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倫斯覺得自己應當是幸運的。 　　雖然身在奧爾維斯王國的王都敦蘭，但他們這些下城區的貧民和那些真正可以自豪的宣稱自己是敦蘭人的市民沒有任何可比性。下城區沒有龐大復雜的地下水道，沒有方便快捷的信箋網道，也沒有完全乾凈體麵薪酬高的工作，更沒有那些花樣繁多的商品。 　　明明和中城區隻有一墻之隔，卻仿佛一側繁華人間一側宛如煉獄。 　　對此勞倫斯並沒有抱怨，他又能向誰抱怨呢？向他的父母抱怨他們是下城區人嗎？可他的父母也和他一樣，在下城區出生、長大、結合，才有了他的存在。他們又能怪誰呢？怪他們的父母嗎？在這個階級尤為閉塞的王都，出身很大程度鎖死的一個人的上限，若是整天抱怨出身，那隻會一代又一代陷入輪回。他怪罪他的父母，他的孩子怪罪他。 　　雖然不會怨天尤人的抱怨，但勞倫斯確實不甘心一輩子都在泥濘裡掙紮，但他也清楚自己這輩子已經基本上沒有出路了，所以他才會省吃儉用的攢錢，打算將自己的孩子托舉向更高處的地方。 　　但這個世界並不是你想要努力，就能夠安安穩穩的一路走下去的。 　　王國位於大陸西北，氣候雖然四季分明，但算不上怡人。尤其是冬季依然酷寒，敦蘭本就位於王國的最北端的沿海，因此氣溫還要更低一些。不過因為近海的原因，極限的溫差會比內陸地區要好一些，但即便如此，冬季對於下城區來說依然是掠奪生命的噩夢。 　　勞倫斯的爺爺就是凍死在一個寒冬，勞倫斯的母親積勞成疾，中年開始就不斷發病幾年前過世。 　　更何況，這裡不僅僅有天災，還蔓延著人禍。 　　王國獨立了一個世紀，百年的安穩滋養了權貴們的野心。教會在王國獨立之後一直沒有大動作，也未嘗不是靜候這個叛逆的國度在內部腐朽，權力就是最好的毒藥。這一點沒人比教會更清楚，因為教會自身也深陷權謀的漩渦。即便如此，教會依然是統治大陸西側上千年的龐然大物，有著充足的耐心和時間等待，等待王國從內部崩塌。 　　而王都這樣權貴匯聚之地，為了利益和私欲，人名如同草芥。更別說，權貴們從未將下城區的這些貧民當做人類。下城區的幫派便是他們的棋子，他們高坐在雲端，冷漠的坐視棄子被吞掉，以此來換取更大的利益。 　　勞倫斯的父親就是在一次外出中不慎卷入幫派的紛爭中，和幾十個無辜的人一起丟了命，之後街道易主，新上臺的幫派象征性的說了幾句客套話，給了零星的幾個銀幣，這件事就這樣被揭過了。甚至這也不過是為了麵子工程，幫派背後的權貴可沒有任何同情的意思。 　　因此，下城區的貧民其實很少能看見老人或者殘疾人，因為老弱病殘在這個地方根本生存不下去，至於家人的照顧……說的殘忍一些，這樣的人對於他的家人來說隻能是拖累，尤其是病人，因為下城區的藥物很貴，但藥效卻並不算好，若是那種需要長期依靠藥物續命的病癥，對整個家庭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在這樣的地方，能夠平安長大，沒有夭折，就已經是足夠的幸運了。 　　下城區流行著一句話：明天和意外，沒有人知道哪一個會先來敲門。 　　勞倫斯不算樂觀主義者，但起碼他已經活的比很多下城區的人都要好了，雖然他平日省吃儉用，但也多虧了這一點。至少在意外來臨的時候，他手裡有足夠的底氣能夠暫時應對。就好像現在，在這次下城區爆發流感的時候，他能夠用手中的積蓄去購買那對於下城區來說無比昂貴的特效藥。 　　雖然掏空了他小半積蓄，但這特效藥確實有效。他的孩子在服藥之後，便安穩的睡了過去，體溫也降了下來，臉上那病態的蒼白也退了下去，氣色變得好了很多。