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被壓在石頭底下的窗戶正沙沙作響,圓月似冰。 吳傷和路遠的聲音在寂靜的廢墟回蕩,高哥一個字也沒有聽清,他收緊了萬刀堂的披風,吐了一口熱氣。 他知道去山裡說不定能找到那個老吳的下落,但今夜太詭異了,他不想有任何閃失…… 高哥先是從懷裡掏出一根帶有許多引線的火藥彈,然後拉下引線,一束火花便沖上天空,在空中炸開紅色的煙霧。 其餘三個人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交談,開始注視黑夜中的那片紅色煙霧。 接下來的幾分鐘島上依然很安靜。 “島上的人聯係不上,我們先回去。” “可是老吳可能還......”吳傷話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可能……”高哥回答道,他的聲音很冷。 高哥敢保證這絕不是平日裡他與人家打牌喝酒的語氣,隻不過這次高哥不敢冒萬分之一的險,今夜實在太古怪了。 “我把你帶到島上你就應該十分感謝我了。 況且,要是老吳現在真還有救,我們回一趟鎮子也不遲。“這是實話。 ”嗯“吳傷竟然很快就同意了,路遠也跟著點點頭。 高哥多看了眼吳傷,他本認為吳傷這樣內斂的人會很執著的..... 再看張爛漫,卻發現她一直在旁邊捂著嘴笑個不停,也不知道這島上有哪些事逗逗她開心。 再無異議後,他們沿著上島的路返回。 這其實是段很難走的路。 海邊的路原本是濕地,先前的雨水將泥地淋得更軟,一些斷磚瓦片就埋在這泥地裡麵。 高哥隻想自己的一些事情沒有顧及路遠三人,等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落在了後麵,於是高哥隻好在原地等了一會。 幾分鐘後,路遠才慢慢跑過來,但高哥好像看出他有點著急,這泥地使他跑得非常滑稽,張爛漫就跟在旁邊......吳傷呢? “吳傷......往山裡跑去了......趁我們不注意。”路遠還在喘氣。 “什麼?”高哥慌忙地吐出這兩個字。 忽然間,高哥又嗅到了一絲不妙的味道。 原來不遠處岸邊滾起的濃煙已經很難不引起注意,四起的橘紅色火光正蠢蠢欲動,那是停船的地方。 高哥當然知道那是船的方向,飛速地趕過去,隻發現帶著一點火焰的船隻殘片恰巧在他的眼前沉入海底——岸邊的每隻船都被盡數燒毀了。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高哥突然感到有東西重重落在心頭,喉頭咕嚕了幾聲沒有再說出一句話來。 他忽然想到,若是路遠三人今晚出了事,那是不是全是因為自己將他們帶出來了?若是自己沒有將他們帶出來,他現在是不是正坐在牌桌前捧著一杯熱酒,笑瞇瞇地看著手裡的那副牌? 高哥往腰間摸了摸,竟發現自己連短刀都沒有帶……不知為何,他突然開始想念家裡的那瓶酒。 路遠的臉色同樣很蒼白,張爛漫不再笑了,他們四目相對,各自沉默。 高哥沒有看他們,他在想那個放火燒船的人。 “其實吳傷昨晚在山上看見過一個雙手刻術式的人。”路遠忽然說道。 “術式?”高哥一聽這話眉毛都跳了一下,“你怎麼不早說?” “嘿嘿……我要是早說了你還會帶我們來嗎?”路遠隻是低頭陪笑,“好在先前吳傷跑去山裡是與我們說好的,他還說了他要去哪。” “唉。”高哥兀自犯愁,他不明白為何一向溫和老實的路遠會做這樣的事,況且他也沒有時間多想了。 “先去找吳傷吧。”高哥說,他實在不想讓吳傷遇見那個雙手刻術式的男人。 吳傷在以最快的速度上山,山路並不好走,隨處都是樹乾和石頭,吳傷的鞋已裹了厚厚一層泥土。 忽然,他注意到一根粗壯的樹乾上靠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和高哥一樣的披風,吳傷想那應該就是原先在島上的萬刀堂的人。 吳傷走近看了看,發現他的脖子上有一道駭人的傷口,衣服上淌了一點血,此外,他雙眼半張,嘴唇發白,身子已經冷了。 吳傷不禁感到心底發涼。 他顫抖地撿起一塊石頭刻了個”吳“字,把它留在屍體旁後,又往山上跑去,他現在隻想確認心裡一直存在的疑問。 高處的山路平坦了一些,似乎馬上就要到昨日夜晚的地方了,吳傷稍微放緩了腳步,他忽然感覺周圍的一切很不真實。 他昨晚是不是真的去了那個地方? 是不是真的見到了老吳? 是不是其實根本沒有雙手刻術式的人? 是不是他看到的都是幻覺? 是不是老吳其實正在島外的一個地方坐著喝茶?老吳一直喜歡這麼做,在桌前埋著頭,桌上放一杯茶,茶的熱氣就仿佛從他的腦袋上飄出來,十分可笑。 吳傷想讓自己平靜一些,他的雙腿一直在發抖。 他已經非常累了,也非常怕,周圍靜得出奇。 他並沒有再看見別的屍體,卻經常能感覺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 冷酷的眼睛。 