規整多了,鮮亮多了。   中午吃飯時,楝花來到我們專用餐廳,說是專用餐廳,其實就是在蠶室的東頭另外蓋了一間簡易房,分裡外間,當中留著一個通道,通到蠶室裡邊。裡間留給在蠶室乾活的人放雜物、換衣服,外間留作吃飯喝水用。因為按規定外人不允許直接進入蠶室,這間簡易房既成了通往蠶室的過道,又成了蠶室的臨時會客室和餐廳。楝花進來時,隻有我和韓涵還有苗紫娟在吃飯,飯是池巧巧統一送過來的,我們是換班在餐廳吃飯,當時我正低著頭吃饅頭,苗紫娟忙站起來說:“喲,花妹子咋有空來我們這啦?快坐,快坐。”看到楝花,我又驚又喜,也忙站起身來,說:“坐。”楝花說:“你們抓緊坐下吃飯,都是一家人,乾嗎這麼客氣,我吃過飯沒事瞎轉轉。咋樣,苗姐,場裡給你們蠶室添個新人,還好吧?”苗紫娟說:“還行吧,最近蠶室忙桑,人手忙不過來,我去場裡要兩個人幫著,結果場長隻給了一個,還跟我開玩笑說把場裡的寶貝給了我。”   楝花看著我笑著說:“聽到了吧,場裡都把你當成寶貝了,這些小姐妹們肯定把你當成寶貝供著。”苗紫娟說:“可不是嘛,現在我們室裡的臟活累活都搶著乾,沒有一個想讓他乾臟活的。”楝花說:“聽見了嗎?苗姐關心你呢,不像在那邊割麥,老侯子不把你當回事。”我說:“我哪裡是啥寶貝,在這兒礙事絆腳的,大家還不知咋煩我呢。”苗紫娟說:“你可別說這話,我們這兒可沒有一個嫌你煩你的人,你沒看見大家見到你來,都高興得合不攏嘴嗎?花子你說怪不怪,自他來我們蠶室,那些瘋丫頭也不瘋了,一個個都拾掇得乾乾凈凈、整整齊齊的,沒有了過去那種披頭散發、袒胸露背的樣子,乾起活來也利索多了。”楝花說:“是嗎?這娃子雖然年齡小但很懂事,不討人煩,丫頭們自然不敢隨隨便便嘍。”苗紫娟說:“還是我們花妹子了解他。”楝花說:“當然嘍,他來場裡第一天我去接的他,那天翻了車,不是他救了我,我早就沒命了。”我覺得楝花的解釋很牽強,我站在旁邊無話好插,就快速地吃完饅頭,喝了兩口開水,說:“楝花,你在這兒先坐坐,我先去乾活了。”   我換上鞋子進到蠶室裡,我不知道楝花為啥到蠶室來,據我了解她一般不會亂跑的,平時乾完活就坐在那兒安安靜靜的,不是納鞋底就是納鞋墊做些針線活,偶爾也拿一本書看看,今天她跑蠶室來,我敢肯定她是來看我的。在屋裡我自作多情地幸福著,說句心裡話,對楝花我已有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可我隻能把這種感覺深埋在心裡。我在門邊蠶架上裝著看蠶兒吃葉,偷聽著苗紫娟和楝花的談話,聲音不高。我聽苗紫娟說:“這人不錯,乾活賣力也不甩臉色,我看知青裡麵就屬他板正。”楝花說:“所以嘛,那天爹說蠶室要人問我想不想來,我說我就不去了,蠶室裡乾凈是乾凈,就是那個味道我聞不慣。爹說也是,這個時候我再把你調到蠶室去,人家也會說閑話。我說我給你推薦一個人吧,爹問我推薦誰,我就推薦這娃了,爹上來還不同意,說蠶室都是女娃,讓一個男娃子去不妥,也不方便。我說有啥不妥不方便的,都是女娃,說不定弄個男娃去啊,她們就不會再瘋瘋傻傻了,工作效率說不定還能提高很多呢。再說,這娃來場裡之前,公社都打過招呼了,讓場裡給照顧一下。這會兒跟我們一起割麥子,假如傷著碰著哪兒,咱咋向上級交代?另外這娃你也看到了,平時從來不跟女娃們嘻嘻哈哈的,又老實,又正統,讓他去正合適,這娃放哪兒都定定心心的。開春時讓他和老莫一起去耕地,不聲不響地乾了十幾天就把全場的冬閑地都耕出來了,做啥事從不跟人家討價還價,不偷奸,不耍滑。我說了好半天爹才同意,現在放你這兒,苗姐你可得多關心關心他,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苗紫娟說:“哦,我說麼,不是花子小妹推薦,場長咋會把一個男娃送到我們蠶室來。”