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1 / 1)

吳傷 ..吳傷 9607 字 2024-03-24

都城與石鎮是極不一樣的。   都城房屋緊湊,商街玲瑯滿目,來往的又許多商人都散著珠光寶氣。   可若細看,空氣中彌漫的黃沙讓人眼睛發酸。   若細聽,小巷裡的一些哭嚎使人覺得刺耳。   “這天氣算是好的,幾年前駕馬車可根本看不清路。“車夫想與路遠三人找話,但隻聽見路遠嗯了一聲,便再無人回應。   車夫於是也沒了興致。   馬車轉入另一條街,車外突然嘈雜起來,有人大叫著什麼,竟還有人不停拍打著車身。   路遠掀起了窗簾,隻看見一隻隻碗湊到了他跟前,窗外擠著一群灰頭土臉的人嚷嚷著,路遠什麼也聽不清。   “別管他們,萬刀堂時常會給他們發吃的用的,他們是故意穿成這樣來要飯的。“   車夫回過頭,見路遠仍從包裡拿了點錢財和食物四下分走,便沒再說什麼。   馬車仍在跑著,周圍逐漸再安靜下來。   “他們可有地方住?“路遠突然問車夫。   “有,萬刀堂建屋子,搭棚子,各處都有,不少本地百姓都想混進去。”   “為什麼還來要飯呢?”路遠不解   “誰知道,也許人總要跟自己找點事情做。最近他們好像有人丟了孩子,傳聞不是拐了當苦工就是賣去青樓,我看都行,比要飯強。”車夫說著笑了起來。   路遠搖了搖頭,閉了眼睛不再搭話。   馬車再停已是黃昏。   三人下車,隻見得眼前一座大院,門前沒有牌坊,倒有一老人出門相迎。   老人枯臉佝背,自稱王管事,便領著三人進了大院。   三人各有一間房,其餘空房還有上十間。   院內場地空曠,周圍栽了不少草木,細聞能聞得一陣花香。院後頭立著一座涼亭,越過涼亭便能見到後門。大院依山而建,穿過後門就能上山。   院內還有一間房住了一人,聽到路遠三人的動靜,房門打開,便走出一位留著八字胡的男人。他隨意披著野刀的袍子,眼睛時常瞇成一條縫。   “常葉竹常領事,本是符光會的人,此次經萬刀堂堂主相求前來協助野刀。”   王管事領三人迎了過去。三人稍微行禮,路遠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遞往常領事。   領事接過信,再拿出一張鏡片,胡亂地對信掃了幾行。   “你們誰是老李弟子?”領事說。   “我是。”吳傷說。   領事走近吳傷仔細瞧了瞧,又說:“叫什麼名字?”   “吳傷。”   “領事,金大人在信中應該提過我們三人,我是路遠,她是張爛漫。”路遠低聲提醒說。   領事拿鏡片又掃了一番,忙說:“正是,正是。”   “王管事,他們的房間可已備好?”領事接著說   “已備好。”   “野刀的袍子呢?”   “已經每人給了一件。”   “好,天色已不早,你們先休息吧。等野刀的人來齊就可以開始做準備去洛城了,到時是另一位領事帶你們去。”   領事懶散地四周探了探,好像正準備回房。路遠連忙又問道:   “不知我們何時前往洛城?”   領事摸了摸八字胡,說:“你們應該會在這大院待個把月,我聽說你們還不會騎馬?……我看一個月就可以動身了。“   三人麵麵相覷,沒有人能想到此番去洛城竟然如此緊急。   後來幾天,大院陸陸續續來了五個人。   先來的三人是一對兄弟和一名女子。兄弟中哥哥關子龍,弟弟關子虎,兄弟兩身形皆為消瘦,哥哥一般不露神色,而弟弟卻古靈精怪,常以笑臉迎人。   