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小子,竟如個蛔蟲一般藏著,我道黃布包裡是上仙的秘籍,原來是個彩湯團!” 少年暗呼,此刻他已從對方口中得知,先前道人背上的黃布包中正是小道童本人,當下心中又思索一番,對著小道童重新打量起來。 “沒什麼特別的嘛!” 秦鬆圍繞著小道童轉了兩圈,上下觀看之後,暗中自語。 “唔——還這般小,該是才五六歲吧。” 他背負著雙手,如同老江湖一般地轉了兩圈後,對著小道童評頭論足,隨後卻又羨慕起來。 “這麼小的年紀就能和道長一同遊歷天下,這也太幸福了!” 秦鬆心中艷羨一陣,這才堪堪開口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小道童雙手各自捧著一枚葫蘆,昂著小臉脆生生地回道: “不知道,師傅還沒有給我取名字。” “那上仙平時喚你什麼?” “有時管叫我小兒,有時喚我做小子。” 小道童思索一番,隨後又補充道: “有時還會喚我團兒。” 他老老實實的回答,因為先前師傅已經交代自己在此要安分守己,要聽秦鬆的話,所以才對他知無不言。 “團兒?” 對麵少年摸著摸著下巴,突然“嘿!”地笑了一下。 “這小子當真可愛,名字也如此貼切,怨不得道長那麼放心不下,想來平日裡該是如兒子一般疼愛的才對。” 秦鬆望著瓷娃娃一般的小道童白皙嘟囔的臉蛋,仿佛微微垂下來一般模樣,看上去十分地軟彈細嫩,於是乎鬼使神差的伸手上前捏了一把。 小道童頂著幽怨目光的掙脫開來,他十分不喜別人揉他的臉。 早先在集市上那位名喚王阿娘的婦人也是這般,見了他的第一麵就是伸出手對著他的小臉一陣揉捏,隨後才是爽快地掏出了幾枚銅錢。師傅平日裡也總莫名其妙地捏他的臉蛋,他想著早先在山中背柴阿爺告知的話,若是小時候臉頰常被別人揉捏,長大之後就會變成麵頰耷拉的豬頭! 其實被人捏臉他倒不覺有什麼不妥,畢竟他還小,之前他見了背柴阿爺將滿月的小孫兒時也曾沒忍住伸手點了點對方的麵頰,他隻是不想變成豬頭而已。 小道童一閃掙開秦鬆的手,不高興地對他說道: “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一般,好沒羞!” 說罷使了個白眼。 秦鬆老臉一紅,尷尬地訕笑著迅速地將手縮回。 他也不知怎地,見著對方本該是心有妒忌的,因為他發覺自己與小道童仿佛並無什麼差別,但對方卻能先自己一步得到道人的指點而進行修習。這本是讓他頗感不忿的,但看著對方的可愛模樣,他卻怎麼也提不起壞心思來。 少年呲牙咧嘴地笑了笑,隨後為緩和尷尬氣氛般地,搓了搓手,在小道童不屑的目光中開口說道; “抱歉抱歉。” “是因你長的太過討喜,十分可愛,這才有所得罪,慚愧、慚愧。” 隨後秦鬆鄭重地對著小道童道歉,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 小道童本也沒有多少不開心的,又加上想到師傅臨行前教誨他不要惹事,隨即便大方的原諒了他。 二人又互相之間談問了一陣,簡單地彼此熟悉之後,很快就如同朋友一般地熱絡起來。 空蕩的內院之中,小道童驚呼著: “哇!你每天都要念書!” 對麵秦鬆得意地嘴角一歪,對小道童遞來的敬佩目光感到十分受用。 “那當然了,我三歲就開始懸梁苦讀了!” 他故作高深地誇大自己的遭遇: “且我的課業好極了!” 