楝花說:“咋啦?不樂意了。”“哪裡呀,求之不得呢,我還得謝謝你呢,不是你發話,場長咋會把這個寶貝給我們呢。你放心,他既然是場長派來的,又是花妹的救命恩人,我保證把他當寶貝供著。”楝花說:“我不是那意思,活計你照安排,就是不要安排些臟活累活給他乾。這娃愛乾凈,又懶言語,特別是讓那些瘋丫頭說話注意點,沒有男娃在這兒,她們說輕說重、說葷說素都無所謂,這娃在這兒要讓她們收斂點,這娃好麵子,別嚇著人家。”苗紫娟說:“喲,花妹子咋一口一個娃的,像人家長輩似的。我不是說過了嗎,你放心吧,這蠶室裡也就金花嘴敞些,其他人都還可以。我把他安排和韓涵一起負責蠶室上上桑葉,又輕快又乾凈,韓涵那人本來就老實,又悶不作聲,這你都知道。”楝花說:“你這樣安排行,就是在蠶上山前幾天大忙時,恐怕他們倆也忙不過來。”苗紫娟說:“我早就想好了,到時候再加人。”楝花說:“就這麼說吧,因我是推薦他來的,這娃不知道,可我得對人家負責,人家割麥割得好好的,突然給弄進了女人窩裡來,還一頭霧水呢,這事你不要告訴他。”   苗紫娟說:“你放心吧,我會安排好的,都說花妹心細,想不到你心細成這樣。哦,我問你個事,他工分咋記?”楝花說:“這事你得去問我爹,不過我的意見還是給娃記高一點,他在那邊割麥第一天就割了兩畝地呢,恐怕幾天下來,說不定能成割麥能手。”苗紫娟說:“你看記多少合適?”楝花說:“你看著辦吧,記不到兩個工也記他一個半工吧,最好和那邊割麥子的人走,這事要是放在明處,也許人家還不願來呢。俗話說:老將出馬一個抵倆,這小將出馬,咋也一個抵一個半吧。”苗紫娟說:“那別人會不會有意見呢?”楝花說:“這隻是我個人的看法,別人能有啥意見,又沒掙到他們的工分,也不影響任何人。不過最後還是我爹定吧,他定多少就多少,照我說別人和他也沒有個比靠,讓人家男娃窩在女人堆裡摸爬滾打地,本來就難為人家了。”苗紫娟說:“喲,花妹子瞧你說的他來蠶室乾活,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換了別的男人到我們這兒來,指不定還樂得屁顛屁顛的呢。”楝花說:“人跟人不一樣,不論男人女人最金貴的是品質,這娃品質好,所以就不能讓他受委屈,說不定這娃將來出息了,給咱們場不知能長多少臉呢。”苗紫娟說:“還是花妹想得遠,行啦,不論是活計還是待遇,我們都會從優的。”“我就知道苗姐是個爽快的人,不像老侯子,犟驢一樣,拗到南墻去,我看還是苗姐來當隊長更合適。”這話分明是楝花扔給苗紫娟的誘餌,我聽了她的話一點感激都沒有,反而覺得是楝花處心積慮地把我朝女人堆裡推。心想和你在一起割麥,你要嫌我割得慢,礙事累贅,你完全可以離我遠遠的,乾嗎這樣來鋪排我?可從她們的談話中,又有很多內容是對我的關心,加之我知道花子是個心性高、萬事不求人的人,今天能來求苗紫娟關照我,實屬意料之外。因而我雖無感激之意,倒也沒有生氣。   吃過晚飯,我到井邊去洗衣服,楝花也來了。她正眼看著我問:“咋樣,到蠶室是不是比割麥好些?”我說:“好啥?都快悶死了。”“有啥悶的嗎?苗姐說你蠻開心的嘛。”“我啥時候開心的,簡直是活受罪,也不知是誰想起來的,硬把我朝火坑裡推。”我有意激她,可她卻說:“看吧,感覺有熱情了吧,別冤枉了組織的一片好心,你看你細皮嫩肉的哪經得住火烤日曬,你沒看你一天麥子割下來,快要變成了大紅蝦啦,這兩天在室內乾又恢復多了。”我說:“我不怕火烤日曬,剛剛割出門道來,又給人家換了工,也不問人家願意不願意。”楝花說:“這又不是給你找對象,還問你願意不願意,乾時間長了也許你就不願離開那兒了,乾啥都有個適應的過程。”我問:“你咋知道我就不適應割麥?”一副很不友好的口吻。楝花說:“你跟我氣啥,又不是我讓你去的。”