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熙聽聞前方已經收取子午關,打通了前往長安的道路,高興之餘,也不由有些緊張。 此番入關,對於桓熙而言,無疑是一場大考。 他不僅要在軍事上戰勝羯趙,更要嚴格約束軍紀,禁止將士擾民。 總不能關中百姓帶著酒肉喜迎王師,王師吃乾抹凈,順手就把百姓給劫了。 不過,桓熙軍中確實沒剩多少糧食了,一提到這,桓熙就不由想到所謂子午穀奇謀。 魏延聲稱十日之內穿過子午穀,攻占長安。 840裡的子午道,山路就有600裡,就算他魏延全是騎兵,也不可能在山路上縱馬疾馳。 哪怕蜀漢騎兵走山路如履平地,可單人單馬完成不了奔襲任務,畢竟馬的耐力有限,非得一人兩馬或者三馬,軍馬可比人的食量要大得多。 桓熙輕兵疾進,也足足走了十八天。 魏延帶上那麼些輜重,就算不顧沿途關隘,十天時間,別說攻占長安,恐怕連子午道都走不出。 眼看軍中即將糧盡,桓熙不無擔憂。 雖說如今關中正值秋收,理應是不缺糧的,但桓熙也不可能縱兵搶掠,此前篤定關中百姓會爭相前來迎接,臨到即將出穀的時候,反而焦慮起來。 當桓熙向王猛說起自己的擔憂,王猛笑道: “主公何必多慮,若擔心百姓不來迎軍,不妨大肆宣揚,前來勞軍之人,皆可免除一定年限的賦稅。” 桓熙眼前一亮,贊道: “先生妙策,如今關中久經戰亂,民生凋零,若能取之,本就該以休養生息為先。 “暫免賦稅,不過是順水推舟,既能收攬人心,又能解決軍中糧食之危機。” 既已定計,桓熙迫不及待的想要踏足關中平原。 ...... 杜陵,位於長安以南,子午道北口,是西漢宣帝劉詢的陵寢。 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八月二十四日,桓伊所部作為先鋒,率先沖出子午道,其餘各部將士在其後有序出穀。 如今正是農忙的時候,田地裡的青壯看見眼前突兀出現一支兵馬,大為驚恐,紛紛逃竄。 直到村子裡有幾位老者,聽得他們形容,匆忙拄著拐杖出門,望著那熟悉又陌生的晉軍軍服,無不放聲大哭: “老朽淪落胡塵數十年,不想,今日還能活著見到官軍!” 此情此景,無論是杜陵百姓,還是遠道而來的晉軍將士,無不深受感動。 老人們催促著兒孫取來酒肉,進獻王師。 桓熙親切的接見了他們。 一位白發老者顫抖著聲音,哽咽道: “將軍,此來關中,可還走麼?” 桓熙正色道: “老先生請放心,我是大晉征虜將軍、梁州刺史桓熙,此番奉詔出兵,是為收復故土而來,定為關中父老驅逐羯胡,不達目的,勢不南歸。” 白發老者開心的如同一個少年,他趕忙指著酒肉,請桓熙收下。 桓熙長嘆道: “自永嘉之亂以來,關中父老備受欺淩,生活不易,今日送來酒肉,桓某本不應該接受。 “隻是諸位盛情難卻,不得已,桓某隻能收下。 “還請諸位向我軍中文吏報上姓名,待我奪取關中,但凡冊上有名之人,無論所獻多寡,盡皆免除兩年賦稅!” 前來勞軍之人,無不山呼萬歲。 隨著消息傳揚開來,杜陵家家戶戶,爭相前來送糧,其中甚至不乏胡人。 究其根源,還在於後趙在關中的統治實在不得人心。 不僅是石苞殘暴不仁,石虎另一個人兒子石鑒鎮守關中期間,大肆掠奪。 就連官員都窮得隻能拔下頭發,作為冠帽的纓繩,可以想見,百姓又是生活在怎樣的水深火熱之中。 當然,石苞、石鑒再怎麼暴戾,也比不過他們的父親石虎。 所謂兵貴神速,桓熙在杜陵稍作休整,便不再停留,帶著杜陵百姓送來的酒肉、糧食,揮師北上,直驅長安。 沿途,桓熙嚴肅軍紀,不許將士擾民,就連田裡的金黃的穀穗,也禁止他們踩踏收割。 桓熙甚至考慮過,是否要故意讓坐騎受驚,往田裡踩上幾腳,自己再來一出割發代首。 但考慮到曹丞相這一出戲碼太過知名,真要模仿,唯恐東施效顰,遭人恥笑。 杜陵與長安相距五十餘裡,大軍行進,一日之內即可抵達。 京兆郡百姓聽說桓熙的仁義之名,紛紛拖家帶口,簞食壺漿前來相迎,而桓熙軍中文吏們則一一為他們登記姓名作為未來免除賦稅的依據。 百姓雖然生活困苦,但如今正是秋收,尚未繳納繁重的賦稅,家家戶戶都有餘糧,與其將這些糧食供養羯人,倒不如捐獻給晉軍,支持他們與羯趙作戰。 