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縣古柳巷,位於東城西南部,因其臨近背龍門,又有背龍巷的名號。 巷子口有一條小河,周遭居民管叫賽白毛,實名叫玉帶河。 玉帶河畔冤魂多,所以生千年不朽古柳。 柳旁有橋,是王崇所築。 橋南有高樓,叫明月樓。樓高九丈,麵闊五間,進深五間,外觀三層,四滴水,內七層,置上三層賞玩觀光,中三層為客房,一層宴會之所,是槐縣中最好的最高的酒樓。 明月樓取自王泠“溪上玉樓樓上月,清光合作水晶宮”之言,原為明玉樓,後因與國舅之名相忌諱,所以改明月樓。 此樓是賞玩關內不得不去的一大名勝,除卻獨得瞻仰聖山神跡絕佳的位置之外,菜品口味也是一絕,當地人言稱明月樓中可食得天下百味,是能比宮廷禦膳的體驗。 明月樓是遊氏產業,當年遊氏自關外而來,有傳說是為逃難,或是曾在朝中為官,流傳最盛的,是其族或與傳言中令人聞之色變的金銀童子一案相關。 然不論如何,其族在進入槐縣之後極為不受待見。 那時遊老爺攜家眷茍居城外一處廢棄民宅內,一家都靠遊二爺在街頭賣藝為生。 直到遊二爺結識秦鬆祖父秦世纓後,二人一見如故,知曉其困境,秦世纓對遊氏一家多有提攜,這才幫助遊氏在槐縣站穩跟腳,建起了明月樓。秦家人也因此成為明月樓中除卻達官顯貴與時傑英豪之外,唯一的另類。 明月樓頂層,是其精華所在。其上有四麵回廊,廊上飛簷翹角、雕梁畫棟,簷下及簷柱均賦有匾額、楹聯,是古來各代時傑英豪所留之痕。 在此遠眺,可一觀槐縣風光,山水與人煙相映,長天與大地共入眼中,樓中宴臺高築,小酌可抱月摘星。 此情此景此風光,使得明月樓頂層自建成後,就成為等閑俗漢難以享有的去處。 “我在這吃飯,也不給錢。” 秦鬆夾起一片醬牛肉,囫圇塞入口中,含糊不清地招呼著小道童。 “來!吃!”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和著簷口風鳴爽快響起,端的是樸實無華。 “這簷口不知是如何修建,能夠遇風則鳴。” 李杬手中端著湯碗,盯著簷口處的奇異造型自語。 因為秦鬆的關係,他也是此地常客,但每每都對吃的的不太上心,反而總盯著簷上精巧繁復的飛禽直看。 秦鬆翻了個白眼,嘴裡嚼著的不知是什麼菜,“咕嚕!”一聲咽下。 “你想問,問你爹,這是你家的手藝。” 說著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吃飯!” 李杬笑了笑,對他說道: “我爹不教我這些,因為徐姨娘,我能念了書,以後我家的匠作手藝都要失傳了。” 秦鬆聞言一愣,手中的筷子在空中頓了頓,嘆惋道: “李叔那麼好的手藝,可惜了。” 李杬嘴角微揚,“如我家這般的,並非琉璃血脈,祖上遷來此地,靠著一門手藝茍活,能夠傳下香火已是幸事,況論如今又能讀書,這是難得的進步。” 琉璃八姓,是指除卻琉璃國姓外,身孕琉璃血脈的八支族民,是真正意義上的琉璃國民。其中梁、王、崔、趙、宋在北,秦、白在南,流一支陳氏在外,除卻這八支氏族,餘下臣民盡為外族。 李杬祖輩,是從故土遷徙至此,從東方來。 其祖輩傳承一手匠活兒,世代攻木,技藝上佳,李杬幼時常見父親四處奔走,忙的幾乎沒空吃飯,生意極好。 “其實讀書也不一定好,縣裡就有許多整日讀書卻什麼也不會做的窮漢,到死都沒吃過一頓飽飯,娶上一個老婆成家。” 秦鬆嘴裡塞滿食物繼續說道: “靠讀書出頭改命,與戰場搏命沒甚區別,聽說即使讀出了名堂,科考也是極難,要看運。” 他夾起一片牛肉,笑意盈盈地說道: “大官都被吃牛肉的霸著做了,大權都在皇帝老子手中,你想靠讀書改換門庭,能不能喝到一碗殘羹剩湯倒還不要緊,別人肯不肯分你才是最為重要。” 說著少年拿起湯勺,起身自桌上盛了兩碗八珍湯,“砰!”地一聲放到小道童麵前。 