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1)

吃完飯後,我沒舍得用毛巾擦手,因為那條花毛巾確實太乾凈了,就像花子的心,一點雜質都沒有。我走到塘邊先聞了聞那毛巾,真香,不是油香,也不是皂香,是體香,淡淡的、清清的、甜甜的。我把毛巾放進清清的塘水中,不敢使勁去搓去擰,我怕把香味搓去擰掉,用那條毛巾我隻擦了擦臉和脖子,沒敢擦身子,可那香味還是被我不經意擦淡了,洗好後我竟不知咋把毛巾還給她。   柳三、蘇子輝還有隊長老侯他們都在磨鐮刀,我的鐮刀擺在柳三的跟前。我走過去對他說:“謝謝你啊。”柳三抬頭說:“別謝了,是花子拿過來的。”我說:“我跟你學學磨刀吧。”他說:“磨刀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學會的,你先看著我磨吧。”他把鐮刀平放在磨刀石上,然後兩隻手按住刀子的兩頭,按照刀刃的坡麵來回磨了起來。我說:“這並不難麼。”“看著不難,訣竅都在手上,找不準刃麵能把刀子磨毀,你要想學,晚上回去找一把舊鐮刀學,現在誰的刀都不會給你學的。”我說:“你跟前不是現成一把刀嗎?我就用這把刀跟你學。”“你這個家夥還蠻有鉆勁麼!這把刀是花子的,晚上回家我一定教你,你再看看我是啥架勢。不過磨刀在我們農村也算是技術活,你確實也得學會它,要不然的話,這一年兩季,一季麥一季稻都要用鐮刀,不會磨刀也是個麻煩事,誰能跟著你天天幫你磨刀啊。”“你看你幫著磨刀哪來那麼多的廢話,不想磨你起來我幫磨行了。”楝花已經站在我們身後。“不是的,花子,我是想讓他多學一門手藝不好嗎?”柳三解釋道。楝花說:“你以為人家將來還指望著這門手藝吃飯啊,起來我磨。”柳三說:“我還沒磨好呢。”楝花說:“你沒磨好,拿到老侯那邊去磨,這兒留給我。”楝花有些霸道,柳三說:“我快磨好了,你磨好再幫我蹭一下就行了,我知道我們花姐的手藝好。”柳三顯然不想去老侯那邊去磨,楝花說:“你別做夢了,就這兩把刀就夠我磨一陣子了。”柳三說:“要不,你歇著我幫你一起磨了。”楝花說:“不用了,就你那手藝我不放心。”說著,她卷起袖子蹲下來刷刷地磨了起來,那動作果真比柳三嫻熟優美得多,我在一邊欣賞著。她說:“你到別處去轉轉吧,走時來這兒把刀拿走就行了。”“我想在這兒看你磨刀。”“磨刀有啥看頭,別傻在這裡,別人看見還不知咋回事呢。”我悄聲說:“毛巾給你。”“不用了,留著你用吧。”我說:“你嫌臟啊?”“哪來這麼多廢話,抓緊走吧。”“你下午咋擦汗了?”“我有手帕。”“我想跟你學磨刀。”“學這乾啥,沒出息的活。”我不理解為啥磨刀成了沒出息的活,可就是這沒出息的活她卻乾得有模有樣。   下午,我的進度明顯加快,除了鐮刀被磨利了的因素外,還有楝花那條毛巾起了不少作用。我把它掛在自己的脖子上,每擦一次汗就有楝花手撫般的感覺,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內在的精神動力,乾啥都麻溜多了。大概在下午2點多鐘,我的一畝地就割完了,楝花的兩畝地也割完了,也就是說這塊地早上分的任務,我和楝花兩人首先完成了。當然我和楝花不能比,她割得比我整整多了一倍,即便這樣,我也覺得自己有些了不起,原估計一天能割完一畝地就不錯了,沒想到大半天就割完了,而且還是和楝花一起乾完的,自己多少就有些自豪感。   