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路總算有驚無險的到了通州山腳下,三月俗稱桃月也稱早春,山腳下的桃樹已有了星星點點的花疙瘩,看著人賞心悅目。 太陽正盛,雖說此時日頭已回暖,但到了山腳下微風一吹還是深感寒涼。 謝庭安下了車攏了攏衣角袖子,定了定神對著張伯道: “張伯留在此地看管驢車和那女子,我們們去去便回。” 張伯聽後對著小郎君做了一揖回道: “郎君放心,老身在此等候。” 謝庭安對張伯點了點頭轉身往山上走,他那單薄又瘦小的身子骨讓張伯又是一陣心疼。 張伯拉過正要跟上的少年吩咐道: “郎君身子骨弱,你到半道上把郎君背上山,你這麼壯實多吃點苦頭也無妨。” “我心裡有數!” 那少年輕輕回罷已隨郎君上山去了。然而山梯上謝庭安死活不肯讓少年背扶自己,雖已汗冒淋漓,氣喘籲籲也堅持自己上山,少年也隻好作罷。 等到了山上在寺廟門口被女施攔住訪問名號,黝黑少年雙手合十回道: “小郎君乃通州刺史謝大人三子謝庭安是也,來訪萬娘子,師太可引薦否?” 女施見謝庭安點頭,念了一聲佛號,引他們引了寺殿前,便稱有要事告辭走了。 黝黑少年留在殿外等候,謝庭安卻跨步進入殿內,佛祖腳下,蒲團上跪坐著一身穿佛家直裰,頭戴佛帽,雙手合十,閉目誦經的女子,此女子與謝庭安有幾分相似,奇怪的是與黝黑少年眉目之間也有相同之處。 謝庭安徑自跪到蒲團上對佛祖三拜這才偏首望著身旁女子,眼神中流露出的悲傷讓這本就脆弱的神態更顯得消瘦不堪。 “娘,庭安來看你了。” 雖有響動在身邊那女子卻毫無反應,乎 乎沒有聽到有人在身旁,謝庭安又不死心得拽了拽女子衣袖道: “娘,國主投降了,這裡已混亂不堪,請您隨兒子前往汴京與父親團圓吧。” 然而那女子仍然不理會謝庭安的關切之情,隻為佛祖誦經,謝庭安見此眼裡的悲傷更深了幾分,他靜靜看了一會眼前不曾給過他目光的女子,便起身喊黝黑少年進內。 少年聽聞主子呼喚便進殿問道: “小郎君有何吩咐。” 少年進來後不曾抬頭看過女子容顏,規規矩矩的看著謝庭安比劃,等他比劃完,少年稍一思索便明白過來小主子的意思。 少年向謝庭安一揖,再轉向女子說道: “萬娘子,小郎君大病初愈便要前往汴京與大人匯合,前來勸娘子與小郎君一道出發,以避災禍。” 本來毫無反應的娘子身子一震,眼皮微微顫抖了幾下最終還是睜開了眼,緩緩回首目光落到了謝庭安身上,卻不曾停留片刻轉向了少年,瞬間眼眶泛紅。 萬娘子就這麼注視著少年看了一會,頃刻後再次麵相佛祖閉上眼睛再不理會兩人片毫,謝庭安在她把目光轉向少年時,眼裡的悲傷早已化為了烏有,恢復了早前的鬱鬱,垂眸再沒看過那女子一眼,他已明白萬娘子的心意了。 心想她已不需要他了。 謝庭安也不願再留在此處,便告辭往外走,沒走幾步從身後傳來一道優美動聽,卻充滿寒氣的聲音: “謝庭安,你欠張勇的就拿一輩子還吧。” 謝庭安聽到此話身子一踉蹌差點摔倒在地,少年趕忙扶住他,瞪視著不曾回頭的女子說道: “萬娘子此言何意?小郎君何曾欠過我。” 然而那女子再無回應,如同前麵的話不曾說過一樣,謝庭安直了直身子,拍了拍張勇的手,以示無礙。 他回頭平靜的看了一眼萬娘子,再不停留下山去了。 萬娘子要是知曉再次見麵已是物是人非,她或許會後悔沒有好好看過自己的這個小兒子吧。 張伯在山下沒等多久,主仆二人便下山。 兩人下山來時麵色不甚好,似乎都黑著臉,張伯不知發生何事,卻也詢問無果,白白著急了一路。 等他們出發後,謝庭安坐在車廂內看到女子靠著車壁休息,也跟著閉目養神,卻怎麼也靜不下心,各種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環繞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他不知緣由為何,隻記得自己在2024年臘月作證父親殺妻時,父親通紅怨毒的眼神,隻記得母親那冰冷的體溫,隻記得自己投河時那江水刺骨的寒冷。 一眨眼之間他便成為了一個不能自理的啼孩,他無從得知自己是死是活,懵懵懂懂過了一陣子,他才敢承認自己早已脫胎換骨成為了他人。 