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朝陽緩緩升起,稀疏的晨霧也逐漸散去,槐縣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潮濕鹹味兒,那是黑山中獨有的一種奇異草木所散發出來的氣息。 少年秦鬆迎著朝陽,悄悄地攀上遊廊後安靜的趴在屋頂,望著院內沉靜盤坐的二人,百無聊賴的托腮注目。 “他們還要坐上多久?” 他是五更天時分就已在此等候,已駐留許久,待到此時是有些不耐了。望著院中動也不動的二人,他不禁有些迷糊,陳爺爺所說的機緣到底是指什麼。 少年的腦袋飛速地運轉著,想著那些曾經從先生口中聽來或話本上看來的各色神仙傳說,他的心裡不禁暗嘆著要成為話本中那般能夠飛天遁地無所不能的絕頂人物該有多難。 他曾是對這些神仙之說或玄幻之屬並不感冒,因為他覺得那都是騙人的。即使像先生那般的人物,會講那麼多故事,知道那麼多道理,也擁有那麼多他聞所未聞的知識,這般厲害了,卻還隻能是個凡俗先生,那仙人究竟比先生多了些什麼呢? 高門大院之內,朝陽斜照,齊整的屋脊在參差的光影之中連成條條黑線,隨著少年緩緩低下頭來思索,頂上明紅亮麗的發冠也正好和刺眼的日光陡然對上。 蓬勃旭日之下,四四方方的宅院、灼灼奪目的閃光,如同這人世間的規矩與被困鎖於內的奇思幻想一般,此刻將他也困住了。 他默默嘆息一聲,沒來由地想起那本自己最為喜愛的演義來。 那是一個名叫厚道人所寫的、名為鰍龍傳的誌怪話本。 書裡的主角本是一條龍,因為犯下天條而被上天罰墮泥犁,變成了一條泥鰍之後,又與一條黃魚爭先,奮起化龍。 “泥鰍性浮躁,善鉆營,圓滑狡詐疑心大,仰望風雲難升騰,幸有龍性與龍骨,辨懂風色得龍運。” “黃魚有龍相,知龍性,唯缺命運與形骨,奸讒交集不自辨,潛龍在下難施用。” 他默默回想著話本中厚道人對那條泥鰍與黃魚的描述,自問今日是該和泥鰍與黃魚之間哪個更為相似呢? “我本也不是龍,該是和那條黃魚更接近吧。”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無精打采。 黃魚最終沒能掙的過泥鰍,化龍的泥鰍在他眼裡也難是什麼好人。即使最後它成功了,化龍了,但想起泥鰍那些無所不用的手段與最終得勢的成就,每每總是令他心寒。 且那一路也太艱難。 他喜歡這本演義,但他不喜歡這本演義的主角,他喜歡的或許是那本書中所描繪的奇妙世界而已。 但他更喜歡書中黃魚的仁和義,即使它最終失敗了也沒關係。 “或許先生比仙人缺了些醃臢手段吧。” 少年長長地打了個哈欠,幾乎徹夜未眠的他此刻有些困倦,但想起昨夜裡陳爺爺交代自己今晨在此“切勿缺離”,他還是強忍著困意打起精神來。 書中黃魚化龍失敗之後,厚道人隻用了七個字便將它從後麵的故事中淡去——“那堪重負字字淒。” 少年張著嘴撓了撓頭,想到那七個字竟莫名“嘿嘿”的笑了起來。 “倒和我現下處境相似...唔...用於我仿佛有些過猶不及。” 他實在是倦了,以至於開始拋下重點胡思亂想起來。 “若是陳爺爺肯教我就好了,也不必在此受難。” ...... “壞泥鰍!若不是巧騙偷學了黃魚的望海潮神功,哪能輪得到它得勢!” ...... 思緒轉到這裡,紅冠少年突然眼睛一亮。 “莫非是要我偷學嗎?” 他頓時緊緊地握住拳頭悶悶地揮了一下。 “對啊!我早該想到!” “對我來說還有什麼是比偷師修習之法更大的機緣呢?” 他的神色逐漸興奮起來,深深地看了一眼院內二人,隨後悄悄地縮回腦袋,立時就依著道童此刻模樣窸窣動作起來。 “......” “不行,這裡太陡了,根本盤坐不住。” 少年暗自努力一陣,還想學著二人先打個五心朝天坐,然而卻發覺此刻身處屋脊之上,動作十分不便,於是隻能垂頭喪氣的作罷。 “我秦家沒有銀錢了嗎?兩步寬的遊廊!並排個人都走不下!” 待忿忿一陣,他便又開始發揮出了昨夜糾纏老道的風格,腦袋又一是轉: “若是不行,該是先記下什麼緊要咒語吧?” 他早先曾見過陳爺爺作法,也看過不少話本,按那些故事中所說的,進行修煉之前該是還有一段晦澀咒語,那才是神功的“精華”。 “嗯,咒語可比招式重要多了!” 想到這裡,他又打起精神來,決定要先聽聽道人方才究竟教了那瓷娃娃些什麼。 