小道童午間未進食,此刻吃的又急又猛,見著什麼都往嘴裡塞,邊吃還邊不停囈語:“我長身體呢,我長身體呢……”。 他鼓著腮幫子,噎的直咳嗽,沒聽見二人說的什麼,但瞧見秦鬆遞過來一碗湯水,如見救星一般地“噌愣”起身。 秦鬆遞過一碗,正要再遞第二碗給李杬,卻被小道童一頭撞在胳膊上,手中瓷碗不穩,搖晃一下後“啪啦!”一聲摔碎在地。 “慢點吃!” 少年也不生氣,望著小道童胡吃海喝莽莽撞撞的樣子,心中十分喜愛,他就沒這麼好的胃口。 秦鬆笑著照小道童腦門上輕削了一巴掌,隨後扯著嗓門就沖著樓內高喊: “仙藤——!我要吃八珍湯!” 隨著聲音落罷,隻不多時,樓內緩緩顯出一道倩影。 “方才不是上過了嗎,怎麼又要?” 少女聲音軟糯,像在撒嬌,但與其相熟的秦鬆心中卻是清楚,這就是她的正常音調。 “羅掌櫃,再叫下麵做一碗湯上來。” “是,小姐。” 少女扶著樓梯對著樓下吩咐,下麵立馬就有回應。 “是八珍湯!不是湯!” 秦鬆沒臉沒皮的糾正,惹得少女一陣白眼。 他促狹的笑了笑,接著又道: “仙藤,你怎麼也不舍得點個燈,李家公子前來做客,竟這般吝惜燈油嗎?” 李杬此刻正蹲在地上收拾碎瓷,聽到這話也是沒忍住一個趔趄,手掌堪堪撐住地麵,險些按在碎瓷之上,這才險之又險的沒有撲倒。 “說什麼呢!” 少女悅耳的聲音又再度傳來,語氣中透露著嗔怪之意,挪動秀步緩緩向三人走近。 其出過主樓進入遊廊,翡冷月色揮灑,微微照亮少女身形,人還未至近前,其肩擺香風就如熏風吹霧飄然而至,待其站到三人身前,驚絕容貌才得以一窺。 少女看上去十二三歲,雖隻才豆蔻年華,然其媚態卻已隱現端倪。 其眉如翠羽,肌如雪白,腰如束素,齒如含貝,櫻珠滴露,美目如畫,端莊得體儀態優雅,一顰一笑俱顯窈窕,正是遊氏女遊仙藤。 “馬上清明,爹爹請了匠人取走燈籠造畫去了。” 少女站在秦鬆跟前,落落大方的回答。 “我還以為這是家黑店呢!” 小道童與秦鬆登上高樓後早已發覺此處黑乎乎的沒有燈,若不是秦鬆對此地相熟,恐怕三人還難以尋摸到遊廊上來。 望著眼前美好的如同仙女一般的漂亮姐姐,小道童隻覺得好像從未見過如此好看人兒,心情都變得舒暢起來,縱使嘴裡塞滿吃的說話不雅,他也急迫的要發表一番自己的看法。 遇到美好的事物要敢於表達,這可是師傅教的! 少女見著圓圓乎乎的小道童,心中頓覺其可愛,見他坐在秦鬆跟前,便沒忍住走上前去伸出玉手兜了兜他的臉蛋。 “?!!” “好軟!” 小道童鼓著腮幫子抿著嘴,覺得嘴裡還沒嚼碎的雞腿都要被這位姐姐兜漏出來,瞬間就覺得這個姐姐不美了。 他目光幽怨地瞥了一眼秦鬆,秦鬆卻沒理他,而是笑盈盈的對著少女調笑道: “美人兒,方才怎麼早不來,還害羞嗎。” 少女早見慣了他混不吝的模樣,知曉他是喜歡嘴上花花,可卻還是沒有忍住錘了秦鬆一拳。 “噗——!” “看你還敢不敢亂說話!” 少女嗔怒,看似輕飄飄的一拳打在秦鬆背上,卻是直接將秦鬆一口老湯打吐了出來。 “這麼誇張是做什麼?” 李杬咧了咧嘴,三人是老相熟,自然不見外。 他也以為仙藤隻是輕飄飄地錘了一下,卻沒想到秦鬆這麼誇張,這一口湯噴的,竟真有些潑皮無賴的氣勢。 秦鬆心中有些苦澀,他本就飯量不大,別看他喜歡熱情招呼,看上去豪爽,實際一頓吃不下兩片肉,此刻桌麵上雖然一片狼藉模樣,但實際多卻是最不起眼的那個小胖墩吃下的。 午間沒有吃飯,方才他強逼著自己吃了幾片牛肉已是不易,好容易喝下點湯壓壓,如今被這丫頭一拳又給錘了出來。 且那一拳也不似看上去那般簡單,雖然外麵瞧著軟綿綿的模樣,實際內裡別有波濤。 “仙藤!你又偷偷練功了!” 秦鬆抹了一把嘴,忿忿嚷道。 遊氏有自己獨傳的功法,來歷神秘,據說威力也是極大,但遊家沒有人能練成過,所以此事隻有極個別人知曉。 “沒有,是你太虛了。” 少女抿嘴一笑,瞧著秦鬆狼狽模樣,心中像是出了一口氣,俏皮地說道。 秦鬆見她不肯承認,立馬故作惡態。 “我要找遊伯父告你的狀!” “告我什麼?