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翀隻覺得時而墮入冰窟,時而烈火焚身,今生前世的畫麵一剪剪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他夢到了前世的父母親人,正其樂融融的一起生活,轉瞬間又來到了邊境保衛戰中浴血拚殺,再一閃便見積屍如野的長安孤傲的聳立在關中平原之上。 四周是那般的漆黑,他看到了無數慘死的士卒在哀嚎,餓斃於野的百姓在哭喊,還看到了早已戰死沙場的呼延拔那依稀可見的背影,每一幀畫麵就如同一個漩渦仿佛要將他吞噬,直到一聲熟悉的“大郎”將他從無邊的黑暗之中拽了出來...... “大郎,你醒了!” 楊集見病榻上的楊翀悠悠轉醒,頓時大為激動,郎中給楊翀診治過,都說兇多吉少,如今才昏迷一天便轉醒,讓已經焦頭爛額的楊集頓時喜上眉梢。 楊翀此刻隻覺得天旋地轉,身上每一寸肌膚都充斥著劇痛,腦袋更是昏沉欲裂,饒是已經點了火爐,楊翀也覺得渾身如墜冰窟。 看樣子自己這是中招了,經歷過疫情的楊翀自是知曉這種感受。 “我昏迷幾日了?” 楊翀努力向上挪了挪身子,讓自己靠在枕頭上,虛弱的詢問道。 “不多,才一日。” 楊集連忙作答。 “這一日軍中可有異動?” 楊集聞言一怔,他沒想到這種情況下,楊翀還在關心軍務,於是連忙出言勸說道:“大郎,寬心吧,已經遣人嚴密封鎖消息,城中除了我以及楊府的幾個值得信賴的家臣都不知此事,你且安心養病,待到病愈再做籌謀。” 楊翀知道楊集是為自己好,但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他太知道在這個時代感染瘟疫意味著什麼了,於是沉聲又問道:“那城外可有異動?” “麻秋會合王朗對外寨又攻了一輪,守將戰死了,不過上次射傷敵將那叫朱肜小子不錯,臨陣出力居然又將麻秋王朗打退了。” “朱肜啊,此子有些本事,你要悉心培養,日後或能為大用。” 楊翀自是記得朱肜的,上次出彩表現後他便有些考校,自然對此人的能力很是清楚。 “大郎你寬心吧,朱肜此番立了大功,已經擢了隊主。” 連日的交戰讓楊氏的基層軍官大量陣亡,這也讓朱肜這些有能力的年輕人能夠迅速晉升,這也是戰爭帶來的機遇。 楊翀虛弱的點了點頭,認同了楊集的安排,然後又叮囑道:“將外寨的兵馬撤回來,麻秋王朗連吃數敗,下次便不是那般容易防守,與其困守倒不如先行回撤,不要讓士卒白白送死。” 楊集倒是也沒有反對,外寨打到如今的局麵已經是不容易,再守下去意義也不大了。 “我先前每日都在城墻指揮,如今一日不露麵,便算是你們封鎖了消息軍中也必生疑竇,如今正是死生之時,軍心絕不能動搖,速讓人與我著甲,我要親去城墻巡視。” 楊翀強撐著病體想要下床,卻被楊集一把按住:“大郎,你瘋了嗎?郎中說了你這病來的迅猛,若是此刻去城墻招致病情惡化,後果豈是我等能夠承擔的?如今長安士氣軍心俱在你一人,你斷不能出任何問題!” 在楊翀的指揮下,長安依靠微弱的兵力幾次擊敗麻秋王朗,早就給楊翀樹造了極高的威望,若是他倒下,後果是真的不堪設想。 然而楊翀這次卻沒有聽楊集的,一把握住楊集的手,用已經沙啞的聲音說道:“叔父,你還不清楚嗎?疫病之下生死俱在天意,我今日不去,萬一不能支撐,那長安隻怕頃刻就會傾覆。” 說著,楊翀又猛烈的咳嗽了幾聲。 “可你如今的樣子,走路都成困難,如何還能去城墻巡視?!” 楊集也惱了,他決不允許楊翀此刻出去,就是死死按住楊翀不鬆手。 楊翀此刻虛弱至極,也掙脫不了,於是隻能嘆了口氣,放棄了想法,不過有些話他還是要說的:“萬一我若不支,叔父你要速除劉珍,此人首鼠兩端,我在時他或還有所畏懼,一旦我有不測,其必有異動。” “大郎,何必說如此......” 