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怪客左手摟住了黃蓉,右手慢慢從臉上揭下一層皮來,原來他臉上戴著一張人皮麵具,是以看上去詭異古怪之極。這本來麵目一露,但見他形相清臒,豐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黃蓉眼淚未乾,高聲歡呼,搶過了麵具罩在肉己臉上,縱體入懷,抱住他的脖子,又笑又跳。 這青衣怪客,正是桃花島島主黃藥師。” 過癮!真過癮!!我的偶像黃島主終於閃亮登場了! 我左右偷眼打量一番,沒有人注意我。銀行櫃臺鐵柵欄外,也沒有客戶。看得眼睛有些發澀,就把《射雕英雄傳》,悄悄的藏在一本綠塑料皮殼的賬本下。等眼睛舒服一點,再看。 正在我閉目養神,與黃藥師神交,準備再次刻苦攻讀金庸大作時,感覺我手下的賬本“嘩啦”一聲,被人掀開。 “張兆一,搞什麼名堂!上班時間凈看些亂七八糟的書!” 支行會計出納股股長薑國英的聲音在我頭頂上炸響!等我反應過來,黃藥師等一眾高手,已經被她捏在手中。 “憑證不及時記賬、賬目認真不清理,看你乾的什麼事!”她見我坐在鐵架靠背皮轉椅上沒有動,火就更大了。 我瞥一眼對麵的劉祥,特馬的,他一心要讀函授本科,天天不是偷偷的看課本,你薑股長為什麼視而不見?不就是想讓劉祥當你的女婿麼? 可惜你薑股長有所不知,人家帥哥劉祥,正在苦苦追求支行老大郭行長的女兒郭燕哩,隔一天寫一封情書,人家會鳥你女兒? 薑股長看一眼手中質量低劣的盜版書,冷笑道:“你要作出深刻檢討!這個月扣十元獎金!” 臥草!一個月資金才十五元,三分之二就受黃藥師的牽連,打了水漂。 我不服氣的拿起桌上的算盤,在手中亂搖一氣,稀裡嘩啦啪叭亂響起來。 “你還不服氣麼?!”薑股長虎目(不錯,是虎目,女人生一雙虎目,你說什麼壓迫感?)一瞪。我沒有理會,把桌上堆的亂七八糟的各種記賬憑證分科目理好,大左邊一大摞賬本中抽出幾本,開始裝模作樣的記賬。 我的師傅,也是我的復核邱德芳說:“小張,你要聽領導的話,用心做事喲。” 我知道,她既是保護我,也是替她自己開脫。本來,我上班看小說,她作為師傅,是應該勸阻的。 薑股長瞟了一眼我師傅,哼了一聲。我師傅是支行返聘的支行退休乾部,資格比她還老,業務比她還厲害。又退了休,她火氣再大,也沒有辦法開懟,隻好拎著黃藥師走了。 她停住腳步,回頭又盯了我一句:“我們股裡,別人的珠算都四、五級,你哩,才七級,剛剛夠上櫃的資格。你有閑,不會練練算盤麼?看人家劉祥,已經是四級了,還有空就練算盤。馬上珠算定級考試,你可怎麼辦?”說完,氣哼哼的走開。 那時沒有電腦,算盤是銀行從業人員最基礎、也是最重要的業務技能。也是彰顯銀行人員業務水平的技能。 可我一見算盤就頭疼。 我心係黃島主,看著她手中的書,就扔下憑證和算盤,尋思著給怎麼再弄一本。 一九八七年的中國大地,金庸熱剛剛呈星火之態,尚未燎原。就像現在五月底的天氣,馬上升溫。 在我們這個偏僻的小城市,那個時候年青人娛樂的方式單調,電影、電視、雜誌是常態,而酒吧等還在萌芽狀態,不是我這個職場菜鳥所以企及。 金庸小說,深受大家喜歡。他的書那時很少有正規出版的渠道,可我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我是銀行會計股的記賬員,管的賬戶中,有家科目“69”的集體所有製企業,叫烏由繁榮印刷廠,其實就是一家私人承包的個體企業。這一兩年時間,專門盜版印刷販賣金庸的小說。在當地不敢公開賣,一般是運到外地,在書攤子上銷售,特別賺錢。 印刷廠的會計兼出納叫段星雲,是個高個子、大眼睛、薄嘴唇的女孩子,很好看。每次來辦業務,烏黑的大眼睛總是看著我,讓我的臉有些熱戀、讓我的心有些動。