小道童仰起小臉望著身前高他一頭的少年,對他能讀進去書這種事感到十分欽佩。 道人曾經也教過他讀書識字,隻是他仿佛對這些書本上的東西過敏一般,隻要一打開課本坐在那兒,無論是身在何處,處於何種境地,總能立時就沉沉睡去,如同道人的手刀一般靈驗。 想到這兒,小道童突然歪起腦袋思索起來,“我何時吃過師傅的手刀來著?” 他沉思一陣,隨後又搖了搖頭,仿佛要將那些胡亂發散的思緒甩出腦袋。 “該是我亂想的,我可沒吃過師傅的手刀。” 小道童收回雜亂的腦筋,繼續對著秦鬆敬佩道: “哇!你看那麼多書,不會犯困嗎!” 他隻覺這天下間所有的人都如他一般,該是見了書本就犯困的才對,故而才對秦鬆拋出了這個問題。 “哼!犯困!?” 對麵少年不屑地輕哼一聲,隨後煞有介事地同他說道: “先生手中的戒尺自會叫你不困。” 過後他仿佛又想到什麼一般,“你讀書時總犯困嗎?” 小道童實誠地點了點頭,真誠地同他說道: “嗯嗯!我隻看畫畫兒的時候不困,至今還不識字,一本書都沒有讀過。” 小道童口中的畫畫兒,其實隻是玄門中用於摹刻各類事件所用的留影圖錄,隻是到了秦鬆耳朵裡便又是一番景象。 “畫畫兒?” 少年有些無語。 這小子,平白得了道長的教導卻不能珍惜,都五歲了還居然還不識字! 居然還看畫畫兒! 他心中頓時有些忿忿不平。 “我也想看!” 少年在心中嘆呼著,欲哭無淚地渴求,隻是旁人不能聽見罷了。 “那你平時都做些什麼?” 小道童想了想,隨後對他說出了一個值得令他銘記終生的字—— “玩!” 少年倔強地轉過身去,努力的仰起頭不讓眼淚掉落下來。 “這也...” “太幸福了——!!!” “其實也不隻是玩啦。” 小道童隨即找補道。 “嗯?” 秦鬆趕緊轉過頭來,想聽聽小道童平日裡除了玩之外還會做些什麼。 畢竟在他眼裡老道是“厲害的仙人”,而小道童作為常伴道人左右的存在,按那些話本和故事當中所說的,是如同道人親傳弟子一般的存在。因此除了玩之外,小道童平日裡一定還會去做些不能叫他這等凡俗之人知曉的其他事。 “一定是這樣!” 少年堅定的想著,隨後立馬便得出各種可能: “練功!如今晨那般!” 少年確切地肯定著。 “還有參悟功法!” “唔...” 但聯想到小道童並不識字,倒也不存在參悟功法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了。 “那你平日裡還會做些什麼?” 少年迫不及待地開口詢問。 “嗯...除了玩,我平日裡還會去采果子喂小愛。” 小愛是誰? 少年此刻隻覺腦子裡已經全是漿糊了,“是道長的靈寵嗎?” 他暗暗思索,但他還是沒有開口打斷,由著小道童繼續講下去: “喂完小愛,我一般會擦擦我的葫蘆。” 說著小道童兩手微微一托,兩枚葫蘆在他手中被輕輕舉起。 秦鬆望著那兩枚漆葫蘆,微微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小道童卻是繼續說道: “擦完葫蘆,我會讓師傅給我講故事。” “......” 這下他徹底忍不住了 這究竟是些什麼日雜事!? 少年此刻已經明白,對麵這位小道童,整日裡確實是—— “無!所!事!事!” 他不禁心中發苦,自問自己這麼努力,數年來寒窗苦讀,寒來暑往日月交替不曾停息放下,卻還是隻能做個“聽故事”的普通人,而故事中的那個小子,整日裡不是擦葫蘆就是聽故事,還有什麼“喂小愛”!