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小說寫著寫著，張小妮就卡殼了。這是讓張小妮頭疼的事情，是真的頭疼，雖然不是很劇烈，太陽穴那卻隱隱一抽抽的，隻能關了電腦回臥室裡躺著。看張小妮這麼早就上床了，葉子明就給她講起這天工作上遇著的事情。葉子明是刑偵隊的法醫，工作上的事，也就是法醫的那些事。兩人剛認識的時候，葉子明還顧忌著，盡量避著不談自己工作上的事，怕嚇著張小妮。但讓葉子明沒有想到的是，他後來之所以能跟張小妮談成了，還是因為他跟張小妮談到了工作上的事。 　　彼時，張小妮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也不久，正是花開嬌艷的年紀，無論臉蛋、腰身，不用怎麼著力裝扮，那自然藏掖的韻致，便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而葉子明就顯得很普通了，雖不說是醜陋，大致也是屬於扔在人堆裡不出挑的那種。兩人是通過一城裡親戚介紹認識的，在親戚眼裡，葉子明家境不錯，工作穩定，跟出身小鎮，樣貌出挑的張小妮是很般配的，有相互彌補的意思。不過，認識了一段時間後，無論葉子明如何殷勤，張小妮就是找不著感覺，哪怕是偶爾不不經意的肢體接觸，也會生出厭煩來。 　　那日，葉子明又來張小妮出租房送愛心早餐，張小妮思來想去，終於下了決心，就把這事給挑明了，說自己不喜歡吃早餐，以後就不要再送了。葉子明問什麼意思。張小妮說，就是不要見麵的意思。葉子明一時無法接受，情急之下，把餐盒高舉過頭頂，冒出了這麼一句，你知道嗎，我這雙手，昨晚剛剛解剖過一具屍體。看著葉子明微微顫抖的手，張小妮忽然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她的身體也跟著顫抖了起來，肉裡深處竟有一種莫名的欲望跳了出來，忍不住說道，你能告訴我，屍體是怎樣解剖的嗎？葉子明驚住了，他原本說這句話，是帶有威脅的意思，沒想著對方來了這麼一句，剛開始還以為是嘲諷，但看著張小妮眼神懇切的樣子，便把餐盒放下，比劃著說出解剖屍體的整個流程。而說到最後，張小妮的身體就縮進葉子明的懷裡了。 　　現在，葉子明給張小妮講的，是對兩具孩子屍體的解剖，大的是女孩，年齡大概在六歲左右，身長一百一十厘米，體重約二十三千克；小的是男孩，年齡大概在四歲左右，身長八十八厘米，體重約十八點五千克。死因都是高墜造成的外力撞擊導致多器官破損瞬間失血休克。葉子明的聲音很是低沉，幽暗之中，還沒說道解剖細節處，張小妮的身體已經瑟瑟發抖了。 　　張小妮幾乎不用猜測就知道，葉子明解剖的兩個孩子，就是那天小區裡從高樓掉下來的兩個孩子。葉子明跟張小妮講法醫的那些事，從不會透露死者的身份姓名以及解剖之外的涉案敏感信息，這是葉子明的底線，張小妮也不會過問，她感興趣的是，葉子明講述解剖的細節，聽著葉子明一字一句如同刀子般劃開，張小妮就會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會繃緊起來，縮成一團，顫抖著，然後又慢慢地被剝離開來，血肉模糊，那些暴露在外的神經猙獰著，風吹草動，群魔亂舞。 　　“顱骨嚴重粉碎變形，腦組織重度挫裂、外溢，眼球凸出，球結膜有點片狀出血點…” 　　“胸部可觸及肋骨多處骨折，移位明顯，胸腔內可見大血管破裂，心肺破裂，瘀血嚴重…” 　　“體表損傷較輕，體內損傷嚴重，廣泛性骨折，屬於一次性碰撞造成的，是典型的高墜創傷…” 　　這些細節部位的敘述話語，鉆入張小妮的耳蝸，嗡嗡作響，又在某個瞬間忽然爆裂，在張小妮身體裡四處蔓延開來，生成一對透明的翅膀，然後翅膀開始扇動，原本冰冷僵硬的身體開始飛升起來。 　　接著，張小妮就看到了那幢熟悉的高樓，一層層的，往上遞進，開始是模糊的，慢慢清晰了起來，升到了十三層，就看到一隻手突然從陽臺裡推了出來，張小妮隻覺背後一燙，整個身體就迅速沉了下去… 　　“孩子是被人推下去的。”張小妮吶喊道。她的身體卷縮著，聲道被扭曲擠壓著，隻能發出尖細的聲音。 　　“你是怎麼知道的？”葉子明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看到鬼了。”張小妮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