楊翀抬手打斷了楊集的話,隻自顧自的說道:“麻秋王朗雖然人數眾多,但其兵勢已衰,隻要我們困守長安,其也無法奈何,如今已經歷四月,桓溫若是有心北上其大軍估計也已經不遠,若是其沒有北上也不要向麻秋投降,麻秋此人殘虐好殺,若是投降,長安必遭大禍,如今關東局勢震蕩,稍以待時,苻洪必然西向,苻洪雖是氐人但終歸是個雄主,萬一王師不至,而長安難支,可向苻洪獻城,如此保楊氏五十年富貴當是不難。” 楊翀自己有自己的堅持,但萬一他遭不測,他也不會強求楊集為了所謂的大義去獻出生命,他不投降苻洪不代表楊集不可以投降,此刻北地之中,也就前秦稍微有點人樣,萬一事不濟,投降前秦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大郎,伱這是做什麼?且安心養病,待到你病愈,我們還要共驅胡虜,光復中原啊!” 楊集眼眶紅了起來,楊翀這話句句都是在交代後事,如何讓楊集不揪心?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楊翀又劇烈的咳嗽了一番,這具身體的原主體質太過薄弱,在如此迅猛的疫病之下楊翀已經有些難以支撐之感,這才會向楊集囑托後事,他本是死過一次的人,死亡於他而言倒是沒什麼恐懼,隻不過他一己之力攪動關中局勢,若是不能給長安百姓一個交代,他死也是不能瞑目的。 楊集還想再勸兩句,楊翀卻又感覺天旋地轉了起來,這病屬實來的猛烈,楊翀隻覺一陣沉悶的痛感湧上天靈蓋,然後便又昏厥過去,昏厥前隻聽到了楊集的一聲驚呼,便又一次墮入了無邊的黑暗。 ...... 楊翀病重的消息被封鎖的很好,此刻長安之中確實是知者寥寥,但也有例外,連續數日不露麵可以欺瞞尋常的士卒,但卻是瞞不住心思縝密的苻蘊,當得知楊翀已經數日不曾出現的時候,苻蘊便已經猜到了楊翀隻怕是也染上疫病了。 “真要如此做嗎?” 呂婆樓聽著苻蘊的安排,有些驚訝,更多的是不解,不明白苻蘊為什麼做如此安排。 苻蘊比起之前已經清瘦了不少,圍困長安時她也沒閑著,不僅散出氐兵去維持治安,甚至還拿出自己的糧食接濟長安的百姓,活人無數。 狠狠為苻洪在長安刷了波威望,楊翀自然也知道苻蘊這是在收買人心,但隻要能多救活些百姓,收買人心就讓她收買去吧。 “這楊翀確實是個人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起先我本以為他不過能稍稍消耗麻秋,如今看來整個關中都被他攪亂了,有此人釘在長安,足可以讓麻秋、王朗力竭。” 苻蘊從花叢中拈取一朵才綻放的花瓣,淡淡說的,春天來了啊。 “但如今他已經病重,隻怕活不了多久了,這樣的人還有必要拉攏嗎?” 呂婆樓不解的問道。 苻蘊聞言手指微微一滯,然後開口說道:“疫病而已,隻要是病總歸能治,漢人的郎中不行,難道我們氐人的郎中還不行嗎?將之前成漢宮中那些禦醫叫去替他診治。” “可是,我觀此人遠比麻秋王朗可怕,萬一他取勝......” 呂婆樓有些不解,出言詢問道。 “他是英雄,與英雄敵對,總好過與毒蛇為敵,祖父要的是完整的長安,而不是一個被羯胡洗略一空,十不存一的長安。” 苻蘊緩緩說道。 “對了,還是按照原計劃,將護衛的氐兵全部派去守城,我聽說麻秋手下最精銳的便是氐羌勁卒,不知道這些人看到祖父的旗號會是如何反應。” 苻洪在氐人中威信很高,若非是他投降了石虎,隻怕石虎想要收復這些氐人還要廢不少功夫,如今若是苻洪的旗號出現在長安,隻怕麻秋軍中的氐人心中就要打鼓了。 呂婆樓還是不理解,為什麼苻蘊這般青睞那楊翀,不過他也無可奈何,畢竟走的時候苻雄可是叮囑他一定要好好照看這個寶貝女兒,苻蘊歷來就是苻雄跟茍氏的掌上明珠,呂婆樓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隻能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