這在他看都是那些尋常百姓家中不求上進之的所行之事。 他有些麻木了,雙目中失去神采,呆呆怔怔站立著,木然地問道: “那你平日裡、不修煉嗎。” 小道童看著癡滯不動的少年,心中有些糾結。 他其實已經看出少年仿佛對他的日常生活頗感興趣,但想到老道一路以來對他的交代——除日常事外,切不可將自己所教所言之物告知外人,所以此刻有些猶豫要不要再透露些什麼給這少年。 “若是些無關緊要的,應該沒什麼大事吧?” 小道童暗自考量著。 “修煉算不算日常?” 他自覺前麵已經和秦鬆透露了許多有關自己的事了,因此有些拿捏不好分寸。 想罷一陣,他又想到了師傅說“日後要常常打坐”,結合道人臨行前交代他要“好好相處”,這才決定將修煉的事告知少年。 “不修煉的,我是今日才開始頭一回修煉。” 小道童誠實地回答。 “今日頭一回修煉?” 少年有些不解,隨後直接開口問道: “你今年多大了?” 小道童當即答道: “五歲了。” 得悉道童年齡的秦鬆卻又迷糊起來,因為在他的印象中,此類修煉之事該是越早越好,該是以三歲為佳,更有甚者,甚至仍在胎腹中時就已被施下各種手段用以助其成長,五歲,太晚,甚至可言已過了最佳年齡了。 這可不是他從話本上看來的,這是陳爺爺告訴他的,陳爺爺可是很厲害的仙人! “你為什麼早不修煉?” 秦鬆不解地問道。 “師傅不肯教!” 小道童想到這有些氣呼呼地,回想起自己頭回偷學被道人鞭策的不好的回憶來。 秦鬆聞言搖著頭嘆了口氣,望著臉上忿忿的小道童,此刻竟也覺有些“同病相憐”之感。 “看來你我二人今後都不能做這天下的主角了。” 秦鬆終於在小道童身上找到了一絲相同點,自覺與他之間的關係也拉進了不少。 小道童卻是歪著腦袋不解的撓了撓頭,心中暗暗想著: “什麼主角?” 對麵少年卻是大手一揮,自將主意拿定道: “道長管你叫小兒、小子,是因輩分高,我卻不能這般叫你。” 隨後繼續道: “你此前說道長有時也會喚你叫團兒,那麼我便也如此稱呼你吧。” 小道童乖巧地點了點頭。 “我那如何稱呼你呢?” 少年低下頭麵帶正色地和他說道:“叫鬆哥兒。” —— 二人在院內交談一番後,秦鬆決定帶著這名新晉的“小弟”同去去見見識見識自己的“豪奢生活”。 在此之前,在他的奮力勸說之下,加上手忙腳亂地動作一番後,才費力說服小道童卸下身上葫蘆,隨後一路帶著他奔向成衣鋪子,為他精心挑選了一件同自己一般的素緞短衫,接著馬不停蹄地回家換上,這次心滿意足地拉著他的小手上街。 槐縣大街上,隨著秦鬆與小道童二人一前一後的經過,身後陣陣輕笑也隨之傳來。 “噗嗤——” “嘻嘻——” “瞧那小孩兒,這般喜人。” “嗯嗯...” ...... 小道童被秦鬆拽著小手,頂著壓力沉著小臉,緊緊地跟在秦鬆後麵。 “鬆哥兒,我能回去換上自己的衣服嘛。” 他目光幽怨地抬起頭詢問,隻覺這裡所有的人都在盯著自己。 往常穿著彩衣時行走在外也沒這般惹眼,他隻覺是應該是換上了少年為他新選的短衫才惹出這般笑話。 “什麼?” 秦鬆自顧地賞玩著街麵上的各色景物,沒聽到般地回過頭來。 待他反應過來後,上下打量了小道童一番,撓了撓頭隻覺一切再正常不過,當即駁回了他的請求。 開什麼玩笑,他一旬才有一日常假,早前已耽誤去了半日,如今自己還有好多事沒做,怎麼可能再半道折返! “無事無事!你隻是平日裡穿那衣服穿得慣了,如今一換下來是會覺的有些不自在,穿穿便好了。” 