我爹才不會信你的鬼話!” 少女不屑地翻了白眼,美目流轉間媚態盡現。 秦鬆是個混不吝,這是槐縣人盡皆知的糗事,若非是因秦家積下善名,且他此時還小,恐怕他說的話在槐縣街坊眼中還不如一個潑皮來的可信。 少年也知道自己“名聲在外”,這丫頭說的有道理,可卻架不住他鬼點子多,當下心頭一轉,“哎喲哎喲”的就往地上躺了下來。 “你做什麼?” 少女被他的動作逗的不知所措,不解地問道。 秦鬆此刻躺在地上,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扶著腦袋,身體在地上不住打滾,口中不停喊著:“遊伯伯~遊伯伯~你女兒害人了~” 少女見他模樣,哪裡還不知道他要犯渾,當即麵上不渝,目光如火般盯著他。 秦鬆卻不管她生不生氣,口中仍是不住喊著:“仙藤~仙藤~你別生氣~我知道是我不好~不該惹你生氣~可是你也不能往菜裡麵放瀉藥啊~” 說著秦鬆就上演了一出抽搐大戲,蜷在地上,氣若遊絲般地顫聲喊道:“我卻不要緊~可憐我那兩個朋友也要跟我這遭罪~” “……” “哎喲~” “……” “哎喲……” 少年正縮在地上扮戲,一聲聲慘叫演繹的難分真假,可謂是淋漓盡致。 “噗——!” 小道童猛然起身,翻著白眼晃蕩了幾下腦袋,口中憋著什麼“嗚嗚”了幾聲,隨即一口湯水就沖著秦鬆麵門噴去。 “哎喲!” “小麵團兒!你乾什麼!” 秦鬆一個咕嚕迅速翻身站起,抹了一把臉上菜葉,襟口濕噠噠地滴水,瞪著眼睛怒視小道童。 “哈——” 見秦鬆起身,小道童“咕嚕”一口眼下口中剩餘的半碗八珍湯,痛快的哈了一聲,隨後不講究地用袖口拭了拭嘴角水漬,睜著大眼誠懇說道: “鬆哥兒!這是秘術!治肚子疼的!” “……” “哈哈哈哈~” 秦鬆顫抖著嘴唇,無語凝噎,一時間不知是該怪他還是該誇他。 “鬆哥兒,你好點了嗎?” 小道童眨了眨眼,這是他使壞後的標誌性動作,秦鬆卻還不知。 “哈哈哈哈~,小胖墩,做的好!” 一旁少女展露笑顏,對著小道童加稱贊,她本有些氣惱,見著秦鬆遭這一次,立馬便覺的心情暢快起來。 “他呀,肯定是不疼了。” 少女伸著蔥白玉指,遙遙虛點了秦鬆一下,說著又是不禁捂嘴偷笑起來。 “嘿嘿——” 小道童得了贊,眼睛立馬瞇成一輪彎月,十分受用。 …… 明月樓一層,後院,墻根。 “哼~” “哞唔~” 暗號對上了! 烏金道君心頭一個激靈,苦尋多日,今日終於撥開雲霧見青天,找到正主了! 他由不得多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迅速高高躍起,一個猛子就紮進了明月樓後院墻根處的狗洞中,哼哼唧唧奮力蛄蛹了兩下後,狗洞被它肉眼可見的擠掉了兩塊磚,終於是被他鉆了進去。 “八百裡大哥!我來了!” 烏金道君邊蛄蛹邊高喊,那模樣仿似離家多年一朝歸鄉的遊子般,情真意切! “哞唔~” “這邊!噓!悄悄地!” …… 黃領明是東城街坊中有名的潑皮,今日下了賭場,前來尋在明月樓廚房幫工的二叔討些酒錢,二叔怕他鬼混,不肯給,他不樂意,乾脆就在明月樓後廚窩賴著不走。 直到其二叔丟給他一壇酒後,黃領明才心有不甘的離去。 然後還不待出了明月樓,一壇酒就被他喝的精光,途經後院院墻,乾脆在這尿上一泡。 “不給錢……” “……” “叫你不給錢……” 喝的醉醺醺的潑皮一手扶著墻,口中埋怨著他的二叔,惡狠狠地解開褲袋,對著墻根就開始放水 “看我不把你澆倒!” “……” “八百裡大哥!我來了!” “……” 黃領明揉了揉眼,側身越過墻頭。 隻見一頭黑豬前半截在墻內,後半截在跟前,兩隻豬蹄不住蹬地,奮力地朝著墻內擠去。 “……” 見此場景,他瞬間有些清醒,“啪啪!”地打了兩下臉後,確認自己沒有發昏之後,撒丫子就朝著主路奔去。 “媽耶!” “豬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