我說:“還說不是你讓我去的呢,昨天你和苗紫娟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聽見啥了?”“聽見啥你自己知道。”“你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我那都是為你好。”楝花據理力爭。我問:“你叫我到那兒去乾活有啥好?”楝花說:“有啥好?首先環境衛生,其次是活不重,再次是那兒沒有日頭曬麥芒紮,還有女娃子說說笑笑的惹你開心。”楝花說得理直氣壯。“我不稀罕這些。”“你不稀罕我稀罕。”楝花很堅決。“你稀罕你去好了。”我也很堅決。“沒到時候,到時候我也去。”“那咱明天就換過來。”“你這娃咋就不知好歹?”“我咋不知好歹了?麥子割得好好的,你讓我一個男人窩在女人堆裡是啥滋味麼?”“我不知道你在女人堆裡有啥不好?我不相信她們能把你吃了,也就是堅持這十天八天,等麥子割完了你再出來,不就行了。”“等麥子割完,黃花菜都涼了。”“啥叫黃花菜都涼了,難道你還有其他的事要做麼?”“沒有其他事,就是想和你在一起,能天天看你。”這話一出口,我自己的臉上先火辣辣的,楝花一下子軟了口氣,“就這事啊,瞧你那點出息,我們哪天不在一塊,想見到我還不容易啊,我每天都到蠶室去一趟,讓你看個夠。我有啥好看的,你娃盡說糊塗話。”“你要是天天來蠶室,我就堅持在那乾幾天,不然的話我去找場長,一定要求出來。”“你這娃人小,咋這麼大的拗勁呢?好了,我不理你了,你快回去吧。”我說:“我還沒洗好呢。”“沒洗好,放這我幫你洗,別在這兒煩人。”“煩人也都是你自找的。”她揚起頭,甩掉手上的水,撩了撩掉在前額的頭發說:“好,好,我自找的,得了吧。”那一晚我的嘴不愉快,可心裡特別愉快,覺得這個女人已經從骨子裡關心我,疼愛我了。   這以後,楝花沒有食言,果然每天到蠶室轉上一圈,我也定心乾了一個多星期。隨著忙桑期的結束,蠶室的活越來越少,每天的喂食量快速地減少,最後隻剩下十幾筐懶蠶要喂桑葉,大多都是韓涵一個人乾的。照理這時我不該再在蠶室乾了,其他姑娘也大都沒事乾,等著蠶上山後摘繭子,麥收也接近尾聲了。到了後來幾天,楝花一直沒有出現,我納悶又不敢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心想也許收麥地離蠶室遠了,她不便再特意跑過來,心裡空落落的。我沒有征得楝花同意,就自己跑到場長那兒去要求調出蠶室乾活。   那天晚上吃過晚飯,我去了場長辦公室,場長正在低頭抽煙,不知在考慮啥問題,我走到他麵前,他也沒有發現我。我說:“場長,我想和你說個事。”場長揚起頭說:“哦?是你啊,咋進來也不吱一聲,把我嚇了一跳呢,啥事說吧。”“我不想在蠶室乾了。”他說:“乾得好好的,咋又不想乾了?她們欺負你啦?”“沒有,現在蠶大都上山了,蠶室已經沒有多少活做了,她們都在那兒做針線活。我一個大男人沒事乾,實在難受。”“沒活乾隻是暫時的麼,過幾天還要收繭呢,你不是喜歡看書嗎,沒事乾帶本書先看著不就得了。現在麥子也收得差不多了,你去割麥一天也割不了多少,風吹日曬的哪兒好啊,還是在那兒堅持一陣子吧,善始善終嘛,免得到收繭時還得添人。”我說:“五忙十月的,我在那兒老覺得悶得慌。”“悶啥?和那些女娃子說說笑笑的不是很好嗎,別人想到那兒都沒有機會。”我說:“我服從你的安排,忙桑時去幫幫忙,這桑也忙過了,你還是讓我出來吧,我真的不太適應那個環境。”“你說你適應啥環境?”場長望著我,一臉看我不知好歹的表情。我說:“出蠶室乾啥都行。”“就這幾天也不能堅持啊?”“不能堅持。”我說話很堅決。場長說:“那好吧,等我考慮考慮再說,不過在那兒一天,就要安心把事情給我做好。”“你放心吧,謝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