可那又如何呢,他不能說話,不能行走隻能任人擺布,他從成為謝庭安開始感覺到的最多的是饑餓,因為娘親不曾喂育,隻得伺候的丫鬟偷偷喂食麵粉溫水。 直到差點饑餓而亡,祖母才氣惱了娘親作為,找來奶娘養育,他也不曾知曉母親為何這般厭惡他。 沒過多久他們給他辦了抓周宴,他在家人期待的目光下抓了一摞銀子,父親氣的甩袖而去,嫡母卻抱著他一頓誇贊。 等到了會走路會說話的時候,那奶娘被送出府去,他便變成了一個人,娘親不許他到跟前請安,他隻得跟嫡母和二老請安,哄人開心討些吃食。 到管事張伯發現了他,便為他在父親跟前說好話,才請來了先生讓他有了開蒙的機會,他在上一個生命裡初中就輟學打工,不曾好好念書,這次他格外的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勤奮刻苦,得了先生一句“聰慧過人”,才在父親跟前得了臉。 等到六歲那年母親突然對他格外上心,把他抱到了了自己院子養育,總是給他買好玩的,父親來了也怪他對謝庭安嚴厲,讓謝庭安消瘦了不少。 就從那時開始謝庭安身體逐漸虛弱,不到一年便臥病不起了,他以為自己時日無多,娘親便怪伺候的人不上心,便稟報父親把他院子裡的人都打發走了,給他送來了張勇伺候。 張勇很用心,娘親常誇他靈力,人也結實,但是張勇話很少隻在那垂首聽人講,娘親看他內斂便也不在人前誇他了。 等到七歲那年父親得上司垂煉榮升通州刺史,居家通州,然而就在那年謝庭安便開始昏昏沉沉,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府內郎中看了直搖頭,家裡開始料理後事,然而他生命力頑強居然熬過了八個月。 去年九月初某個雨天,他清醒過來左右張望未見張勇身影,正要呼喊,便看到了著急忙慌進來的萬娘子,手上托盤之上放著兩顆正燒的通紅的炭塊,他疑惑之際,萬娘子厲聲說道: “小小身板,這麼頑強作甚,早日閉目投胎,做個好人家的兒孫豈不快哉,既然如此別怪偽娘動手了。” 謝庭安驚恐萬分,往後躲避,被萬娘子抓住瘦小的胳膊一把拉了過來,捏住他的腮幫不顧已是淚流滿麵的孩兒,正要把炭塊往他嘴裡塞。 哐當一聲托盤落地,炭塊從他臉頰滑到被褥上,瞬間冒白煙,嗆得驚魂未定的謝庭安不停咳嗽。 一隻黝黑粗糙的小手把炭塊從被褥上扒拉到地上,一屁股把不知發生何事的萬娘子推到一邊,扶著謝庭安拍背安撫,等到謝庭安緩過神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才回首用稚嫩的語氣問道: “娘子這是要明目張膽的謀害自己骨肉呢?這事被小的撞見了,萬娘子一同小的也一起殺了吧。” 萬娘子見張勇用戒備的眼神盯著自己,懷裡護著讓自己日夜難安的謝庭安,張了張嘴切一句也說不出來,轉身往外走便被匆匆趕來的張伯擒住。 謝萬慶還想輕輕罰過自己的愛妾就此作罷,卻被嫡母殷大娘子以子嗣被害勸老夫人做主,老夫人便把萬娘子送到了廟裡,叫他一生青燈孤苦,為謝家誦經祈福,為自身罪過贖罪。 萬娘子走了,謝庭安的處境也沒有什麼變化,隻是身子骨日見轉好,隻是病已入骨仍然臥床靜養。 同年11月北宋下西討蜀,後蜀地勢復雜易守難攻卻也不抵宋軍來勢猛烈,今年正月國主便投降了。 各官吏領詔上汴京,謝家見謝庭安身子不便隨往,謝萬慶便把手一揮棄子上路。 謝庭安上一世過得非常不快樂,不到三十便結束了生命,而這一會他無比的珍愛生命,生活越是磋磨他,他越是頑強,雖被母親謀害,被父親拋棄,他也沒有想過放棄生命,他對母親的渴望使他對萬娘子還抱有孺慕之情,一直以為沒有母親會親手傷害自己的孩子,因此他一直覺得萬娘子有什麼苦衷。 此次上山本意是想問問萬娘子為何那般對他,雖他並未問到,萬娘子卻給了他答案,因為不愛,因為厭惡,因為張勇。 他睜開眼睛看到女子仍靠著著車壁休息,他心裡的那些小九九也已經放下了,接下來要到清清隱患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