當然,並沒有什麼行動。因為,我心另有所屬。 我的這套《射雕英雄傳》,就是段星雲送的,共兩本,八開,很厚的兩本。 我知道我的黃藥師不可能完璧歸趙了,隻能托段星雲再弄一套。隻是想到她烏黑的大眼睛,有些心虛。 那時銀行的記賬員,同企業的會計、出納打交道特別多。人家為了辦事方便,常常會送點小禮物給我們。 比如科目“54”的煙草公司,會給我一個小權利,有人要買當時走俏的“大前門”香煙,外麵商店賣,每包是六塊八毛錢,整條是六塊六毛。如果我寫個條子,讓煙草公司的出納或者會計帶回去,經理就會在上麵批個字,“按批發價供”,就是六塊四毛。但一次一般隻限買兩條,股長是四條,行長是多少,不知道。 劉祥看看我,似笑非笑的說:“兆一,你也真是,看點什麼書不好,凈看那些盜版的小說,有什麼意思?” 我們是高中同學,隻是同屆不同班。我高中畢業就頂死去的父親的班,進了銀行。他考上了省銀校,一九八七年分到支行,在會計出納股上班。 我哼了一聲,俯身過去,小聲問他:“兄弟,郭燕回信了麼?” 他臉一紅,隨手拿起桌上的幾個回型針,朝我天女散花扔了過來。我頭一偏,躲了過去。卻都落在我身後另一個櫃組的聯行員方圓頭上。 劉祥估計是極少的、沒有給曹淑媛寫情書的未婚青年。他正在對郭燕窮追不舍。 這家夥,心計和誌向,在同齡人之中,都是高人一籌的。他很清楚,知道美色沒有前途重要、佳人沒有靠山重要。有次他喝醉了酒,我騎自行車送他回去,他對那麼多人追求行花曹淑媛不屑一顧。 記得他一邊顫巍巍右手扣在我皮帶上怕跌下去,左手在空中飛舞,像在宣誓一般,叫道:“馬勒個逼,漂亮有個卵用!隻要有了權,金錢美女,不就鋪天蓋地來了麼?!” 當然,他事後忘的一乾二凈。也幸虧他酒後真言醒後忘,否則,他馬勒個逼會記恨我一輩子。 許多年後回想起來,我還是佩服他的心智。 不過,嗬嗬,不好意思,其實郭燕對我是有些意思的。誰叫我是“外貌協會”的標誌人物呀?連我師傅也私下提醒過我,不過她一點也不看好郭燕,可能她老人家也是“外貌協會”的名譽主席吧? 顏值即價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古今通吃的道理,無論男女。當然,劉祥這小子是個異數,那是人家誌存高遠。 劉祥機敏,知道比朝天椒還麻辣的方圓不好惹,忙低頭做工作狀。我回頭,正好碰見方圓秀眼怒視,說:“張兆一,你特媽的就是個攪屎棍!” “對、對,我是攪屎掍,專攪屎。”說著,哈哈一笑,方圓才品出我話中有話,氣惱的要站起來同我較量。 我師傅回頭看著她,她才氣鼓鼓坐回去。戀愛失敗的女孩子,特別是二十七八歲的大齡女,少惹為妙。 看看時間將近五點半,我照例開始突擊記賬。 按規定,記賬員應該每接到一張憑證,就要立即記賬的,以免出現差錯。我最煩這個,上午基本上不記賬,收下憑證,就扔要鐵絲簍子裡。除非是現金支票、或者客戶特別強調要立即記賬,然後劃聯行報單的。 今天由於我崇拜的黃藥師、郭靖一眾大俠,被薑股長拘押了,心情特別糟糕。記賬就有些頭暈,幾十張憑證入賬,本來是小菜一碟,今天卻顛三倒四的。 一直忙到六點多,還沒有平賬。 那時是全手工記賬,我管了十幾個科目,涉及一百多家單位企業的三四百個賬戶,有二十多本賬本。每天記完賬,就要紮賬。 就是用算盤,將每本賬本的餘額打出來,然後同師傅手上的總賬對賬、平賬。這樣,才能知道今天是否有差錯。 今天一直忙到將近七點,才將賬紮平。 邱師傅目光犀利的看看我,說:“小張,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曹淑媛還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