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翀最終還是拒絕了苻蘊的拉攏,雖然苻蘊開出的價碼確實很高,楊翀確信晉朝是斷然不可能給自己這般高的價碼的。 可楊翀不是楊渠,心中還是有些家國情懷的,雖然兩千年後大家都是一家,但此時此日,漢氐之間還是涇渭分明的。 雖然楊翀拒絕了苻蘊,苻蘊卻也沒有翻臉,隻是雲淡風輕的表達自己對楊翀拒絕的遺憾,然後便閉口不再談拉攏的事情,隻顧著跟楊翀分享茶藝。 拿的起放的下,楊翀不由得又高看了此女一眼。 自己表示拒絕後既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死纏爛打,而是輕輕揭過,如此便不至於因為談崩而讓雙方關係惡化,為下次拉攏楊翀創造了便利條件。 雖然知道苻蘊的打算,但楊翀也沒有戳破。 他雖然不打算接受苻洪的拉攏,但也不願意得罪此人。 雖然苻家日後依靠關中建立了前秦,但那究竟是兩三年後的事情了,此刻的苻洪還是一門心思撲在關東,比起富裕的關東,關中的吸引力就沒那麼大了。 一來二去,二人倒是處的跟知己似的,當然雙方都有自己的謀劃,表麵卻又都心照不宣。 二人在宅室之中論茶可苦了外麵的部曲跟士卒們。 此刻外麵的局勢如同修羅場一般,院內的氐兵們個個神色警惕,為首的將官更是焦躁的在門口來回踱步,生怕苻蘊出了什麼意外回去不好交代。 而院外的部曲也是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楊翀進去許久不見出來,裡麵的氐兵也沒有動靜,雖然有心想要沖進去弄個清楚,但又投鼠忌器,隻能在院墻外乾著急。 終於,隨著小院的宅門緩緩打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苻蘊笑吟吟的帶著楊翀走了出來,從二人神色來看,此番不說是達成共識也算是相談甚歡。 見到苻蘊無恙,氐兵們大鬆了一口氣,苻蘊畢竟是女子,若是楊翀真在裡麵做些什麼,他們這些人也來不及救援。 “行了,我跟楊將軍談的很好,我們之間的矛盾也已經說清楚,讓楊將軍出去吧。”苻蘊語調輕緩,但其中卻透露出不容質疑的壓迫感。 得到命令,氐兵們不敢怠慢,連忙拉開小院的大門放楊翀出去。 楊翀沒有遲疑,大步走到門口,卻突然又回頭看了一眼苻蘊。 隻見她衣袂飄飄站在小宅門口,臉上還是掛著輕柔的笑容,仿佛當真一個人畜無害的弱女子一般。 眉頭微微一皺,楊翀想要說些什麼,但又壓了回去,隻是拱手施了一禮,便徑直走出了大門。 “他答應了?” 為首的氐將見二人談的如此開心,隻道是楊翀接受了苻洪的拉攏,連忙上前追問。 雖然苻洪現在誌不在關中,但若是他們能拿下長安的控製權,那也絕對是潑天的大功。 隨著小院宅門轟然關上,苻蘊臉上的笑容也如同被按下了開關一般,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此子才略不凡,就是太迂,這一點倒是不類其父。”苻蘊緩緩的說道。 氐將聞言頓覺有些摸不著頭腦,不解的問道:“既然沒有答應,又為何談這麼久?” 苻蘊扭頭看了一眼氐將,笑了起來說道:“我與他探討了一下茶道,不過此子對於茶藝確實頗有些心得,倒是讓我大有裨益。” “談了這麼久,就是談論茶藝?” 氐將更覺不解,頗為錯愕的問道。 “不然呢?將軍總不會以為我們在談情說愛吧?”苻蘊莞爾一笑打趣道。 這氐將來頭也不簡單,出生略陽氐人豪族,姓呂,名婆樓,算的上是苻雄的肱骨之臣,私下與苻雄更是以兄弟相稱。 呂婆樓知道苻雄這個女兒素來喜歡漢人的東西,他作為在戰場上廝殺出身的氐人豪帥自然是搞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隻能暗自嘀咕道:“成與不成,不過一句話而已,何必費這麼多周章。” 苻蘊聽到了呂婆樓的抱怨,倒是也不以為忤,溫言勸慰道:“將軍,楊翀是個人才,人才總是有傲骨的,便如草原上的獵鷹,你不熬服它,便無法真正馴服它,此番我示之以弱,便是為日後拉攏做準備。” “我看此人絕非那般容易拉攏,要我看,不如即刻離開長安回枋頭復命,反正石苞麻秋如今俱走,我們也算是不辱使命了。”呂婆樓還是出言勸諫道。 楊翀這一下,關中局勢必然大亂,而長安無疑會成為風暴的中心,如此是非之地還是速走為妙。 “不急,自有人替我等熬鷹。” 苻蘊目光看向南方意有所指的緩緩說道。 ...... 楊翀這邊一出小院的門臉也沉了下來,如今他算是看明白了,苻洪已經開始布局關中,一旦關東不得,其必然西向,局勢變得愈發復雜了起來。 部曲們見楊翀出來,紛紛迎了上去,他們不知道楊翀在裡麵談了些什麼,楊翀能全須全尾出來他們已經萬幸。 幾個家臣甚至當場就出言勸諫,要求楊翀日後不得以身犯險。 楊翀不置可否的糊弄了兩句家臣們的諫言,思緒卻全在苻蘊的話上。 