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離恨天長(1 / 1)

謝庭安緩步而入內室,目光所及,心驚肉跳。   昔日容顏嬌艷的全小碎,今朝顏色憔悴,肌膚蠟黃無光,枯瘦若幽蘭失了土壤。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眸空洞,早已不見往日之靈動,凝望著斑駁的梁宇間,仿佛在無聲訴說著深沉的悲痛與無盡的寥落。   她身披一襲素衣,襤褸不堪,如殘破的羽翼,無力覆護其凋零之軀。周圍散落的被褥淩亂,猶如冬日裡凋零的花瓣,映襯著她的孤獨與淒涼。   眼角淚痕,宛如斷了線的珍珠,一顆接一顆,默默訴說著她的悲戚。那淚水沿著蒼白的臉頰緩緩滑落,每一滴都是對逝去之人的深情哀思。   此情此景,謝庭安立於室門,目睹床上女子之慘狀,震驚之餘,竟覺得言無可傳,這是他見過的全小碎嗎?   謝庭安目光凝重,片刻之後,方才轉向張勇,沉聲問道:   “全小碎何至於此?”   張勇輕輕瞥了床上那道消瘦的身影一眼,然後回過頭來,緩緩說道:   “小碎曾去府上求援,因我深知郎君雅意,遂自行攔阻。此後,對她心懷愧疚,頗為照顧。聞全二娘子在朱光緒府中屢遭屈辱,是小碎多方奔波,設法傳遞信函進去。全二娘子亦欣然接受,願與我等共謀良策。”   他頓了下,嘆息之聲沉沉傳出:   “非是我奔波,而是小碎自取其苦。因她音信全無,憂慮之下,我特來此地探望,卻見她已如魂飛魄散,不飲不食,靜臥於此,彷佛等待著命途竭盡。”   謝庭安至院門前,未曾預料眼前之景象令人心顫。全小碎那頹廢之態,引他心中生出無名驚悸。   他目光沉凝地望了全小碎一眼,吩咐張勇速去取衣,又命張伯端來一碗煮過涼水。   待物品齊備,庭安揮手讓二人退下,獨與失魂落魄的全小碎留於寂靜室內。   “瞧你如此模樣,全二娘子莫非已赴黃泉?”庭安拉椅坐於榻旁,輕取涼水,筷尖輕浸,柔聲問道。   聽此一言,全小碎身軀微顫,淚如斷線珍珠般滾落。庭安見狀,知她心有感知,於是溫言寬慰:   “你身為婢女,於全二娘子,已是盡忠盡職,情深義重。”   他再以筷尖沾水,輕柔拭過她乾裂之唇,語重心長道:   “何須為逝者自苦至此?人生如夢,唯振作,方能重書人生華章。”   話既畢,庭安手中筷尖細細沾濕全小碎雙唇,宛如喚醒沉睡之魂。   庭安緩緩起身,目光轉向窗外淡月投影,又回望全小碎淒楚之態,聲音低沉而透著幾分玄機:   “紅塵繾綣,情感難明。全小碎,你於全二娘子,莫不是有不可言傳之情?”   全小碎聞得謝庭安之語,忽地側首望來,淚目中透出一縷淒楚。   她唇齒微啟,欲訴還休,終歸無聲,雙手掩麵,悲聲如斷腸,哀慟至極。   她雖未吐一字,然其悲戚之情溢於言表。   謝庭安身為跨越時空而來的異客,身處大宋,未曾想見如此隱晦之情,心中方悟,原是自己未曾深,這古老時代情感之沉重與綿長。   目睹全小碎如此悲痛欲絕,他心中竟生出一種異樣的羨慕。他常以笑顏和溫文掩飾自己的內心,卻不知心房深處,早已被寒冰封鎖,無人能觸及那冰封的溫暖。   張勇與張伯聽到房內的動靜,急步進入,隻見全小碎哀痛哭泣,二人亦不禁感染其悲,眼眶漸紅。   謝庭安悄然離開室內,踱步至院中,仰望斜掛樹梢之殘月,月光之下,他的身影若隱若現,宛如脫俗之仙翁。   他獨對著清冷月色,沉思良久,直至一聲柔弱而顫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方才自失神中回過神來。   “郎君!”聲音細微,如斷線的珠子。   謝庭安緩緩轉身,隻見全小碎身影搖搖欲墜,如風中殘葉,立於門扉之外。雖已換洗妥帖,卻難掩其顏之枯槁,容顏之間盡顯世事滄桑。   “你何須勉強至此,休要再傷了本就孱弱的身子。”   謝庭安的聲音溫和而充滿擔憂。   全小碎輕啟朱唇,強作一笑,款擺至石桌之前落座。今非昔比,她已非昔日卑微之身,無需再俯首帖耳於他人跟前。   張伯與張勇二人默默守望於屋門口,不曾上前打擾二人交談。   謝庭安亦歸於石桌旁,為兩人斟上涼茶,兩人飲之,不覺其涼,一飲而盡。   全小碎抬首望月,嘆息聲輕輕飄蕩在寂靜的夜空下:   “我本是被母親賣入全府,二娘子一眼便相中了我,她是府中最為頑皮之人了,我與她一同受罰,終是我一人領罪,我便不再與她同鬧。”   “或許她心有悔意,竟學著做起了賢淑女子,日復一日,我們情意非比尋常,此番劫難,使我二人相隔兩地,我憂其安危,於是自通州糾纏你們至汴京。”   “至汴京,知我與二娘子再無相見之日,便赴府上,願賣身為奴,卻被郎君拒之門外。”   “命運弄人,竟讓我得知,她在朱府後宅受盡淩辱,我設法傳書入內,表心願祝她遠走高飛。”   “她回信允我助其脫困,我在張勇協助下安排了一切,潛入朱府,不料朱光緒之妻施火刑於二娘子。”   言及此,淚如斷線珍珠,滴入茶碗之中,一聲輕響消沒於茶水深處,而全小碎眼中的悲憤愈發深重。   謝庭安靜默他顧,無聲以對。全小碎續道:   “我心中悲慨難平,獨鬥仇婦,幸得二娘子相助逃脫,逃亡間她還遞我一信。”   “我欲拆信覽畢再行打算,然未及開讀...”全小碎再次伏案,悲痛欲絕,泣不成聲:   “朱府火起,吞噬了我那可憐的二娘子啊!屍骨無存,這是何等的淒涼。”   餘三人心中暗傷,無人上前安慰,全小碎的悲慟之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劃破夜空,消散在寂靜的黑暗之中。   待全小碎心潮稍歇,她重又挺起佝僂的脊背,自袖間輕輕取出一紙書信,細細抹去不屬於現世的塵埃,方才遞向謝庭安,聲如蚊吟:   “此乃二娘子之遺墨,君可細覽其詞。”   謝庭安接過那信箋,張伯與張勇相顧無言,亦步至謝庭安身後側目而觀。謝庭安聲如幽穀流水,緩緩誦讀,字字句句,如泣如訴。   全小碎聽之,淚眼朦朧,恍若聽見了全二娘子細語在耳,對著斜掛的殘月默默落淚。   “致摯愛的全小碎:   汝以身犯險,舍生取義,我之心感,難以言表。然世事無常,我終選盡節歸天,深知此舉令汝悲痛欲絕,我亦因此遺恨綿綿。   今我之所以選擇與世長辭,非出於輕視生命,而是為了守潔保譽。望汝明白我之心誌,勿因我之死過度哀傷。汝之未來應光明璀璨,切勿因我之終章蒙塵。   又,切莫因我之逝懷恨在心,願汝釋懷往昔,揚帆起航,追求屬於汝之幸福。   我亦因家父不義之行,令汝舍棄全姓,更換姓氏,為此深感歉疚。   在此之際,我衷心祝福汝,願汝未來如鳳凰涅槃,展翅高飛,遇良人,共度美好人生。   此信乃我與世長辭前之遺言,願以此成為我們情誼永存之證。   書至此,願我誠摯之謝意與祝福,隨風陪伴汝,直至天涯海角。   絕筆作書,贈與卿卿。”   謝庭安吟畢遺書,陷入綿綿沉思之中,張伯與張勇二士,早已悲淚如泉湧,久久不能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