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1)

那天夜裡,洇著酒的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跟在蜜蜂後麵采蜜。蜜蜂說:“別看你比我漂亮,可你沒有我本事大,我有蜂鉤能采百花之蜜,能養很多很多的子女。”我說:“我有兩雙手,隻要我辛勤勞作,我也能家盛丁旺。”蜜蜂說:“我不但可以甜蜜自己,還可以甜蜜他人。”我說:“我不但可以漂亮自己,還可以美麗世界。”蜜蜂說:“你是來跟我學技術的,還是來跟我比漂亮的。”我說:“是你當師傅的先顯擺的,我當然也得有所表現嘍,名師出高徒嘛。”蜜蜂說:“我屁股不饒人,你嘴不饒人。”我說:“你屁股蜇了人家的臉,頂多起個包,不得了了,可你卻沒命了,這代價也太大了,這有啥值得自豪的呀。”蜜蜂說:“好啦,我不跟你爭了,今天你再有本事,也得聽我的,咱先從南山采起。”我說:“楝花溝沒有南山,有北山。”蜜蜂說:“我說有南山,就有南山,北山也叫南山,誰叫我是你師傅呢。”我說:“是師傅也得知東西南北啊。”蜜蜂說:“我走南闖北的,飛過千山萬水的,見過的花比你見過的葉還多呢。”我說:“我沒數過,到底植物上是葉多還是花多。”蜜蜂說:“我說的是地域概念,而不是指具體的某種植物。”我說:“還是師傅識多見廣。”   我們向北山飛去,師傅說:“那裡有橡樹花、山槐花,采的蜜都是上等品。”   飛著飛著,前麵的地上出現一片片紫色的花地,我就問:“前麵那是啥花啊?   它們有沒有蜜?”師傅說:“那叫紫雲英,有蜜,但是屬下品,采蜜要看花色,花色越白,蜜質越好。”我把師傅的話記在腦子裡,突然想起楝花溝的楝樹花不是白白的嗎,便向楝雀山飛去。師傅問:“你到哪兒去?”“我想去楝雀山。”“你去那兒乾嗎?”“楝雀山有很多楝樹,它開的花是白色的,盛花時白白的如雪呢。”師傅說:“我就知道你喜歡楝花。”我問:“你咋知道的?”“我吃了你給她包的餃子。”我問:“啥叫餃子?”“你忘了就算了,忘了好,忘了就能跟著我好好地采蜜了。”說著,我們飛到了楝雀山上,滿山的楝花真如雪一樣的白,雜在綠色的葉子中,被青花蛇色的枝條托著,就有了些許冷潔與刁頑。我上前捧上一朵,用嘴試了試花蕊,全是苦澀。我問師傅:“這白花裡咋沒有甜味呢?”師傅說:“這是苦楝,你用鉤子鉤到它心裡就甜了。”“我沒有鉤子。”“你沒有鉤子就進不了它心裡去,當然就隻能嘗到苦嘍。”“咱還是到別處去吧。”我剛想飛走,楝花說話了:“你別跟它走,跟它走你會後悔的。”我奇怪這楝花咋會說話呢,我問:“為啥?”它說:“它有鉤子你沒有,它能把花心都鉤出來,也能把人心鉤出來。”我說:“我是蝴蝶不是人。”楝花說:“你是人變的,我也是人變的。”我說:“你咋知道的?”楝花說:“你是清明節在雀兒嶺上淋春雨變的。”我問:“你呢?”楝花說:“我是除夕夜沭冬雪而成。”我說:“你騙人,你分明是楝花嘛,咋是人呀。”楝花說:“我過去是人,現在是花,過去的人已經死了,現在我成了花,不過心還活著呢,不信我扒給你看。”我看那朵楝花真的敞開了懷,又使勁地把自己的胸撕開,胸膛裡跳動著一顆紅紅如火的心,我不顧一切地把嘴伸了進去,一下子甜滿了全身,我被甜膩得癢癢的,一下子醒了。醒來後,愣在床上,眼瞅著黑黑的屋頂,真想再回到夢裡,卻咋也睡不著覺了。我想是不是花子托夢給我了,我不能再跟花子耗下去了。我必須找到花子,問她因啥不理我的,我到底哪兒做得不對,還是她在家裡受了啥委屈,不再敢接近我了。   早晨起床後,我去洗衣服,見到花子從西南角的小路上走過來,我就像沒看見她似的,仍舊低著頭洗衣服,估計她快走到離我不遠的地方時,我突然端起盆跟了過去,快步走到她跟前說:“下午有空到莫大那邊去一趟,我有話問你。”她沒回答,臉也不回地朝前走,頭還是包得嚴嚴實實的,似乎有意不讓我見到她的真麵目。   這一天,我緊張而激動,好不容易熬到收工時,我看到花子仍然沒有留在場裡洗衣吃飯,放下手裡的工具轉身就走了。