女子名為雁千雪,她麵貌出奇,眉如月,麵如霜,潺潺丹眸,如大雪中的一枝梅。   三人都是洛城人,來都城前便已結識。   再來的一人名為童臨石,虎背熊腰,豹眼寬鼻。麵色看著兇狠,為人卻很憨厚。他寫得一手好字,眾人時常看見他伏在桌上書信,那是寫給他母親的。   最後來的一人名為玉無邪,其似名門子弟,眉宇瀟灑,一身金紋藍衣,腰間佩玉,手持一柄寶劍。   與他相處數日,眾人都說他確實是謙謙君子,待人行事正如細雨潤物。   五人之中,吳傷經常與童臨石相伴,幾經交談後才得知童臨石加入野刀想有一番作為。   “都城這麼大,我覺得隻要有心,乾什麼事都可以有一番作為的,不一定非要去洛城搏命。“吳傷說。   “也許不行。”童臨石長嘆一聲,“他人都說我性格懦弱,空有一身膘肉,這番去洛城看來已經是捷徑了。”   吳傷不知如何回應,隻好說“洛城此刻正是兇險,你一定要當心。”   “你也是。”童臨石笑著說。   吳傷笑不出來,他隻是擰著一副粗黑的眉毛,愁容滿麵。   吳傷平時確實一直緊鎖眉頭,童臨石不是很明白其中的緣由。   他覺得隻有有錢的地主才會一直不快樂,因為他們要時刻擔心丟掉錢財。   吳傷看起來並不富裕,童臨石猜其中還有些別的故事。   童臨石不喜歡打探別人的事,所以不細問吳傷去洛城的由來,隻知吳傷與張爛漫和路遠一道而來,他們那好像確實發生了一些故事。   童臨石還知道如果有故事讓不富裕的人一直悶悶不樂,那一定是很可怕的故事。   “你一定要當心。”童臨石想到此處,拍了吳傷的肩膀又說了一遍。   除了童臨石,還有一人常與吳傷交談,雁千雪。   野刀大院背依黑木山,吳傷時常會去山上,山上正好有片廣闊的地方腳黑木崖,吳傷喜歡從那看都城夜晚的燈光。   在島上時吳傷也是喜歡這麼做的,他原先喜歡看星星,但時常看不到星星,就逐漸越過海邊看起了鎮上的燈光。   都城也並不是哪處都有燈光的,像是青樓街整夜都是燈火通明,但是在更偏僻的地方或是乞丐住的街巷鮮能看見燈火。   野刀大院正是地段偏僻,四周也並無住戶,吳傷隻好眺望那一道金碧輝煌的青樓街,偶爾大院附近出現一點燈,吳傷便緊盯著那點燈,直到那點燈熄滅。   到山上來時,吳傷遇見過幾次雁千雪。   她就自在地坐在那寬闊地界的邊緣,腳下就是深淵。   夜間月光昏暗,吳傷很難看清她的表情,隻好想象她平時總會有的那張冷漠的臉,便將準備要打的招呼又收了回去。   “你來山上做什麼?“雁千雪好像看到了吳傷,問道。   “我每晚都會來的。”吳傷說。   “你不會總站著吧?過來坐吧。”   吳傷隻好過去坐在了她旁邊。   “你每晚過來做什麼?”雁千雪又問。   “看燈。”   “為何要看燈?”   “我也說不清楚,看燈能讓我好受一些。”   “你很難受?”   “嗯……“吳傷也許隻是微弱地嘀咕了一聲。   夏風蟬鳴,二人再是一片寂靜。   吳傷隻好再問:“你來山上又是為何?“   “王管事說從這裡可以看見不錯的晚霞。“   吳傷抬頭看了看,天際已是漆黑一片,霞光散去好久了。   雁千雪好像並不想離去。   “這周圍好像沒有燈,你看的是哪邊的燈?“   “……“   “哪邊的?“   “青樓街那邊的。“   “嗯……人或許有時是會有些難受的。“雁千雪的聲音很淡,吳傷往那看了看,仍看不見她的表情,這讓吳傷想到了那夜與路遠和張爛漫躺在屋頂,漫天的燈把他們圍在中間。   吳傷以前從沒想過與人一起看燈,現在看來這是件令人溫暖的事情。   