更何況,晉軍若能收復關中,隻要勞軍,即可免除兩年的賦稅,這筆賬,關中父老還是算得清。 無論是出於民族大義,還是個人私利,前來勞軍之人絡繹不絕,甚至看呆了雍州士人,以及留守長安的將領。 就在桓熙大軍逼近長安的同時,雍州豪強再度雲集在京兆杜氏的莊園。 正當他們七嘴八舌爭論著是否應該投奔桓熙,還是坐觀成敗的時候,權翼登門造訪。 眾人見此前出使漢中的權翼在這個關鍵時候回來,自然清楚他不是簡單的拜訪而已,杜鬱連忙讓其弟杜胄前去相迎。 權翼與杜胄好友重逢,二人來不及敘舊,杜胄匆匆將他引到廳堂。 眾人見禮之後,杜鬱開口問道: “如今晉軍北伐,逼淩城下,正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子良為何選在此時拜訪?” 權翼糾正道: “晉軍軍紀嚴明,不曾欺淩百姓,反倒是關中百姓感於我家主公之仁德,前赴後繼,爭相喜迎王師,杜兄怎能說是兵荒馬亂。” 出自京兆張氏的張琚忍不住問道: “聽權兄的口吻,想必是在桓將軍的帳下效力。” 眾人的目光盡皆落在權翼身上,作為全場關注的焦點,他從容道: “正如張兄所言,權某前往漢中傳信,幸見桓公,得遇明主。” 權鬱沉聲道: “這麼說來,子良此行,是為桓將軍作說客?” 權翼搖頭道: “非也,權某此來,是與諸位共謀富貴。” 張琚不由發出冷笑: “你們這些說客,就是伶牙俐齒,總能顛倒黑白。” 權翼不以為意,他笑道: “石苞不過是奴仆之才,被我家主公玩弄於鼓掌之間,至今還在陳倉等候所謂的北伐大軍。 “殊不知,我家主公已經兵臨長安城下。 “這等蠢物,又怎是我家主公的敵手。” 眾人聞言,不由暗自頷首,哪怕是此前嗆聲的張琚,也都認同權翼對桓熙與石苞的比較。 權翼見狀,反問眾人道: “諸君可知天下大勢?” 說著,不等在座之人回答,權翼為眾人分析道: “石苞非我家主公敵手,燕人奪取幽州,威脅鄴城,又有臨賀郡公(桓溫)虎視中原,石遵必然不敢派遣大將爭奪關中,關中早晚為桓氏所得。 “桓氏占據關中,又隔絕秦州與關東之間的聯係,想來,謀取隴右,並非難事。 “既得雍、秦,又據有梁、荊、益等西南各州,待其養精蓄銳,無論是東出潼關以爭中原,還是順江而下,鯨吞吳地,妄圖阻攔者,必如螳臂當車! “我今日前來,就是要為諸位送上一場富貴。 “諸君若能舉兵追隨我家主公,他朝桓氏蕩平天下,大賞群臣之時,諸君必不失公侯之封賞。 “榮宗耀祖,昌大門庭,豈不美哉。” 在座之人聞言,呼吸無不急促了幾分,就連張琚也都激動地握緊了拳頭。 杜鬱遲疑道: “我聽說桓將軍在漢中與當地士族不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知又會怎樣對待我們。” 眾人屏息以待,盡皆注視著權翼。 權翼笑道: “我家主公不過是將無主之地分給百姓,梁州士人鼠目寸光,竟然因此與我家主公交惡。 “至於在座的諸位,無論你們是否支持,我家主公奪取關中,必然繼續推行均田令,以無主之地,配給無地之民。 “諸位是要與梁州士族一般,就因為少占了幾畝田地,而放棄封妻蔭子的富貴?” 權翼好友杜胄最先起身,大聲道: “我有建功立業之心,怎能隻顧著求田問舍,錙銖必較!權兄!某願隨你前去拜謁桓公!” 眾人聞言,爭相起身,紛紛表示願意跟隨權翼前往投奔桓熙。 說到底,還是雍州士族一直以來都受到了冷落。 後趙崛起於河北,定都鄴城,又是羯人政權,就算是用漢人,也是河北士族當先,雍州士族隻能占據邊緣地位。 如今桓熙北伐,大有侵吞關中之勢,在北方朝堂飽受排擠的雍州士族又怎能無動於衷。 與此同時,石苞在陳倉苦苦等不來北伐軍的蹤跡,正當他耐心逐漸消磨殆盡的時候,終於得了兩個消息。 其一,此前由陳倉道北上的數萬大軍已經原路南下,退回了梁州。 其二,長安急報,晉軍正沿子午道北上,沿途攻關拔寨,隻怕不日就將兵臨長安。 石苞大驚失色,匆忙回軍,然而陳倉與長安相距320裡,石苞又怎能趕得及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