我盯著她向西南的小路走去,那個方向是她回家的方向,也是去老莫牛棚的方向。我回轉身來洗了洗臉,又換了件乾凈的外套,像趕著去相親一樣,沒吃飯便向老莫的牛棚走去,越接近老莫的牛棚我越緊張,馬上就要見到花子了,見到花子不管老莫在不在跟前,我都會在她那一直包著的小美臉上親一口,把她抱得老高老高。   走進老莫那個柵欄的小院時,老莫正在牛槽裡拌料,抬頭見我進來,驚喜道:“娃啊,你咋來啦?”我沒回答他的問話,忙問道:“花子呢?”“沒看見呀。”“你咋沒看見呢,莫大你哄我玩是吧。”便急忙往老莫屋裡沖,並在嘴裡叨咕著:“花子你氣死我了,也想死我了。”沖到屋裡卻沒有人影,老莫跟進來說:“花子真沒來啊,她啥時說來的?”“她早晨說來的。”“早晨說來的,咋沒來啊,她說有啥事了嗎?”“是我讓她來的。”老莫問:“你讓她來乾嗎?”“我有話問她。”“有啥話不能在場裡當麵問。”“你不懂,這是我們年輕人之間的事,是心事。”“哦。”老莫似懂非懂地說,“她確實沒來過,娃啊,你別著急,她早晨答應你在我這兒等你了?”“沒有,可我讓她到你這兒來的,我有話要跟她說,她沒吱聲就等於默認了。剛才收工時,我明明看她朝你這兒來的。”“你看她過龍泉溪的橋了嗎?”因為到老莫這兒必須過龍泉溪上的那座木橋。我說:“我沒來得及看那麼仔細,反正我看她朝這個方向來了。”老莫問:“你在啥地兒看她朝這兒來的?”“我在場大門口。”“你在那兒看她朝我這方向來,要不過橋的話就是回家去了。”“她咋會回家去呢,她不知道我有很多話要和她說嗎,她過去是那樣善解人意,現在咋是這樣呢。”我自言自語道。老莫問:“她現在變成啥樣了,一過年我沒出過工,到場裡去買饅頭也沒見到她,平時也沒見她在井邊洗洗漿漿的,也不知道她現在咋啦。”“我也說不清楚,她整天把自己的頭臉包得嚴嚴實實的,比修女還修女,過年以來,從來都沒見到她真麵目,和她說話也不理。”“那她就不吃不喝啦?”老莫在懷疑我說話的真實性。我說:“也吃也喝,都是人家幫她買的飯菜。”“是嗎,年前咱爺仁去碾麵時,她不是好好的嘛。”“是啊,咋這個革命化春節一過,她像變了個人似的,我有些不認識她了,所以讓她來你這兒問個究竟。”“娃,你別急,明天你到她宿舍去,找她好好地問問就是了。”“我從未到過女生宿舍去。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那為啥?”“反正我不想去,我怕。”老莫問:“你怕啥?她們屋裡又沒有老虎。”“我不好意思。”“那你就把她攔在路上問問吧。”“她根本不給我機會,在院門前攔,千人萬眼的,在出工的路上攔,更不合適。”“那你不能在沒人的路上攔啊。”我問:“哪地兒沒人我又不知道。”“你好好想想吧。”經老莫指點,我突然開了竅,說:“謝謝莫大指點,我走了。”莫大讓我留在他那兒吃飯,還說給我炒雞蛋。我說:“你把雞蛋留著,等將來我和花子一起來吃吧。”便急匆匆地回到了場部。   第二天早晨一起床,就和李師傅請了個假說:“我出去有點事,早飯你自己辛苦一點做吧。”李師傅以為我要到公社去趕集,那天是逢十的大集,他讓我順便給他帶一袋雪花膏。我說:“我不趕集。”他說:“你不趕集,乾嗎這麼早就出去趕路。”我說:“有其他事。”他說:“有其他啥事,這麼急連早飯也不吃。”我說:“吃。”他說:“吃,你乾嗎這麼急,就是相對象也得吃過早飯走吧。”我越解釋越說不清楚,又說:“我去趕集。”他說:“我就知道你去趕集,早點走路,掏掏肚子,到集上好買點好吃的,要不再幫我買兩盒歪歪油吧,我手有些裂了,也奇怪了,這手冬天裡不裂,春天裡又裂了。”說著,他掏了兩張兩角錢的紙幣,我說:“我有錢。”他說:“讓人家帶東西,哪興不給錢的。”他把錢硬塞給我,沒辦法,已經說了謊了,乾脆就謊下去。大概天底下的事都這樣,凡是藏情掖愛的都有說謊的經歷,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