紅冠少年心中暗罵著匠人,一邊憤憤不平的決定回去定要和爹爹好好地告告他們的狀,一邊又矮著身子緩緩地朝上探頭,隻覺甚是心潮澎湃。 “!” 隻是他很快便又了縮回來,而且幾乎是瞬息之間。 少年暗暗驚呼: “我被發現了!?” 方才他剛越過那道陡峭筆直的屋脊線,就和老道直直地打了個照麵,此刻道人眼中的淚光早已散去,他甚至從中得見到了一絲精明之意! “完蛋!” 少年緊張地扒拉著屋脊,心臟砰砰地跳著,腦中頓時就浮想起話本裡那些偷師不成反被發現後、被剜去雙目挑斷四肢的悲慘角色來。 “......” “我要成廢人了!” 他迫切地逼問著自己: “怎麼辦!” 少年恐懼地幻想著書中的那些角色所擁有的神鬼莫測般的手段,隻覺道人此刻怕是已經開始掐訣念咒、要調動法寶來拘他過去了受刑了! “跑!” 少年當機立斷,想到此處,他便趕緊翻身下房抱著漆柱跐溜下滑,隨後便是一刻不停地逃離而去。 “......” 院中。 道人斜看屋脊,良久之後無所收獲,隨即便又轉回頭來繼續打坐。 他方才總覺得那裡有一雙眼睛正在窺探他們二人,但一番搜索之後沒有收獲,於是便又將目光收回。 “團兒,這也是你的手段嗎...” 道人心中默默盤算著有關那雙眼睛來歷的種種可能,想到此處,不由得微微睜眼,低垂著枯皺眼皮怔怔發呆。 “這麼想和師傅作對,隻才教你過了第一關啊...” 自從入了庚洲地界以來,他便能愈發清晰地感知到遠空中那道莫名意誌的躁動與不安,此刻望著身前仍在沉沉入定的小道童,道人嘴角微揚。 “你又終於能走到哪一關呢...” —— 隨著日上三竿,道人也終於將小道童從初次入定之中喚醒,簡單又與他交代幾句之後,道人又找到了在房中補覺的秦鬆,隨後在對方驚懼的目光中,言說自己要離開幾日,拜托秦鬆照管一下小道童。 少年驚疑不定地眨了眨眼後,確認道人早上確實沒有發現自己,暗贊自己反應迅速、機敏多變之際,他“砰砰!”地拍著胸脯,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老道笑著拜謝,言他歸來之際會為少年送上一番大禮,少年又驚又喜之下,頓時露出了大包大攬的姿態,當即就喚來阿偉去尋了小道童來,言語之下竟是要與他同吃同住,好護他周全。 小道童在修煉之後卻並無師傅所說的神清氣爽之感,隻覺是眼皮有些沉重,口中也膩的發甜,如同沉沉地睡下又陡然被驚醒一般渾身不適。 自院內回返後他便回到房中休息,阿偉尋到他時,他正在睡覺,小心翼翼的將他喚醒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阿偉領著他見過秦鬆,二人互相認識一番,接著便一同前去送別道人。 秦宅門前,小道童腳步虛浮地站在秦鬆身側,道人看著他昏昏欲睡的模樣,又看了眼秦鬆的黑眼圈,心中自覺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早先便已經離去,如今是心中擔憂,去而復返。 他摸著小道童的頭,告知他要克己守禮,不可給人添麻煩,自己很快就會回來。 小道童鄭重地點頭答允後,他接著又細細地叮囑幾句,最後又仿佛放心不下一般地,在秦鬆帶著鉤子般的目光中從懷裡掏出了一枚玉錢,告知他若遇危機可把玉錢摔碎。 最後在秦鬆豪邁的表示在這槐縣之中沒人敢和他作對,自己定能護下小道童周全的狂言下,道人這才一步三回頭的離去。 道人走後,秦鬆帶著小道童回到院內,這才開始上下打量起小道童來。 大大的眼睛,靈巧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圓圓的臉蛋,白白的皮膚,胖嘟嘟的身材。 ...... “嗯,不錯,如我一般俊俏。” 少年得意地品鑒著小道童的模樣,隻覺自己形容的十分貼切。 “隻是不知內裡是否如我這般靈光。” 少年暗自想著,自他發覺老道早上未能發覺自己偷窺之後,他便在自己的諸多優點之中加上了個“機敏多變且靈光”的標簽。 “唔,怎麼是彩色的布袍,比我穿的還花。” 少年對著小道童一陣比較,他實在想知道自己與小道童有什麼不同,為什麼他能修煉,自己卻沒人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