從此以後雁千雪就經常來山上。   或許雁千雪也是喜歡看燈的。   晚霞落下,吳傷與雁千雪還一直看到很晚。   “你為何要去洛城?”吳傷有時會問。   “就是想回去看看,很久沒回去過了。“   “洛城這般風險,你卻執意要過去?”   “這次好不容易等到沙暴弱了一點……不知以後還有沒有這種機會。“   “洛城最近傳聞還有敵國的人出沒。”   “隻是傳聞,萬刀堂不會隨便派我們這種人去洛城的。“   吳傷又不知如何回應了,隻好說:“你……你一定要小心。“   雁千雪隻輕輕哼了一下。   二人的話題便止步於此。   吳傷生得沉悶,雁千雪也不多話,夜晚的黑木崖便顯得尤為靜謐。   當二人開始發覺一些困意時,雁千雪便跟吳傷一道下山。   有時他們在涼亭恰巧遇見路遠,張爛漫與常領事一起喝茶,夏天的暑氣被領事的扇子慢悠悠地散開。   “又去幽會了?”張爛漫打趣地說,領事聽罷就使勁地往二人來的方向瞇著眼睛。   關子虎不知是從哪聽到這句話,突然冒出來說:“雁千雪竟然臉紅了,真是奇觀。”   涼亭總會點上一盞燈,借著燈,雁千雪的臉上確實鋪上了一層紅暈。   “這可真是……一朵芙蓉著秋雨。“眾人開始對這層紅暈議論紛紛。   雁千雪仍未說出一個字,吳傷卻忍不住大笑起來。   路遠隨後樂嗬地說:“吳傷的笑才是奇觀,今晚來這喝茶真是賺了。“   “那這便是……殘枝枯藤得春花“眾人又開始對吳傷的笑議論紛紛。   過了一些時日,野刀大院果然又來了另一位領事。那人頭上不生毛發,隻蓋了如銅一般閃亮的皮膚。一道刀疤劃過後腦勺,時刻隨著那人的呼吸在皮膚上遊動。   “我叫洪榮”那人聲音響亮。   洪領事響亮的聲音已逐漸被野刀的人熟知,因為他與常領事關係似乎不怎麼好,他們時常會吵架。   於是常領事便罵:“禿子!”,而洪領事就大吼:“瞎子!”。   通透渾亮的聲音在整個大院回蕩,常領事自知氣勢弱了一節,又想到洪領事其實是由自己因雙眼不便請來代去洛城,便不再回罵。   “此次去洛城目的有二。第一,洛城數年來沙暴肆虐,久無人來往。趁此次沙暴減弱,我們前去打探情況。第二,帶回幾抔沙土。“洪領事說。   關於第二點,眾人已經聽常領事說過。   十年前洛城樹木開始破敗,沙暴橫行,正是擊退敵軍之後。常人都說這是天災,洛城命不絕於巴國,也該絕於蒼天。   常領事卻猜測這天災正是與洛裡一戰有聯係。   常領事熟讀古籍,通曉古代術式的一些理論。   古人講萬物皆有靈,靈集軀體則為魂,集物體則為精。   術式之運用,則正是魂與精之協調。   靈為萬物存在之關鍵,軀體失魂則腐爛,物體失精則破敗。   洛裡一戰,實為符光會長在土地上刻的一行術式扭轉乾坤,擊潰敵軍。   傳聞裡國營內一片狼藉,臭味漫天,唯不見屍體。   也許是此後,洛城土地開始枯敗,無以養活樹木。術式並不是萬能之物,引發此等異象必然要付出代價。   常領事便猜,也許那行術式抽去了裡國人的魂,也抽去了洛城土地的精。   如此,若是在從洛城帶回的土地上劃上術式,卻不能使術式生效,則或許可以驗證土地已無法與人之靈魂協調,既是,已丟去其精。   此些理論全然為猜測。   那些古籍本來就是口口相傳後撰寫下來,並無真憑實據,如今甚至根本沒有人願意翻閱。洪領事願意代常領事去洛城證實此理論,想必他們其實是有不淺的交情。   “我能用術式的,我的術式在什麼東西上都可以刻,也許不用帶回沙土。”吳傷說。   “還是要帶回來的。”