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精神病院,院長辦公室。 “道爺我成啦,我成啦!哈哈哈!!!” 瘋癲的笑聲從門外傳來,隻見一名身著藍白條紋病號服的中年男人腳步虛浮地走來,胡子拉碴雙目渾濁,搖擺著身體,口中不時爆開一陣狂笑,笑得身子狂顫不已,臂彎間挎著一束狗尾巴草,拂塵一般左右晃動著,仰天高呼,宛若癲人。 “誰把吳三狗給放出來了!”趙海額頭上滲出冷汗,指揮著膀大腰圓的護工們將他架走。 吳三狗是資歷極老的病人了,每時每刻都在幻想著自己的不同身份,有時是個昏庸無能、貪圖享樂的皇帝,有時是個寧死不屈、英勇就義的地下黨人,今天又是個妄圖成仙的老道… 十幾年來的治療沒有半點效果,他固執地沉淪在自己的各種幻想世界中,即便是一些藥效兇猛的藥物也沒有多少用處,是最讓身為院長的趙海頭疼的幾個“茬子”之一。 尤其是在眼下的情況。 趙海偷眼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兩名年輕人,他們麵色平淡得宛若靜湖,不見喜怒。 可就是這樣的波瀾不驚,卻更讓趙海忐忑不安,他看不透這兩個年輕人的心思,就根本揣摩不出來新海世家對自己近些年來做出的成績的態度,心中懸著的那一塊巨石,便怎麼樣也落不了地。 新海精神病院是公立醫院,但實際上卻是有著新海世家的扶持,院中的病人們來自全國各地,便是相中了這家醫院的能力,能在全國範圍內聲名遠揚,與這些世家在背後的造勢脫不了乾係。 趙海便是這些世家扶持出來的院長,世家不會強行乾涉醫院的任何事務,對趙海放出了相當大的權利,最初對趙海也隻有唯一的一個要求——盡全力治療或控製病人的病情,而這卻是趙海的本職工作,因此,這是令他十分費解的一點。 不知道這兩位大少是想進行某種調查還是心血來潮來這裡巡視一番,但毋庸置疑的一點是——得順著他們來。 趙海神色誠摯,心中斟酌著開口,卻聽到其中一位金發的年輕人微笑說道:“趙院長不必憂心,院中事務繁多,總是有疏忽的,我們能夠理解。倒是這些年來醫院的口碑蒸蒸日上,多虧了趙院長操持有道。” 聽聞這番話,趙海心中一喜,麵上卻不露聲色,言語誠懇:“少爺謬贊,這些都是我的職責所在,應該的。” “趙院長,咱們病人每日的活動時間一般是在什麼時候?” “下午兩點左右,一般是在病人睡醒後,隻有一些病情較輕且沒什麼危險性的病人能夠享受自由活動,其他病人一般會受到限製,為了安全考慮。” 金發年輕人又一連問了幾個生活方麵的問題,趙海一一作答,倒是另一名年輕人似乎心不在焉,目光遊離。 在兩人的一問一答中,在趙海聽來,金發年輕人的聲音逐漸輕柔了起來,如同飄渺的雲霧般縈繞耳際,仿佛有著某種奇怪的魔力,令他不假思索地作答。 他注視著那年輕人的雙眼,異色雙眸中,有著黑色環紋從瞳孔處一圈圈地擴散,與眼白交織,如同萬花筒般旋轉,整個眼珠都成了動態的黑白二色。 “名為沈雨夢的病人,告訴我,她的病號是什麼?”趙海的雙眸中泛起灰翳,心中沒有半分疑問,呆滯回答:“0927。” “很好。”金發年輕人微微頷首,眼中黑白二色的旋轉驟然加劇,趙海是一屆普通人,精神上扛不住突如其來的沖擊,身體軟軟倒下,在沙發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帕西,你的‘精神催眠’又精進了不少啊。”蘇寧看著盆栽上的一片綠葉無風飄落,悠悠收回目光。 “他醒後,隻會記得有兩名‘世家子弟’一時興起來醫院巡察,向他詢問了一些普通的問題,並由他陪同著巡視了病人的病情,沒有做些什麼特別的東西。” 帕西一嘆,“可惜不能讓他徹底忘記這段記憶,隻好借助能力混淆視聽了。” “走吧,去9號病房,”蘇寧起身,“找淺音。” 兩人並肩離開,並沒有看到,有一雙眼眸緩緩睜開,琉璃般的瞳孔深處,倒映著兩道蠕動的黑影,形體異常猙獰。 目光淡漠,猶如一口深不可測的古井。 …… “燕子!沒有你我怎麼活啊燕子!” 9號病房裡放著電視,音量大得似乎連房間都在顫動,震耳欲聾。一個女性中年病人搬了個凳子守在電視機前,嗬嗬傻笑,滿是血絲的目光似乎粘在了上邊,整個身體前躬,是一個十分怪異的姿勢,鼻尖幾乎要貼到屏幕上去。 病房中放著三張床,在正中央的是一名相貌平庸的女病人,光頭上頂著六個戒疤,身上披著床單,畫著兩個歪歪斜斜的八卦陣,一隻手不停地在胸前畫著十字,口中喃喃念著“哈利路亞”,“阿彌陀佛”或者“無量天尊”。 病房中不止這兩人,角落裡還有一位雙手抱膝的少女,她將身體藏在了窗簾後麵,整個人都蜷縮在了陰影之中,絕美的臉上帶著久久不見陽光的蒼白,蜷起的腰腹處擺著一根中空的鋼管,似乎是焊在病床上的支架。 纖細的手腕上戴著藍白色的腕帶,上麵是她的個人信息。0927,沈雨夢。 ——雨宮淺音。 看到少女的第一眼,蘇寧那空洞的胸膛有什麼抽搐了一下,那塊沒有感情的血肉似乎也在為之悲痛。 曾經的她,是那麼美,長劍斬落的剎那,掀起了多少驚鴻,如畫、如仙。 那麼清冷的眉眼,如今卻是形容憔悴,她在本應驕傲盛放的年紀卻獨自凋零,每一道麵貌的輪廓,都是對命運的無聲控訴。 “帕西,你之前見過她吧。”蘇寧輕聲問道。 此刻的少女似乎是睡著了,羽扇般的睫毛微微顫動,不知夢到了什麼,玉齒緊緊咬著唇,滲出了殷紅的血絲,愈加襯得她唇白如雪,不見血色。如此淒清。 “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花園裡,我看到了她。”他抿著唇。 帕西沉默地彎下腰去,想要將少女抱到床上。要抽去少女以身體夾著的鋼管,卻沒有抽動,一雙白得接近透明的小手無意識地用著力,緊緊握住,骨節泛白,那手背上滿是針孔。 她將身體蜷得更小,如同受驚的小鹿,那隻手卻緊握著鋼管,條件反射般要將其遞出去。 不,是刺。如劍一般。 沉默。 蘇寧站在一旁,靜靜看著。 胸中血肉緊緊收縮,好像要化作近乎實質的劇痛,將他吞沒。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這樣下意識的防備,他太熟悉了。 曾經多少次在黑暗中獨自入眠,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有一把武器砍下你的頭顱、收取你的性命,隻有與刀共枕,才能以最快的反應做出最佳的應對。 淺音…她太沒有安全感了。 兩年前的殘酷磨礪,至今仍舊是無法忘卻的夢魘,糾纏著這個已經付出慘痛代價的少女,在她的身邊吐出冰冷砭骨的吐息。 五味雜陳。 他與帕西,是那場蠱鬥的勝利者,才得以贏來如今的地位,但其他的那些人呢?淺音被夢魘折磨,而大多數人,卻早早地與世長辭,甚至沒有屬於他們自己的衣冠塚和墓碑。 “比我上次來,她又瘦了許多。” 沙啞的聲音從帕西口中吐出,苦澀的味道在唇齒間彌漫。 沒有人再說話,氣氛難以呼吸。 很久。 但聞一聲長嘆之後,蘇寧起身,語氣肅殺:“帕西,該去上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