這讓勞倫斯夫婦鬆了口氣，要知道他們有好幾個鄰居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來買特效藥，家裡的病患就隻能虛弱的躺在床上，靠著藥店買來的藥物臨時壓製病癥，根本無法根治。 　　有了特效藥，下城區的流感倒是的確得到了一定的控製。 　　當然了，不是說每一家都能像勞倫斯這樣有積蓄購買特效藥的。實際上能夠自己獨立負擔起這藥價高昂的特效藥的底層貧民，也就隻有三成不到。絕大部分人都是負擔不起的，隻不過有的人是差幾個銀幣，有的人隻能拿出幾個銅板。 　　而這個時候，幫助大家度過難關的，便是湯姆。 　　湯姆攀上上城區大人物發跡的事情，街坊鄰裡的都聽說過一些。而這一次也是湯姆跟上頭的大人物說情，跟大人物借了不少錢，幫助了不少病患湊齊買特效藥的錢。要知道上城區的大人物手裡的錢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天文數字，可能隨便一頓飯錢都能夠讓一個下城區的三口之家衣食無憂好幾年。所以湯姆隻要巴結好大人物，湊到給大部分病患治病的錢並不難。 　　經此一事之後，湯姆在下城區的人望簡直可以說是到達了巔峰。之前他本就左右逢源八麵玲瓏，和鄰裡之間的關係都相處的不錯，但也僅僅是不錯，也就是周圍街區的人都比較眼熟而已。後來他在新開的礦場推薦以前的工友和鄰居，才算是獲得了尊敬，畢竟他幫的這個忙在很多家庭裡算得上是救命稻草。 　　之後就是攀上大人物發跡了，給街坊鄰裡送禮拜訪。本就有恩，再加上如此的禮遇，湯姆在周圍幾個街區的名聲可以說是如日中天，很快消息就開始向外擴散。當然，能夠讓更多的人注意到湯姆的，核心還是因為他背後的那位“上城區大人物”。要知道在下城區，真正見過、能夠和上城區大人物攀關係的，都是一方勢力的老大。就比如黑胖子那樣的幫派頭目，才有資格跟幕後真正掌權的公爵交接，但也僅僅是交接任務。 　　所以當湯姆聲稱背後有大人物之後，他在下城區也算是個人物了。而這一次，他從大人物那裡借錢，又散盡家財幫助病患的舉動，基本上堪稱封神。畢竟這裡麵包含了兩個要點，第一是他和那位大人物的關係，是能夠借到錢的關係，要知道大部分的幫派頭目也隻是被動的接受上麵派下來的任務，頂多領取到任務資金，想要借錢做自己的私事？門都沒有；第二則是湯姆這人人品很好，是那種顧全大局、不忘初心、念舊情的人。 　　就連勞倫斯的妻子都感嘆湯姆的善舉，當然了，勞倫斯家拒絕了湯姆的援助，畢竟他的積蓄也夠用。而且他的藥已經買了，在自己有能力負擔風險的時候，他也不會去尋求外人的幫助。 　　畢竟錢好賺，人情難還。在湯姆之前幫助勞倫斯介紹現在的礦場的時候，他就欠下了一份人情，雖然這份人情還不至於讓他去聽湯姆的做那種違法的事情，但也算是讓他這個老實人背了“知情不報”的罪。而現在看著那一家家對著湯姆感恩戴德的人，勞倫斯不由得皺起眉毛，感覺心裡有點不舒服。 　　他覺得湯姆這樣做似乎別有目的，但不管怎麼說，對於那些病患而言，無論湯姆有無目的，都是拯救他們的善人。他現在要是說這話，大概會被打死。更何況，就算別有目的，湯姆給予的幫助都是切實發生的事情，也總不能說因為別人另有目的，就把自己享受到的恩惠視作理所當然吧？ 　　勞倫斯能做的，隻有把這些想法埋在心底，不去介入到湯姆那可能存在的陰謀裡麵去。他就隻是個下城區的礦工，不可能成為救世主，隻求能夠在可能到來的嚴重事態中劃清界限，明哲保身。 　　——————————————————————————————— 　　“特效藥？”再度來到下城區的萊茵瞇起眼睛，手裡把玩著幾枚銀幣。 　　