野獸般的眼睛。 吳傷繼續一步一步走,前處的光突然亮了,風正徐徐吹來,山路越來越開闊,一輪明月已經掛在懸崖邊上。 吳傷已經到了山頂,心裡不知為何舒坦了許多。 吳傷抬頭看看,發現今夜與昨夜一樣都沒有星星。 忽然,懸崖邊際,吳傷看到了一個人影,一個他無比熟悉的人影。 佝僂的背,青色的長袍,已經散亂的黑色頭發...... 老吳! 風吹地並不猛烈,那青袍的衣角隻是晃來晃去,吳傷卻感覺那清瘦的身影馬上就要被風吹下懸崖,不覺加快了腳步。 他是不是一直在山上等我? 他是不是以後也要與我一起生活下去? 吳傷沒有開口叫老吳,他就是一步一步地走。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後的腳步,懸崖邊的男人也緩緩轉過身來。 高哥見到了他最不想見到的一幕,現在他們三人正圍著那具靠在樹乾上的屍體。 高哥見過屍體,但那巨大的傷口和還是讓他脖頸發涼。 高哥也認得這個人,高哥與他交集不多,但也一起喝過點酒。 我以後喝酒是不是都要想起他? 高哥這樣想著,伸手往屍體懷裡摸了摸。. 令牌,短刀,銀子......這個人身上隻搜出了很平常的東西,唯獨搜不出火藥彈。 “用來聯係另一個人了嗎?”高哥一邊把短刀束到腰間,一邊咕噥著說,“他們為什麼會分開呢?” “高哥,屍體好像是被移過來的。”路遠突然說,“這種傷口應該不會隻有這麼少的血。“ “嗯.....這附近好像也找不到火藥彈的彈筒”高哥站起來四處看了一下。 路遠又湊近屍體看了看,發現這個人的鞋子和手上都沾了很多泥,披風的兜帽落在後麵,外麵已被雨水淋濕,裡麵卻很乾燥。 “找到了” 張爛漫先前一直彎著腰盯著地上,如今終於找到了吳傷的留下的記號。 “他應該繼續往前走了,看樣子是去了山頂。” 三人於是將屍體留在原地,繼續往山上走,路遠走在最後,他的心中始終有一些思緒縈繞。 除此之外,路遠總覺得他聽到山下傳來了稀疏的聲音,好像是腳步的聲音,好像又有人呻吟的聲音...... 因為山間的寂靜,這詭異的聲音無比清晰地鉆進了路遠的耳朵。 吳傷不止一次想過,老吳是否也會離自己而去? 如果哪一天他再也沒從那片沙塵暴出來,自己還會像等待母親一樣等到暈死過去嗎? 也許會,吳傷不願意被人丟下。 可若是活在這個世上卻一直讓人丟下,那不如...... 吳傷漸漸放下了抵抗的手臂,壓在吳傷身上的老吳用一隻手死死地掐住了吳傷的脖子。 吳傷早已確認他不是老吳,也許真正的老吳已經離他而去。 他斷了一隻手臂,斷掉的衣袖邊緣留有風乾的血跡。 他往日疲憊而憂鬱的眼睛已變得無神,麵容乾枯,嘴角還留有一絲血漬。 老吳已經死了。 幾分鐘之前吳傷就確信老吳死了。那時他轉過身來,不斷地發出乾癟的呻吟聲,搖晃地走向吳傷,把吳傷撲到,然後用枯槁的手臂緩緩伸向吳傷的脖子。 周圍又變安靜了,那隻大手有力地捏住吳傷的咽喉,吳傷眼珠上翻,望到了那片天空,沒有星星的天空。 那深邃的黑暗仿佛就是生與死的界限,令人膽怯。 接著吳傷感受到了死亡,也感受到了痛苦。 吳傷已經呼不上氣,不適的感覺逐漸蔓延全身。 吳傷還感覺全身發熱,視線越來越暗,四肢漸漸軟了下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有震耳欲聾的撲通聲一次次把吳傷的快要融入黑暗的意識拉回...... 他突然怕了,怕那一片快要包裹住自己的黑暗。 他用微弱的力量取下戒指,把那戒指放進老吳懷裡,這枚戒指本來就是老吳給他的。 奪目的藍光忽然爆發,接著不算劇烈的爆炸把老吳彈飛數米之外。吳傷急忙起身弓腰,奮力地吸氣。 ”咚--咚“ 吳傷把左手貼在胸前,感受心臟跳動的聲音,那是他在一片黑暗中不斷聽到的聲音。 老吳就這樣躺在了那裡,胸口被炸的血肉橫飛,再也沒有了任何動作。 吳傷用了術式,那是老吳教他的。 當時他並不知道術式是何種稀有之物,也沒有問老吳為何會有這種力量。 老吳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恢復呼吸後,吳傷走向了老吳。 老吳的雙眼看向空處,現在它們看起來不再疲憊了,吳傷用手使它合上。 他突然發現他對老吳知之甚少,他來自於何處?他是否也有家庭?他一直在忙於什麼?他為何又要教自己術式...... 吳傷花了點時間把老吳的屍體埋了起來,並且有了兩個主意。 他想找到那個雙手刻術式的男人,他想報仇……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雙眼睛,也許這就是支撐他當時從那隻手下活過來的念想...... 另外,他還要弄清老吳的身世,替老吳做完還未完成的事,也許這就是老吳教他術式的理由…… 埋下老吳,吳傷在土堆前坐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