坐在地頭上歇息時,我坐的地兒依然是隔著柳三的兩畝地兒。我真想坐到楝花那邊去,和她說說我為啥速度加快的,可又實在不敢,我怕別人說閑話。我遠遠地看到楝花手裡拿著手帕在扇風取涼時,又覺得不該要她的毛巾,她搖手帕的樣子很美,自然雅淡,那樣子印在青山綠水中,也印在我的腦海裡。   坐了不大一會兒,我還沉浸在對楝花的欣賞和遐想中,她便拿起刀去幫柳三割那還剩下的麥子,我也拿刀走過去,和她並行著向柳三方向割去。柳三直起腰笑嗬嗬地說:“謝謝二位啦,你們歇著吧,我一會兒就割完了。”楝花沒吱聲,我也沒敢回謝,我覺得花子總是這樣,不管為誰幫忙做事都那麼執拗、堅定、不容分說、不容言謝。   我為能和她並肩勞動而幸福著,我不敢正麵抬頭仔細看她,有時也忍不住偷偷地瞄她一下,她割麥的姿勢也很好看,不像在割麥,倒像在舞麥。記得在學校放暑假時,我作為支援四夏的宣傳隊隊員,到縣城附近的農村去搞宣傳演出,老師給我們編的割麥舞,那架式比楝花割麥的舞刀差多了,說藝術來源於現實生活,高於現實生活,其實不然,我認為還是現實的、原生的東西更有藝術感,更有感染力。正胡思亂想間楝花割到了我這邊,低聲說:“誰叫你來的,還不累是吧,沒累著就去磨刀吧。”我說:“我不會磨,柳三中午說了,不會磨能把刀子磨壞,你好不容易給我磨好的刀再讓我磨壞了明天咋用啊?”“不會磨,不能裝著磨啊。”我不解地看著她,她仍低頭割麥,我知道她是在擔心我太累。她又說:“你看看我的割法,跨腿蹬腳,出鐮要迅速,右手握鐮,左手懸壓著麥子,用力朝前一片,不能直拉,直拉累人。”我邊看邊學,果然割起來輕鬆多了。大概不到20分鐘,柳三剩的麥被我們割完了,我們三人便坐在地頭歇了起來。   剛歇了一會兒,老侯在麥地裡喊了起來:“你們仁割完了嗎?天還早要不再去北片割點吧。”“你個老侯子,看我們閑一會兒工夫,心不甘是吧?”柳三站起來應道,我和楝花沒吭聲。老侯說:“這麼早你們回場也不太合適。”楝花悄聲說:“你覺得咋樣,體力能來得了嗎?”我說:“還行。”又補了句:“隻要和你在一塊,我有的是體力。”她臉紅了,白了我一眼,說:“這樣吧,咱們仁再去北邊那塊地,每人要一畝地,今天割多少是多少,割不完明天再乾,你們說行嗎?”我說:“行。”柳三也說行。我說:“咱們仁本來就是一個戰鬥集體,從年初扒魚塘時就定下來的。”柳三說:“你說得對,咱們仁本來就是一個戰鬥集體,花子是我們總指揮,她說咋乾咱就咋乾,我去找老侯認地邊去。”說完他走了,剩下我和楝花坐在那兒,她臉沒轉說了句:“累壞了吧。”我說:“還行吧,就是身上刺撓撓的不好受。”楝花長嘆道:“造孽啊,死老侯讓你割啥麥子啊。”“五忙十月的,我不割麥子能乾啥啊?”“你能乾的活多著呢,比如采采桑喂喂蠶運運麥子,哪兒落點活就夠你乾的。”“我才不想乾那個呢,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割麥子。”“你想的事多著呢,都能如願嗎?”她突然頂了我一句。我說:“我想乾的事不多,隻想和你在一起乾活,能天天看見你。”“盡說傻話,我有啥好看的。”說這話時,我明顯感覺楝花臉上漾著一股不易察覺的幸福感。我說:“你啥都好看。”她說:“真正好看的你看不著。”我說:“總有一天我會看著的。”“不可能,你還小,不懂。”