他敷衍地安慰著小道童,卻並未真個想解決他的疑慮,眼下他正要前往兩條街外的李木匠家尋他的兒子李杬,上回常假自己曾托他幫忙打造一把“寶劍”,趁著今日正好前去尋回。 小道童請求無果之下,隻能迎著頭皮低著腦袋跟隨在他身後一路疾行。 少年確實是土生土長的槐縣人,從他熟稔地拉著小道童經過街麵時左竄右竄之下卻還能準確地辨別方向便能得知。 “老板!這個幾錢?” 秦鬆站在一堆麵具砌成的地攤前,伸手指著麵具墻上的一張花臉社火麵具直接問道。 擺攤的是一位大爺,左腿看上去有些傷殘,他見到秦鬆二人前來問價,便艱難的想要起身介紹。 然而卻不待他站起來,秦鬆便煩了似地擺擺手,道: “算算!不必多言。” 接著搜索一陣,“這個、這個,我都要了。” 少年點指著兩張花臉麵具,隨後迅速地上前摘下,接著在大爺焦急起身的目光中丟下一枚碎銀便揚長而去。 他將那麵具揣在懷裡,心裡想著李杬幼稚,竟喜歡這般花花綠綠的臉譜。 他不屑地輕哼一聲。 “哪有兵器來的威風趁手!” 隨後便如老大哥一般地,在經過吹糖人兒的攤販前大手一揮,在小道童驚喜的目光中大方的為他買下了兩隻吹成小豬模樣的糖人兒。 小道童不可置信地一手一個的接過後,驚奇地問他: “都是我的?” 少年則又是驕傲地嗤笑一聲。 “對!都是你的!” 他大方的將糖人交到小道童手中,看著對方雙目中泛起的小星星,心裡得意地暗暗想著:臉譜、糖人,或許還有蛐蛐兒和風車這般玩意兒,果然都是小孩子的最愛。 隨後又是暗自肯定道: “嗯,還是孩子,不像我。” 少年回想起陳爺爺背上常背著的那把八麵劍,窄長卻又厚重,端正而又威嚴,直挺的劍身隱於鞘內,看上去樸實無華,出鞘則又是鋒芒畢露之態。 “嗯!這才是先生口中所描述的君子是也!” 也不知李杬的手藝有沒有那麼好,能不能製出我想要的那種寶劍。 少年默默期待著。 一旁的小道童卻早就已經沉浸在飴糖的甜蜜之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小道童兩手舉著糖人,隻覺得幸福無比,小氣師傅從來不會給他買這種東西。 望著簽上栩栩如生的小豬,又“呲溜”地舔上一口,他不由得在心裡驚呼著—— 是幸福的味道! 小道童舔上兩口,又突然想起這般好吃的東西小愛與師傅卻是還都沒吃過,他靜靜地望著此刻已經有些變形“小豬”,突然張口就像秦鬆問道: “鬆哥兒。” 少年別過腦袋。 “怎麼啦?” 小道童糾結片刻,最終還是舉起手中的糖人悄悄問道:“這東西要多少錢?” 少年如實告知: “不知,我買東西從來不問價錢,不過應該是不便宜的。” 小道童聽聞少年言說此物並不便宜之後,便“哦”了一聲又默默地低下頭來,仿佛隻是隨口一問般。 少年起初也是這般以為的,認為他隻是與道人整日遊蕩山間,難得入這塵世走上一遭,沒見過這些凡俗玩意兒。或是即使見了,怕也是不感興趣,從來沒做過嘗試而已。 但他卻發現自己仿佛想錯了。 自小道童問過他後,對麵就將手中的糖人一直舉在手中跟在他的後麵,卻是再也不啃舔上一下。 少年回身之際得見到這一幕後撓了撓頭,直直想著:“仙人都沒吃過糖嗎?” 此刻他無法得到回答,隻是眼下看著小道童手中那兩個已經軟化的不能再做辨認的小豬,他不知怎麼想的,卻是對著小道童爽快地打了個包票: “晚間回來再買上兩個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