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碼頭雖然很安靜，但似乎每個人都有故事。 　　今天沒有下雨，海風卷著桌上的書頁流浪遠方。臺燈的柔光打在手上，透過指縫流向希望。 　　桌角一人高的書，堆砌了一個人的城堡。在無人窺見的角落，海水悄然浸濕了書角。 　　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夢想，窗內的東子也一樣。他想走遍能去的地方，到最美的他鄉去流浪。 　　門後傳來的罵聲像黑色的音符，譜寫著記憶樂章。在知識的海洋升起暴風，在高墻之外用炮火歌唱。 　　吱嘎吱嘎，風拉開了窗，讓海風灌入心房。窗外，老張拿著糖，招手呼應著他臉上的笑。 　　少年擦了擦眼角，伸手去接過老張遞來的糖。攤開的糖紙上寫著“希望糖廠”的字樣，嘴裡的味道依舊和上次一樣。 　　遠方的帆船望著燈塔歸航，而燈塔下的少年則凝視著遠方。少年一旁的老張，正向他描繪著外麵的模樣。 　　在燈塔崖上他們常坐的地方，東子問老張： 　　“老張，你能帶我離開這裡嗎，如果可能的話？” 　　老張轉頭望向他，深邃的目光透露了一絲孤寂，沒有說話。 　　海的家鄉在哪 　　我不知道 　　小草隻會紮根在 　　破土的地方 　　但我是孤舟 　　飄蕩在漆黑的海洋 　　總會有一天 　　讓魚兒遊出小島 　　媽媽說好好讀書 　　才知道去向 　　爸爸說先掙了錢 　　再去談夢想 　　緊閉的門外 　　他們又在爭吵 　　我兀自用書墻 　　去遮住淚光——東子 　　嘰喳嘰喳，老舊的風扇賣力的叫著，卻依舊蓋不過門外的咆哮。 　　“離婚！我真的受夠你和你的破船了。當初我真是瞎了眼才跟著你走！” 　　“嗷，每天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錢沒見撈上來幾個，你喝酒倒是喝了不少！” 　　“你以為老子稀罕你啊！老子要願意，把船賣了一個人就能過上好日子。誰願意去管你和那個臭小子！” 　　“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麵搞錢，你呢？教的什麼玩意兒背個處分回來！” 　　東子握筆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眼眶兜不住了，不爭氣的眼淚，滴滴答答，浸潤了書角。 　　他說我媽不乾凈 　　我打了他 　　他爸讓我寫檢討 　　我爸打了我 　　我媽是他家的保姆 　　常去他家 　　他爸是學校的老板 　　常來我家 　　我不明白大人的過家家 　　隻知道被欺負就要打他 　　他爸欺負過我媽 　　我打不過他爸，打他——東子 　　老張是隔壁小島上的守島人，下個月他守島就滿十五年了。他說他守完這輪要出去走走，我想跟著他一起。 　　和他認識是在一次出走，那天，我砸開存了數年的小豬，買票想著去看北方的草原。坐的船在他的島邊觸礁了，船上的人們就在他那裡過了一夜。 　　那晚的星星很亮，我喜歡和他在海岸吹風，聽他講故事的感覺很好。 　　基本上都是他在講，我在聽。那天他也問了我一些事情，我告訴了他我的去向。 　　第二天中午，觸礁的旅船修好了，離開了小島。我卻沒能如願，哭鬧著被他鎖在屋子裡，被迫等著村裡派來的漁船。 　　我在他的屋子裡撲騰的厲害，但直到旅船離開，他才肯放我出來。 　　開門後，他摸了摸我的頭，覺得有趣，地扯了扯我板著的臉蛋。 　　“出來吧，小子，還是你想呆在裡麵？”他笑著說。 　　我當時還在賭氣，不願出去，但他隨後就往我的嘴裡塞了顆糖，糖是甜的。這我才略帶不情願地朝他走去。 　　他拉著我手走向燈塔崖旁，隨手將糖紙揉成團往後一拋。 　　