她的話很淒楚。我說:“我會讓你過得好的。”她說:“你這娃就這點讓人心疼,不僅能看透人的心思,而且明明做不到的事情,還說得讓人心裡暖暖的。”我剛想說我是個堂堂男子漢,說到就能做到,話沒出口柳三就跑過來說:“老侯讓咱們仁過去認地邊子。”   到了北麵的地塊,每人認了一畝地,柳三把邊,我被夾在柳三和楝花當中。我們割麥的進度幾乎是平行的,因為楝花為我帶了半個趟子,如果像原來那個樣子的話我肯定還是落在後麵,我們平行著向前推進著。當我和楝花割到一起的時候,看她滿臉都是汗,就把毛巾偷偷遞給她,她沒拒絕。接毛巾時我反倒後悔起來,沒把毛巾再去洗洗乾凈,她接過毛巾停下來擦了擦臉又擦了擦胳膊後,把鐮刀放下來徑自走到麥田西邊,過了塘堰到龍泉溪裡把毛巾洗得乾乾凈凈拿回來又還給了我。拿到毛巾,她的體香又回來了。柳三說:“也給我擦下吧。”我剛想遞過去,楝花說:“你去西邊河裡洗洗吧,別把人家的毛巾弄臟了。”柳三放下鐮刀嘟囔道:“就擦一下咋就臟了?花子你也農村人,咋也看不起咱農村人了?”楝花說:“別廢話,抓緊去洗。”柳三怏快地走了,我說:“你咋不讓他用我的毛巾?”“毛巾能瞎用麼?看你還是城裡娃,咋連這點都不懂。”我說:“他擦一下毛巾怕啥。”“不怕啥,就是他擦過了你還能用啊?”我說:“咋不能用呢?”她說:“各人味道不一樣,擦了就變味了。”我說:“我擦了你覺得變味了嗎?”她說:“你沒味。”我說:“你有味。”“你聞到了?是不是不好聞?不好聞趕緊扔了吧。”“不,很好聞,很清香。”“你盡哄人。”“不騙你,真的。”“不管真的假的,你騙我,我也認了。”   那天我們收工很晚,三畝地都割完了。   晚上我很自豪,想想自己要是照這樣下去,以後練熟了,說不定一天能割它個兩畝多,兩畝就是兩個工,每個工照7毛5分值算,也能掙他個1塊5毛錢,一個月30天就是45塊,再乘以一年12個月就能掙500多塊。那500多塊是個啥概念,爸爸生前工作那麼多年,還是個局長呢,每月工資才80多元,我這才多長時間,半年多一點。自己越算越得意,越算越振奮。起碼這第一天我就學會割麥子了,至於磨刀嘛,再慢慢學吧。   吃過晚飯,我想去學磨刀,便去找侯隊長要把舊鐮刀,老侯不給,還說:“連你現在這把鐮刀都要交上來。”我問:“為啥?”他說:“明天你不用去割麥了,到北邊蠶室去幫助喂蠶。”“我割麥割得好好的,乾嗎讓我去喂蠶?”“這是場裡的安排。”“喂蠶都是娘們乾的活,咋不讓那些女同誌去,偏讓我去?”“剛才場長說了,明天先讓你去蠶室幫著喂幾天,至於為啥,該誰去乾,不該誰去乾,我不清楚。”“我去找場長。”他說:“你去吧。”   我去問場長是啥原因讓我去蠶室喂蠶的,場長也沒說出過硬的理由來,隻說:“這兩天蠶室忙桑需要人幫忙,考慮到你在場裡年齡最小,又沒割過麥子,所以就讓你去了。”我說:“我今天還割了兩畝地呢,咋說我沒割過麥子。”“革命工作反正都得有人乾,別人想去還撈不到呢。”我說:“要是這樣的話,我感謝領導的關心,還是讓我去割麥子吧,我剛剛學會割,正在癮上呢。”場長說:“要不這樣吧,你先去幫幾天忙,等忙過這陣子以後,你想去割麥子再讓你去,工分絕對不會比割麥子低。”話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也確實沒話可說了,總不能不識好歹吧,就說:“我聽你的指揮。”