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變(1 / 1)

吳傷 ..吳傷 8810 字 2024-03-18

冷風如刀,樹下積了厚厚一層枯葉。   石鎮已入冬,每一天都更冷幾分,海邊吹來的風令人難以忍受,路遠裹緊了布衣,穿梭在鬧市。   鎮上的熱情並未被寒冬消磨,人們的談資竟逐漸充盈起來,興許是因為有重大節日來臨。   集市人滿為患,但有一家魚店過分擁擠,門口被人群堵塞。路遠好奇地往人群裡擠了進去,他認得這家魚店的老板,他們的漁船每天最早出海,路遠正想過來買幾條魚。   室內已經暖和了許多,爐子跳動的火焰使人臉上燥熱,人聲絡繹不絕,偶有人提起“災難”,路遠奮力地往床那邊望,才發現人們圍著的竟然是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青年,濕漉的身子看來還未被爐火烘乾。   “萬刀堂的人馬上要來了”門外有人說。   “得先把他送到夏大夫那裡去,他可能受傷了。”又有人說。   “小遠”   店主發現了路遠,朝他走來,人群讓出了一條道路,路遠隻是點了點頭。夏大夫與路遠住在一起,路遠自己也懂一點醫術,他上前簡單看了看,隨後一位強壯的力士把這位青年背去了路遠家,路遠向周圍的人打探了一下情況。   十年前,巴國北境。北方敵軍攻至洛城,巴國節節敗退。如黑色鴉群一般的敵兵從四麵八方滾著塵土而來,黑雲逼城,洛城一觸即潰。   狂風大作,枯枝作響,身著長袍的人孤身走至城外,極目四顧,衣裾肆意飄蕩。   密不透風的黃沙外,黑色軍營的輪廓隱現,猶如圍住洛城的囚牢。   這人折下樹枝,在沙地上寫下一行奇怪的符號,紫色的光澤便流轉於符號之間,強勁的風沙竟沒能把這些痕跡抹去。這人抬頭看了看,天空仍是陰雲,愈來愈強的沙暴漸漸隱去了那黑色囚牢的最後一點輪廓……   此後,洛城的守衛再也沒有見過黑色的敵軍。約莫五天後,疑心不定的萬刀堂軍官才派人前去探查,可沒想到僅短短五天時間,先前那氣勢無比磅礴的黑色軍營已經變了另一幅詭異的景象。   凡事黑色營地範圍內,別說能見到人影,連屍體都未曾發現。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腐臭,有幾處聚集著紅色的霧氣,也不知那紅霧從何而來。   若是再細看看營地內,會發現所有敵軍的東西,兵器,糧食,文書,錢財隨意的擱棄,有些衣物隻穿了一半,鞋子隻穿了一隻……探查的人麵麵相覷,彼此無言。   巴國贏了,縱然蒼白。   此前出逃的百姓又回到洛城,喜慶的氛圍將此前的陰霾一掃而空,慶典就要展開了,唯一的不足恐怕也隻是慶典的主角,早已不見蹤影的符光會會長。   慶典結束,城內本應萬物競發,可早席卷了全城的沙塵暴卻沒有再散去。   洛城地處旱區,務農尤為艱難,連綿幾月無雨也是常事。靠旱地作物本來可以過得生活,但這次乾旱卻太久了,被戰爭折磨的疲憊不堪的人們好像已無心再對付氣候。   終於,在有上百年歲月的樹木倒下之後,一些人坐馬車穿越了風暴,更多的人將身體獻給了土地。   狗蛋,洛城蘭鎮的孩童,其父已於數年前死於肺病,母親一人含辛茹苦。   一日,母親帶狗蛋外出,令狗蛋原地等候。   她眼神有些淒涼,悲傷,但絕無後悔,她擁抱了狗蛋瘦弱的身體,呼吸了狗蛋身上熟悉的氣味,然後消失在沙暴之中。狗蛋不懂母親的表情,隻是一直在原地等候,盼望母親向往常一樣帶回幾顆玉米或者麵餅。   母親沒有再回來,狗蛋在那個地方等了四天,在第五天狗蛋終於暈倒了。   狗蛋再次醒來是在一張陌生的床上,床邊坐著一位眼光柔和的中年人。   “小孩,你家裡人呢?”中年人問   狗蛋搖頭。   “你叫什麼名字?”中年人又問   狗蛋還是搖頭   “你為什麼會在那個地方?”中年人再問   狗蛋的眼睛竟蹦出兩滴眼淚,他強忍著沒有哭出來,但還是不停地啜泣。   中年人嘆了口氣,從廚房給狗蛋端了一碗湯,濃鬱的肉香撲鼻,狗蛋一口就吞下了整碗湯,也許是太燙,狗蛋又止不住的咳嗽,中年人著急地拍他的背。   “你就先住我這吧,總會找到你的家人的,到時候你再回去”中年人的聲音溫柔無比。   狗蛋沒能再找到他的家人,他已跟中年人度過了年把的歲月,中年人讓狗蛋叫他老吳。   老吳每天的工作非常繁重,早出晚歸,但或許隻有如此的勞作才能在洛城換得來生存。   狗蛋常常在窗口眺望漫無邊際的沙塵暴,老吳會從那裡出來,臉被布罩遮的非常滑稽。   也許有一天老吳也會不再回來?出現這個想法時,吳傷不知不覺又趴在了窗戶邊緊緊地盯著沙塵暴,在這個地方他能做的事情不多。   “我們走吧”有一天,老吳突然對狗蛋說。   “去哪?“   “這世上可不止有沙塵暴“老吳攤開了一張地圖,指了指一個小島。”這地方有水,每天都可以抓魚吃“   “我不會抓魚…...“   “我也不會。”老吳大笑“慢慢學嘛”   狗蛋點了點頭。   老吳沉默了好久,又說:“說不定……你再也見不到你的家人了。”   “沒關係的”   狗蛋真的覺得沒關係,他漸漸地發現,母親的麵孔已在他腦海裡麵模糊起來,母親最後擁抱的氣味他已不能在記起,那麼總有一天,他恐怕會徹底忘記母親。   “那你總得有個名字……”老吳稍微思索了一番,“你就跟我姓,叫吳傷吧”   “嗯”   “我們接下來要穿過整個沙塵暴”   “會有危險嗎?”   “沒事的”老吳摸了摸吳傷的頭。   吳傷再次從一張陌生的床上醒來,這次床邊是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青年正打著瞌睡,他相貌很平和,沉穩的睡相隨呼吸起伏。   似乎已入黃昏,窗外有一絲陰沉,有雨聲。   吳傷隻覺得身體有些僵硬,隨意翻動了一下,藥水味隨即沖入了吳傷鼻孔,床發出了吱吱的聲音。床邊的少年看來已經醒了,微弱的燈光閃動了一下。   好安逸的環境。   “啊,你醒了啊”青年聲音輕柔。   “我叫路遠。”   “我是吳傷”   “你從島上逃出來了?”   “什麼意思?”   “許多大石頭從山上滾下來了,那時正值午夜,鎮上有人聽到了一絲動靜。   捕魚的店家今天早上在岸邊發現了你,萬刀堂隨後就上了島,如今沒有再發現活人。”路遠的聲音壓的很低,顯得很疲憊,他從早上就一直在床邊等候。   “明天萬刀堂的人應該會來見見你,你今晚好好休息吧。”路遠沉重地吐完最後一個字,起身準備離開,如此巨大的災難,他不知還能再說什麼,他最後看了一眼吳傷,隻覺得他那茫然的表情令人心痛。   “為什麼我會暈倒在岸邊?”   聽到吳傷的聲音,路遠回頭疑惑地看著他。   “他們都說你是想開船出島求救......”   他莫非自己也不知道?   “我隻記得我看到了一個雙手刻著術式的男人和老吳,當時我不在家裡,在山上。”   “符光會!”路遠驚呼,“這事得馬上跟萬刀堂說一下……”但說罷,路遠卻稍有遲疑,眼神閃動,好像若有所思。   “昨夜必然不是單純的意外,我想現在再回島上,我知道最後看見那個人是在哪個地方。”   ”不行,你太虛弱了,你到現在為止什麼都沒吃。“   “老吳是我最後的親人”   幾滴眼淚突然從吳傷臉頰滑過。   “他也救過我的命......我相信他不會輕易喪命。”   路遠閉上了嘴。   分別的滋味並不好受,他卻恰好懂得這種滋味。   隻見他喉頭滾動,話鋒卻一轉:”你也能使用術式嗎?