臟兮兮的男孩盯著萊茵的手，嘴角動了動，仿佛在幻想著拿到報酬之後要買點什麼好吃的：“沒錯，現在都說那個病已經被控製住了。那個藥是真的有用，而且還有一個大好人幫那些病患付錢。” 　　“嗯？大好人？”萊茵將手裡的銀幣放到男孩的衣兜裡，隨後又掏出幾枚，“詳細說說。” 　　男孩的胳膊上綁著兩條交叉的布帶，在下城區，這個就是情報販子的標識……並非那種十分專業的十分有門路能夠打聽到各種消息的情報販子，而是平日裡專門留意周圍的消息，病以此為生的人。下城區的人畢竟人均沒受過教育，不可能有名片之類的東西，更不可能有專門的製服，基本上都是靠身上綁著的布條數量和位置來表示自己的職業，這樣無論是下城區的人還是上城區來的探子，都能夠很容易的找到門路。 　　而做這些職業的人，雖然工作不穩定，但基本算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的。就比如現在，這個男孩賣給萊茵消息，就能拿到好幾個銀幣，這基本上能抵得上好幾個月的開銷了。當然了，他去收集情報，也是要打點關係的，畢竟要搞到切實有效的情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然也不會有人高價購買情報了。 　　將自己知道的都告訴萊茵之後，男孩拿著錢心滿意足的走了。 　　“大好人……這個人最近做的事情，跟傳說中的聖人差不多。”洛河從萊茵衣兜裡冒出個腦袋，雖然他更習慣用人身活動，但偶爾當個毛球被萊茵帶著到處走也挺享受的。 　　“你信這個人大公無私到這地步？”萊茵嘴角勾起諷刺的笑容，他和洛河不一樣，他是這個世界的土著，更貼合這個世界的價值觀。更何況，萊茵本就是階級製度的既得利益者，就算他看的很透徹，對下城區的人沒有高高在上的歧視，但他也很清楚一個道理，窮山惡水出刁民，當生存都成了問題的時候，人是沒有那個閑心去滿足道德追求的。 　　“之前咱們不是討論過，覺得那個流感本身就有問題嗎？”洛河晃了晃身子，找書苑www.zhaoshuyuaｎ.ｃoｍ “突然爆發的流感，又突然被下城區的一個醫生開發的特效藥給治愈了，要說這是巧合也未免太把人當傻子了吧？” 　　沒錯，特效藥並不是像藥店的其他藥物一樣，是從城裡的藥店買來稀釋的，從藥效來看就能看得出來這絕對是正品的藥物。關鍵的是，這東西的源頭居然是一個下城區的“醫生”，這位“醫生”根據下城區流感的情況，調配出了特效藥，隻不過因為藥材珍貴要去中城區購買，這其中的成本可不低，所以藥價才會很貴。 　　但貴歸貴，它確實能夠治愈這次流感，特效藥實至名歸。 　　“看來我們來晚一步啊。”萊茵看了一眼腳下有些波動的影子，“先是夢中遊行，再是流感，然後是特效藥……如果這一連串的事情能夠收束到一起的話，那麼對方很可能已經完成了他想要完成的事情了。” 　　洛河似乎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夢中遊行的受害者基本都在暗處，但換上流感的起碼數百上千，如果這些人已經被‘做過’什麼事情的話，這種量級的龐大儀式，應該能夠做到很多事情吧？”他對於這個世界的神秘側知識體係並不完善，但萬事萬物大多遵循守恒定律，或者說等價交換，付出的越多，收益就越大。 　　假設這次的流感和特效藥真的有問題，那麼波及了下城區上千人的布局和代價，到底能夠換來怎樣的成果，他都有點不敢去想。 　　“無關緊要，去看了就知道。”萊茵跨上機車，順著影子的指引前進，好像又回到了他成為超凡者之前的狩獵生涯，“先去見個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