洪領事聲音凝重了幾分,“常領事多年來鉆研古籍,雙目用得如此下場,無非是想證明其猜想不是妄談,如今是有一些人在背後偷偷笑話他的。若是能把那抔土端給全國的人看,我想那些碎語應該也可以散去了。   “最後我要說的是,此次前去洛城萬分風險,你們想必已經做好了準備。“洪領事從懷裡拿出了一封信,”你們也許有些認得的人是可以提前交代一些事情的。“   四下無聲,眾人皆看著那封信,它被夾在指尖,蒼茫地在夏風中搖曳。   石鎮,夜晚,老李茶莊,老李坐在桌前,對麵坐著季初。   “您如此急切地叫我前來是謂何事?”季初接過老李遞來的一杯涼茶,聲音疲乏閑散。   “當然是楊天笑的事。你之前說過世上練劍的人許多,不可能一一找出來。“   “正是。“   “但若是從一些練劍名門入手,也許能查到一些消息。我最近聽說了一件事情……“   老李慢慢地喝著茶,眼含笑意。   “您是說?“   “賈家最近派了一些弟子出來,據說是在尋一把劍。“   “是什麼樣的劍?“   “弟子們說是賈家祖傳的劍,近些天遭人偷走了……”   “祖傳的家竟然會遭人偷走……“   “嗬嗬,這裡麵自然有些別的故事。”   “請賜教。”季初聲音不再慵懶,即刻起身,雙手抱拳,規矩的身板與他無神的雙眼很是不搭。   “你要是偷了劍,還會把劍佩在身上嗎?“   “斷然不會。“   “可他們卻在街上尋劍。“   “他們並不傻!“   “他們是在尋人!可他們確實是丟了劍,我看他們帶了一張劍的畫像。“   “那這個人便是偷劍的人……“季初眼光閃動。   “既然他們在尋人,那為何不去萬刀堂,叫他們把畫像貼出來?”   “他們不想讓別人知道有賊偷了他們的劍?”   “祖傳名劍被盜,為何不想讓人知道?”   “也許這是家醜……”季初摸著下巴說。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祖傳名劍被偷本是大事,也是行內大忌,先前就傳出過各地的名家都為一家找劍的故事……”   “那這一次……”   “這一次他們丟的必然不是所謂的‘祖傳名劍!’”   季初聽罷便恍然大悟。   “多謝!我這就去賈家!”   剛說完,卻又有些遲疑,隨即又弓腰作禮。   “我若是直接去問賈家丟掉的劍,他們必然已經想好了借口推脫……老李若是能與我一同前去,與他們當麵質問,再好的謊話想必也不攻自破……   老李卻搖了搖頭。   “我向來隻拿消息,從不插手這些事情。”   “老李為何從不插手?”   老李咧嘴一笑,說:“我怕我插手了,哪天就沒有清閑酒喝了。”   他又起身,拍了拍季初的肩膀。   “尋兇的路想必會很艱難,你應當可以預想的……”   季初一直弓著腰,老李沒有再說。   ”多謝。“也許是想到什麼,季初終於放下了雙手,他的聲音又懶散起來。   與老李告辭後,他便獨自走出了茶莊。   石鎮此時是很清涼的,夜晚的海風舒服地吹起了老李腰間的衣帶,老李隻是默默地喝著茶。   片刻,茶見底,老李撫平衣褶,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這是吳傷寄來的。   想到吳傷這種人居然也會跟自己寫信,老李感慨萬分。   “見信如麵……“老李慢慢地讀了起來,才讀一半,他臉色便漸漸沉了下去。   “這小子怎麼開始跟我寫起遺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