他說:“蠶室都是女娃子,她們輪流在蠶室值班,你就不用值班了,可你每天要早出晚歸,就辛苦一下吧。”“我不怕苦,我來這兒就是吃苦的。”“好,你有這個態度我就放心了。”   第二天我去了蠶室。姑娘們似乎眼前一亮,頓時歡躍起來。蠶室組長苗紫娟迎上來說:“歡迎小老弟加入我們娘子軍行列。”我笑著說:“我是來學習的,還請苗組長多多關照。”苗紫娟說:“沒啥好學的,養蠶這個活計無師自通。隻要蠶具清潔無菌,室內通風衛生,保持一定溫度,一天撒幾遍桑葉,再清清蠶沙,這些肉溜溜的蠶兒就會給你結出白花花的繭子來。你來這兒工作別的沒啥要求,就是要講究衛生,還好你是咱場裡最乾凈的男生,這一點我不用擔心。乾活之前先得換好工作服和鞋子,不過你得委屈一下,工作服和專用拖鞋都是女式的,你將就一下吧,因為過去我們蠶室從來沒有男同誌來過,也就沒有準備男式的工作服和鞋子。幸好你身架小巧些,大號的女式服和鞋子你還是能穿的。”聽苗紫娟這麼一說,我心裡泛起了莫名其妙的苦楚和無奈。我說:“那我就不進裡麵去了,在蠶室外麵給你們搬些桑葉,倒倒蠶屎啥的,乾些粗活算了,長這麼大我還沒有穿過女式服裝和鞋子呢。”苗紫娟說:“也沒啥,你也別太難為情,我們蠶室的全體女同胞聽說你要來蠶室工作,都高興著呢,她們都把你當作小弟弟,怕啥?再說了,出門在外哪有啥事都由著你自己的,我知道你愛乾凈,你放心,我們的工作服和鞋子都很乾凈,甚至比醫院裡護士穿的衣服和鞋子還乾凈。”我說:“我不是嫌臟,就覺得穿得有些不倫不類,不舒服。”“有啥不倫不類的,工作需要麼,你沒看過電影裡我們黨的地下工作者,有時還需要女扮男裝、男扮女裝呢,你就權當是搞地下工作的,就不覺得不舒服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說不定你穿上後還有一種說不出的自豪感和光榮感呢。”聽了這話,我覺得苗紫娟把這個問題提高到了這種高度,場合、對象都不對,我明明是場長派來幫助她們乾活的,名正言順,咋就成了搞地下工作的了。場長讓我來蠶室乾活,並沒有交代過我要監督她們的意思,另外我憑力氣乾活吃飯,也不需要搞得那麼嚴肅,此時我又後悔答應場長的安排了,場裡職工多著呢,誰不能來幫忙?咋偏偏讓我來蠶室,乾這份連性別、著裝都保證不了的差事?我說:“苗大姐,你饒了我吧,我就在外麵為你們服務。”她說:“你在外麵咋為我們服務啊?要想為我們服務,必須到屋裡來,大家說是吧?”沒想到苗紫娟會在這個時候來這麼一招,蠶室裡頓時漾出一陣狂笑私語,是那種發情的雌性動物見到雄性後的肆意之聲。苗紫娟轉臉向西北角喊道:“潘金花你瞎咋呼啥,把人家嚇跑了,你連腥味也聞不到了。”“喲,苗組長啥時也學會憐香惜玉了,怕別人聞香味,你就別商量來商量去了,乾脆叫他給你當秘書好嘍。”大家又一陣哄笑,我覺得有些無地自容。苗紫娟看看我說:“大家別胡咧咧了,看把人家大小夥子臉都羞紅了。小老弟勇敢點,把衣服鞋子換了進到屋裡去,巡視巡視先認認人,這些丫頭嘴孬點兒,心好著呢。說不定啊,你在這兒乾一段時間之後,攆你都不想走了。”我很無奈,也很恐懼,被動地在苗紫娟的幫助下換上了衣服和鞋子。心想我這還沒進門呢,就被她們涮了一通,假如時間長了,還不被她們當唐僧肉給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