“   路遠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吳傷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枚漆黑的戒指,除了一行生僻怪異的符號,戒指再無其它花紋。早在吳傷昏迷時,路遠就已經觀察這枚戒指許久了。   ”可以“吳傷毫不猶豫地說。   “好,我幫你”路遠沒再多問。   走出房間,路遠去簡單地準備點食物,吳傷觀察著四周。房間外的空間開闊簡樸,一支燭火不停地搖晃,光線不亮。不大的餐桌圍著幾把椅子,此外還有兩間房間,一間緊閉,一間有燈。   緊閉的房間裡夏成大夫正在休息,輕微的鼾聲不斷傳來。有燈的房間裡,路遠的奶奶正捧著一本書在讀。路遠進去和奶奶說了幾句,奶奶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門口的吳傷,吳傷僵硬地擺了一張難看的笑容。   路遠在角落的廚房裡弄響了碗盤。   “島上現在也有萬刀堂的人在,我們可以與他們說一下。”   路遠也要去嗎?......吳傷沒有仔細琢磨這句話,路遠已經端來了白米粥。   踩著老舊的樓梯下樓,走出這棟舊屋子,吳傷發現雨已經停了。風仍舊迎麵吹來,吳傷把路遠遞來的布外衣披在了身上。   滿月當頭,周邊的街戶沒有漏出燈光,路遠吳傷二人走在空曠的街頭。   吳傷有些疑惑。   路遠為何有十足的把握萬刀堂會帶自己上島?   隨後吳傷明白了緣由。   路遠帶著吳傷在一個偏僻安靜的巷子裡找到了一個女孩。她的一頭烏黑的馬尾很有特點,靈氣的大眼睛仿佛有十足的活力,但身上又破又臟的衣服卻讓吳傷覺得她住在街上的乞丐。路遠告訴他,這個女孩是石鎮萬刀堂張領事的女兒。   “她叫張爛漫......他就是吳傷,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路遠朝張爛漫說。   也許是要靠她的關係偷偷上島......吳傷暗想,但是......吳傷又想到了那個雙掌刻著術式的男人,和最後一次見他時那雙像野獸一般的眼睛,那般冷酷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刃一直插在吳傷的心頭。   那個人會不會還在島上?   小巷突然安靜了下來。   吳傷好像注意到周圍的氛圍有些凝重,張爛漫不斷在和路遠低語,然後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吳傷。   “你要一個人上島?”張爛漫問。   “嗯”   “你覺得你能上島?“   “嗯……不……”   吳傷仿佛還想說一些話,可是張爛漫的的語氣好像冷的讓人不敢靠近。   凝重的氣氛持續了一會。   ”哈哈“,愉悅的笑聲突然充斥了小巷。   “你怎麼可能一個人上島,當然得我們與你一起去。”張爛漫一轉態度,樂嗬嗬地湊近吳傷,大眼睛眨了幾下,似乎已得到滿意的結果。吳傷一時語塞。   “好了,走吧。”張爛漫拍了吳傷一把,徑直走出了巷子,路遠跟著走在最後麵,悄悄與吳傷說:“她其實很喜歡將人耍著玩的。“   吳傷點了點頭,他隻覺得今晚他的問題很多。   張爛漫確實有辦法帶他們上島,她認識一個萬刀堂的人,那人直接用萬刀堂的船帶著他們出海了。   海風不大,船走的很平穩。船上空間寬敞,吳傷不安地挑選了一個角落。   路遠果然也跟來了,他好像有心事,正望著海麵出神。   張爛漫的聲音讓吳傷有些焦躁。   “你應該知道這事千萬不能跟你爸說?”   “知道,高哥。”   “你應該知道要跟在我後麵,別隨便亂動?”   “知道”   “他們應該還在島上,我與他們說要把吳傷帶去確認一些線索,你應該知道你們不能多話?”   “嗯”   高哥於是嘆了口氣。   島上的事不由他負責,萬刀堂一早就派了人過去,現在他們的事應該已經快辦完了。   他本來有一瓶酒還沒喝,一場牌局剛好也空了他這一個位子,但是張爛漫突然找上了他。   張爛漫說的話另他動容,她說吳傷無論如何都想再見一次他的親人,哪怕見到的是一張已經沒有了生氣的臉。她說吳傷知道一個人死後臉隻會變得越來越醜,吳傷不想見墓碑時想起來的一直是那樣一張臉。   高哥沒有多想,幾句話就推了牌局,熱好的酒就直接擺在了桌上。島上的事已經辦的差不多了,高哥想著牌雖然打不成了,但趕快回來應該還可以再喝幾口酒。   小島漸漸出現在眾人眼前,路遠好像回過了神,靠近吳傷悄悄說:“老吳應該是個不簡單的人,他不會這麼容易死的”。吳傷點點頭,又笑了笑,隻不過他好像真的不會擺出好看的笑容。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眾人開始瞧見一隻隻擺在岸邊的的漁民的船,這一天來它們都沒來得及出海。   高哥注意到有一隻萬刀堂的船,便將自己的船與它停在一起。   雨後的月光很亮,高哥沒有提燈。   島上的居民住在那座山的山腳,那是塊安詳的區域,百年來並未發生過災害。   人們都知道住在山腳下是有可能遭幾塊石頭或者樹枝砸中的,但離開生活了幾輩人的土地卻哪是這麼容易的事情?   現在那裡已是滿目瘡痍,所有人煙的痕跡已被泥沙和巨石沖洗乾凈,被肆虐的房屋殘骸令人觸目驚心。   一旁有一塊騰出的空地,數十個黑色的布袋子擺在那裡,不由分說,那些就是村民了。   叫人奇怪的是,原先捆住那些布袋子的三捆繩子都已經被人解開,扭曲,痛苦,悔恨,殘缺的屍體毫無遮蔽地暴露在眾人麵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高哥皺緊了眉頭,四處張望,但卻沒有找到萬刀堂的人,他於是又想叫住路遠他們,但吳傷已經毫不猶豫地從每個布袋子前一一走過,盡數將一張張恐怖的麵容收入眼底,張爛漫也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麵小心地打探著。   “高哥,這是怎麼回事?”一旁的路遠問到。   ”不知道……也許是要確認屍體身份。就是不知道萬刀堂的人在哪,他們的船明明還沒有開走……“高哥仍在四處環顧,他有些焦急。   路遠也上去在袋子之間觀察了一番。   ”高哥,隻是確認身份的話,有必要將三捆繩子都解開嗎?“   “的確沒必要”   ......高哥其實一早就注意了,但是他實在不願意多想,隻是經路遠這麼一說,高哥的疑慮又多了幾重。   ”而且屍體好像是濕的。“路遠又說。   高哥上前看了看。   其實是布袋子裡麵是濕的。   高哥發現,縱使屍體上的血水混合在一起,使人無法分辨,但袋子內部確實有一些或大或小的水珠......之前雨停是什麼時候?黃昏。那意味著......繩子至少從那個時候就打開了嗎?萬刀堂的人為何會在黃昏就將繩子解開放著不管?   高哥想不明白這件事,但一直等著也不是辦法,高哥把眼神投向了山裡。這時吳傷匆忙地跑了過來,緊張的神色頓時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沒有老吳......老吳不在裡麵“   吳傷激動地說:   “他興許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