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寂靜夜晚,一把躺椅在寧靜的天臺上發出細微的吱嘎聲。 這聲音宛如穿越了時空的回音,悄然落入了這座由鋼筋水泥鑄就的都市森林的幽暗深淵之中。 躺椅上,張從沐浴在月光之下,那輪明月,如同三千年前那般,靜靜地照耀著他。仿佛那是時間的守望者,在與他對視。 曾經的河邊草廬,已被無情的歲月掩埋於地基之下;那條曾經育養他十餘年的小河,也在歲月的流轉中悄然改道,流向了未知的遠方。 西邊的山落了一個“夢”字,改名叫了雲山。 而那山中的鬼穀,也無聲地消逝於某次采礦的爆破之中。 時代在變遷,而張從的靈魂卻依舊如初。 但歲月的長河悠悠的流淌,他卻在其中悄然改變。 千年、三千年、五千年,一個文明的興衰更迭,歷史的沉重負擔,似乎都壓在了他一人的肩上。 五千年的智慧與記憶,在他的腦海中如同陳年的酒釀,不斷地發酵、沉澱,最終成為了他不朽的財富。 長生者,孤獨亦是凡人。 他雖免於了真正的死亡,但他的肉體仍舊是凡胎肉體,承受著生老病死的痛苦。 但比起自身的生老病死,更難以承受的,是親人逝去的無法挽回。 他的首次離世,是在一個寧靜的夜晚,身周隻有哭泣,他壽終正寢。 那是一個物質匱乏,精神卻極為富足的年代,人心善良,世界尚未被罪惡所侵蝕。 然而,他的死並非終結。 他的靈魂未曾消亡,而是在另一個新生兒的啼哭聲中蘇醒。他再次擁有了親情、愛情,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個離他而去。 當他再次迎來生命的終結,他心中默念:“願我隨風而逝,不再歸來。” 然天意弄人,他又再次轉生。 天道於他殘缺,在他的生命裡,隻有死,沒有亡。 他將背負記憶,在人間煉獄中輪回。 兩次、三次、十次、百次…… 人情溫暖依舊,可人間苦難無邊。 百世輪回雖都有人情所伴隨,但這世世卻也都是離別之殤。 不知是第幾次的死,還是幼兒的他被一個金錢驅使的兇手屠了全家。 哎!那個時代的社會已失去了純真,人們為了利益,勾心鬥角,不擇手段。 而當他再次醒來,他驚覺自己並非以嬰兒之軀重生,而竟是附身於那個兇手之上。 那人是個捕快,但不是個好人。收人錢財就替人消災,心狠手辣。但這一次,張從的死換來了捕快靈魂的消亡。 張從身在捕快之軀,怔時茫然不知所措。 但頃刻間捕快的記憶如洪水般湧入他的腦海,他感到這具身體充斥著罪惡的惡臭,他的雙手沾滿了血腥。 這具軀殼,已被罪惡玷汙。他決定,換一個。 於是,他選擇了投河自盡。 雖然這次自盡未遂,但他在被救起的小村莊中生活了十五年, 慢慢的便想通了許多事。既然天命如此,那就順從天意吧。 從此,他不再完整地度過一生。每十五年,他便更換一具身體,去往新的地方,體驗不同的人生。 自此,每隔十五年,世間便會有一個惡人的靈魂替他消亡,而那具易主的身體便開始了一個新的十五年。 …… 在此之前,他的每一世都是常人的一生。 一輩子能做什麼? 一輩子能做很多事情,一輩子也能隻做一件事情。 此前的幾千年裡,他有過許多愛好,但一件事如果久了,便乏了。 他打了幾輩子的獵,但求讓一世世的親人們不再餓死; 他學了幾輩子的醫,隻為讓一世世的身邊人不再病死; 他種了幾輩子的地,隻為讓一世世的同胞們都有吃食。 後來,他倦了。 不論他如何努力,身邊總會有人餓死、病死。 有人說,痛的多了遍麻木了,但這一世世親人離世疼的揪心,痛的刻骨。 他開始放棄,開始逃避。既然長生的他不配擁有感情,那他便世世都一人生活。 於是他又釣了一輩子的魚、遊了幾輩子山水、學了幾輩子知識… 他開始學會離家出走、學會對人冷漠、學會將自己的心圍起來,不再被傷害,也不再被愛。 公園前2077年左右,那時的洪水如同脫韁的野馬,肆虐無忌。 廣闊的中原大地上,昔日平靜流淌的河流突然變得洶湧澎湃,洪水如同憤怒的巨獸,沖破了河岸的束縛,橫掃一切。 田野被無情地淹沒,莊稼在泥濘中掙紮,希望的綠色被一片死寂的灰暗所取代。 村落變成了孤島,房屋倒塌,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 洪水如同猛獸一般,沖垮了堤壩,淹沒了城池。 在這樣惡劣的自然環境下,亂世中人們的生存變得異常艱難。 那一世二十餘歲出走在外的張從為了生存,選擇回家投奔親戚。 那一世他的名字是伯益,有一個叫大禹的堂兄。 大禹的老師是當時帝位之上的舜,帝舜能保證大禹的安全,所以大禹也能保證他的安全。 誰曾想,後來的大禹為了救民於水火,治水哪裡危險就往哪裡鉆。 而擁有千年智慧的張從,也就理所應當成了大禹最大的助力。 大禹治水有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得舜禪讓帝位。 公園前2025年,大禹曾欲禪讓於張從,然張從不願為帝,遂大禹之子啟得帝位。 百年之後,後人在史書中寫到:“伯益讓國,世襲成風,禪讓絕跡。帝位爭奪,戰火連年,人心不古。” 還記得之前說那個物質匱乏但精神富足的年代嗎? 時代在那一刻開始轉變。 精神的信仰變成了權利,空了。 物質,富足在少數人的生活裡。 這一轉變,又是無數的人被時代裹挾著前進。 直到閉關鎖國,直到國民覺醒,直到科學盛行。 直到科學大爆炸中的今天,大勢依舊,但世界卻反過來了。 從四千多年到現在,多了些利益糾葛,少了些人性本真。 飽暖思淫欲,這句話不是空穴來風。 也許不像祖先們的困苦,但這個時代的人們依然煎熬。 少數人餓死,部分人撐死,大多人作死。 古時,車馬很慢,慢到在路上不得不思考些意義。 現在,網絡很快,快到手機前等不得去回味悠長。 社會還是那個社會,人心依舊是那個人心。 隻是,心空了。 多了些脂肪在體表,多了些陰鬱在臉上。 誰又能說對與錯? 人們的思想不過是從生存到了生活,然後思想生了病。 凝望著遠方霓虹閃爍的高樓大廈,以及樓下那些圍觀跳樓者的喧囂人群,張從坐在緩緩搖晃的躺椅上,淡淡評論到:“物心兩騖,不得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