糖紙團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在地上。從我的角度回頭看去，還能看到紙上的兩個字——希望。 　　那是我們第二次坐在崖邊，那天的海風不是苦的，陽光也沒那麼刺眼。 　　他滔滔不絕地講述著，我也被他激起了興趣，聚精會神地聽著。 　　現在依稀還記得，那天他給我講的海那邊的事，還有詩…… 　　時間飛逝，太陽從中天溜到了西海岸。我依舊抬頭看著他，他也依舊講述著遠方。 　　但此時一聲怒吼從小島另一側傳來，驚散了樹上的小鳥，把我拉出夢鄉。 　　“東子，你給老子過來！！” 　　北邊一艘略顯破舊的漁船正緩緩駛來，但在我眼中，它就像一頭洪水猛獸正疾馳向小島。上麵站著一個憤怒的男人，滿臉通紅，正沖我怒吼。 　　當時我想：但願他還沒有喝酒… 　　恐懼蔓延開來，漸漸染成紅色。 　　不可避免的，我還是被打了。 　　不過後麵的幾下被老張攔了下來，我當時真的害怕極了，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老張是真心對我好的。 　　臨走前，他還送了我一冊詩本，讓我如果再想旅行就先寫到紙上。 　　這本本子我現在還保存著，上麵的是一個孩子稚嫩的足跡。它承載的是童年的詩歌，但相比其他孩子，它更多了一股海水的苦味。 　　自那之後，老張時不時會來村裡看我，每次他都會帶一顆糖給我。即使我長大了，那顆糖卻始終吃不膩。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當時的那些錢連一趟往返的車票都買不起，是我怨錯了老張。 　　…… 　　老張走了之後，我的生活並沒有太大變化。父母依舊爭吵不休，隻是我不再哭泣，因為詩本裡的小東會替我難過。 　　老張說，等我將詩本寫滿，他會回來找我。但他食言了。 　　我等了一年，一個叫張從的大哥找到我，告訴我： 　　“老張守島攢了不少錢，他死前讓我把這些錢都留給你，替他去看看這個世界。” 　　話落，從哥給我帶了一冊新的詩本，讓我在旅途中可以寫詩給他，我沒舍得把它寫滿。找書苑 www．zhａoshuyuan.coｍ 　　出發前，從哥叫我別去阿富汗和伊拉克，還沒回來的爸媽那邊交給他處理。 　　後來，父母離婚了。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隻感覺有什麼東西被打開了。 　　後來，美國先後與阿富汗和伊拉克開戰，我看到新聞時，不知為何想到了從哥的話。 　　那天他給我的回答是： 　　“你張叔懂算命，其他別問。” 　　…… 　　海島的東子走出了東方海 　　守島的老張成了天上的月亮 　　伊拉克的炮火轟響了世界的沉默 　　BJ的火炬點燃了中國的光 　　旅行十年從沒想過故鄉 　　隻有小草才留戀破土的地方 　　書墻裡、臺燈下 　　指縫間的流光 　　碼頭邊的夢想 　　還有東子、老張 　　書上的小魚終被更多人看到 　　詩本裡的遠方現在就在身旁 　　老張，你該看到 　　東子除了哭 　　還會笑——李東方 　　東子的詩發表了，被更多人看到。 　　老張的錢很早就被花光，但寫詩的稿費卻遲遲沒到。 　　最後，流浪詩人開始了流浪。 　　一路風景雖是美的，但肚子卻餓得慌。 　　那本詩本在一天晚上化成了火光，但舊的還放在海島的保險箱。 　　他一輩子在世界各地流浪，身死在他鄉，也許也會魂歸故鄉？ 　　那筆錢，給了孩子。那個孩子，沒見到夢鄉。 　　見得多了，便慣了。失望多了，便不會希望。 　　隻是漫長，漫長。一朵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