除了苻洪布局關中這個壞消息,另一個壞消息就是經過苻蘊的分析,楊翀突然發覺自己似乎在晉廷身上押了太多的寶,萬一司馬勛不北上,那如今他就是真的走了步死棋。 當然,從心裡他是不認為司馬勛會蠢成這樣,不過所謂有備無患,他總歸還是要預防著最壞的局麵發生。 “看樣子是時候研究一下如何防守長安了。” 楊翀心中暗自思襯著。 “主公,這些氐人怎麼辦?是放還是殺?”幾個部曲的將帥湊了上來詢問道。 聞言,楊翀扭頭看了一眼低矮的院墻,嘆了口氣說道:“如今我們已經腹背受敵,就不要再多個敵人了,傳令撤兵,至於這些氐人,要走要留隨他們去吧,爾等不得阻攔。” 部曲將帥聞言有些詫異的相互看了一眼,但最終還是抱拳應諾。 處理完氐人使團的事情,楊翀也沒有休息停留,馬不停蹄的就往外城趕去。 如今他才知道什麼叫權力越大責任越大,從昨夜起事到現在他可謂是腳不沾地,愣是沒有一刻是停下來的。 但由不得他抱怨,拿下長安後他才發現,原來奪取長安才是最簡單的事情,真正難的是如何治理和守住長安。 好在楊集的能力沒有讓楊翀失望,輕而易舉就控製了整個外城的兩千餘人,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其中的軍官甄別了出來,迅速將軍官與士兵分割開來。 如此算是將這兩千人的基層指揮中樞整個切掉,至少從軍事角度上講長安最後的威脅也被拔掉了。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聳人聽聞了,楊集從來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或者說這個時代帶兵的人沒幾個不是雷霆手段。 為了徹底控製這支軍隊,楊集照搬了當初在梁犢軍中時學到的做法,命人將軍官中的羯人貴戚全部抓了出來,雖然高層的羯人貴戚逃的差不多了,但人跑了家人總還在長安吧,楊集旋即便又命人將所有羯人貴戚的父母妻兒全部押赴校場。 然後一道簡單而殘酷的命令就下了下來,所有外城守軍必須以長矛刺擊這些被抓來的貴戚婦孺,以此來表明對楊氏的忠心。 殺人在這個時代家常便飯,但是殺貴族的家眷那日後清算起來是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的,尤其這些還是殘暴的羯人的家眷,不少投降的兵卒瞬間便猶豫了起來。 可惜楊集給他們出的從來不是選擇題,一聲令下,數十個刀斧手就沖入遊移不定的人群中抓了幾個畏畏縮縮的小卒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麵就地剁下了腦袋,連個申辯的機會都沒給。 這般手段下,兵卒們再沒有選擇了,紛紛咬牙緊握長矛上前刺殺這些平素高高在上的羯人貴戚。 一開始士卒們還膽寒不已,但隨著上場的人數越來越多,兵卒們內心的恐懼也被空氣中的血腥所沖散,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報復的快感和嗜血的興奮。 石虎執政年間,征民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修長圍,營宮室,為了疲敝漢人無所不用其極,稍有反抗即加誅戮,這些怨氣之前被生生壓製成了恐懼,如今這些恐懼又全部轉化成了血腥的報復...... 等到楊翀趕到外城校場的時候被眼前這如修羅地獄般的一幕驚駭的難以名狀。 前世他上過前線,這一世他也見識過無數橫死街頭的餓殍,以及積屍如野,烏鴉橫飛的戰場,自認為心理素質還是不錯。 可眼前這一幕屬實是太過沖擊他的三觀了,數百個羯人貴戚被圍在校場中央,哀嚎聲聲震長安,而外圍則是舉著長矛,雙目赤紅的士卒,個個咬牙切齒,仿佛噬人的猛虎,隨著楊集的每一聲令下長矛便有節奏的刺出,羯人無處可逃,有求饒的,有咒罵的,還有更多的人努力往中央擠去,想要躲過士卒們的長矛。 被刺殺的羯人也沒有幸免,不時會有部曲拿長戈將屍首勾出來,然後一刀剁掉首級,隨手丟在一旁,首級數量太多已經堆的如同小山一般,裡麵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嘔......” 幾個跟隨楊翀的家臣何時見過如此場麵,頓時止不住乾嘔了起來。 楊翀看著如此場麵也覺得胃中翻湧,立馬讓隨侍的部曲去下令讓所有士卒停下來,這般殘殺就算楊翀不信天命都覺得有些有傷天和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羯人壓迫下艱難求生的漢人們早就鬱積了無數對羯人的怒氣,而這些怒氣在未來將會集中反映在一個叫“殺胡令”的東西上,今日的屠戮不過是未來的預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