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某處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 天色剛蒙蒙亮,一名十來歲的少年,便從一間簡陋的小木屋裡鉆了出來。 少年衣衫破舊,身形纖弱,眼神中卻透露出堅韌頑強。 在小木屋旁有一個小土包,土包前立著一塊木碑,碑上刻了六個字“娘親程瑜之墓”。 少年走到木碑前,麵帶微笑,親切問候道:“娘親,早啊。孩兒要去打獵了,過會兒再來陪你。” 這個少年正是程風遊,那晚他從秦孝天家裡出來後,背著娘親的屍身一直走,本來是想帶著娘親走出大山,卻又忽然想到娘親都已經不在了,出不出山還有什麼意義。後來到了此地,見依山傍水的,風景不錯,覺得娘親應該會喜歡,於是結廬而居,落戶在此。 一年時間悠悠而過。 經歷了一年前的慘劇之後,如今的他雖然隻是小小年紀,卻如老僧般看透了紅塵,厭倦了世態炎涼,守著娘親的墳墓獨居山裡,平日就靠摘食野果野菜,捕獵野獸為生,寂寞時便數數星星,看看白雲,陪娘親聊聊天,倒也自在。 期間,他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從小長大的村子,甚至都未遠遠看過一眼,他已決意與那裡再無瓜葛,恩也罷,仇也罷,或許在他揮刀斬向秦孝天,途中卻將刀鋒換為刀背之時,他就已經做出了選擇——他,終究下不去手,而死者也終究不能復生…… …… “刷刷” 少年矯健的身影在碐嶒山巖間快速穿行,不一會兒,他就翻過了兩座山,到了一片蕃茂密林之中。 密林幽深寂靜,常有野獸出沒,地上堆積著厚厚一層殘枝落葉,是布置陷阱的極好所在,對程風遊來說可謂是一片收獲之地。 此地,正是他的獵場。 卻在這時,密林的另一端,有兩人正在仔細搜尋著什麼。 一人身穿白衣,方臉劍眉,身材俊秀,手持長劍;另一人身著藍袍,濃眉大眼,虎背熊腰,手持雙斧。 二人看麵貌不過二十七八,但觀其眉宇表情,言語行動,卻無處不透露出精練沉著。 “老三,這碧璘木妖確實不簡單吶,你我二人聯手,都能被其遁走,不愧是最難纏的妖類之一。如今它逃入眼前密林,在密林中它倒是如魚得水,可我們卻掣肘不已。必須得快些想個辦法,不然就功虧一簣了。”藍袍大漢神色間隱約流露出幾分焦急,對白衣青年如是說道。 “老五,莫慌。我最近恰好參悟了一項不錯的追蹤法術,現在正好派上用場。”白衣青年麵色如常,不急不緩道。 話剛說完,便見他從腰間係著的一個褐色皮袋裡,拿出一根碧綠晶瑩的小樹枝,將之往外一拋,隨後張嘴吐出一團白氣,雙手打出數道法訣,號令道:“去!” 白氣裹攜著碧綠樹枝,悠然漂浮在半空中,受法術所激,樹枝透發出幽幽綠光,接著“嗖”的一聲射向密林深處。 “跟上!” 二人互視一眼,身形如風似雷,緊跟在碧綠樹枝之後,往密林深處追去。 …… “哈哈!抓到一隻山雞!今天運氣不錯!” 程風遊快步走到一處陷阱前,陷阱內困住了一隻山雞。他不禁心中一喜,不錯不錯,中午有口福了。 然而,就在他伸手捉取山雞之時,四周樹木猛地一陣搖曳,發出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響。 其中一棵大樹晃得最為劇烈,樹葉簌簌落下,更令人驚奇的是,樹乾中央亮起一道碧綠幽光,隨即轟然爆開,待得煙塵落定,一隻怪物出現在大樹的本來位置。 怪物高約半丈,渾身碧綠晶瑩,狀若小樹,卻又枝葉稀少,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怎麼回事?!” 剛剛的一切發生的極快,程風遊腦海裡還是一片問號,發生了什麼?那是個什麼東西?難道是傳說中的妖怪? “不管了,我還是先走為妙。” 打定了主意,程風遊提著山雞慢慢向後退去。 不料,那怪物卻不想放他離開,隻見其足下生出一根藤蔓,藤蔓在綠光閃耀中不斷變長,蛇行般卷了過去。 “該死!真的是妖怪!我得快跑!” 程風遊大驚失色,剛剛到手的山雞都顧不上了,隨手扔到一旁,拔腿欲逃,但僅僅跑出五六步,就被藤蔓追上,渾身纏得嚴嚴實實。 “放開我,救命啊!救命啊!”程風遊死命掙紮,藤蔓卻越纏越緊,最後他隻能絕望地大叫起來。 “老三,有人呼救,肯定是那木妖又在害人!”不遠處,藍袍大漢聞聲喊道。 “快過去!”白衣青年急切應聲,腳底升起一團濃稠的白色雲氣,仿佛踏雲而行,速度當即飆升數倍,朝著程風遊所在方向飛奔而去。 這邊,程風遊已是不省人事。 藤蔓上冒出絲絲綠光滲入體內,使得他臉色忽而變青,忽而變白,過了數息,變幻不定的臉色陡然變得雪白,而眉心處卻顯露出一團紅黑之氣。 木妖見此,竟渾身抖動了一下,伸出一根枝條戳向程風遊眉心。 “妖孽,住手!” 暴喝如雷,音還未落,便見一道白色劍光朝著木妖勁射而去。 劍光如龍,直取要害! 木妖動作瞬間停滯,隻得全力抵擋,伸出數十根藤蔓,纏作一束,迎向劍光。 然而,緊隨劍光之後,又有一位藍袍大漢手持雙斧,一躍數丈,帶著莫大威勢狠狠劈下,“妖孽,速速受死!” 木妖不願與之硬抗,以根為足,抽身疾退,躲過雙斧劈斬。 “來得好快!卑鄙的人族修士,之前不僅襲殺於我,如今又壞我好事,此仇來日必報!他中了我的妖毒,你若不管其性命,可以繼續來追!” 木妖朝著二人發出一陣神識波動,隨後便將中了妖毒的少年拋向二人,身軀融入一株大樹之中,大樹一陣劇顫,轟然炸開,木妖的身影卻已消失無蹤。 白衣青年略一揮手,一大團白色雲氣憑空而生,接住了少年的身體。 “乾!又讓他木遁跑了。老三,接下來怎麼辦?殺妖還是救人?此妖本就受了重傷,現在又大損元氣木遁了兩次,下次我們再追上,絕對能要了它的小命!”藍袍大漢揮舞雙斧,氣憤說道。 “先不急,容我三思。” 白衣青年把手撫向少年額頭,渡入真氣,查看其體內狀況,數息後,麵色愁苦道:“這孩子中了妖毒,體內情況非常糟糕,我隻能吊住他的一口氣,卻救不了他。唉,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實在罪過!” 言罷,又長嘆了一口氣。 藍袍大漢見此,麵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提議道:“此地距離山門不算太遠,若是全力施為,不過數日之功。或許可以把他帶回去,勞請師父救治。” “也罷,隻能這樣了,大不了再讓師父老人家責罰一頓。真是打蛇不死,後患無窮!”白衣青年一陣噫噓,接著又給少年喂了顆丹藥,護住心脈。 “走吧,回山。” 白衣青年從腰間皮袋裡掏出一隻小舟,注入真氣,小舟徐徐變大,最後化作一艘長達數丈、流光溢彩的靈舟,漂浮在半空中。 白衣青年輕輕一躍跳到舟上,藍袍大漢抱起少年也跳了上去,靈舟載著三人徐徐升空,朝著天際飛去。 …… …… 數日後,一間古雅的廂房之中,房內陳設略為簡陋,並無華麗裝飾,隻有一床、一桌、一爐。 一縷輕煙正從博山爐上盤旋而起,為整個房間增添了幾分安寧氣息。 這是能夠鎮靜心神、解痙袪毒的檀香。 此刻,床上躺著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少年,少年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但其蒼白的臉色又說明,情況並不是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在少年旁邊,床沿處坐著一名白衣青年,白衣青年緊閉雙眼,皺著眉頭,右手搭在少年脈上,徐徐渡入真氣,以維持少年微弱的生機。 倏地,“吱呀”一聲,廂房的門突然被人推開,藍袍大漢領著一位老者匆匆走了進來。 這老者鶴發童顏,精神矍鑠,三尺銀須,無風自動,再兼一身瀟灑的銀灰大氅,好似一位遊戲人間的在世謫仙。 “師父,請看,就是他!他體內有古怪……”藍袍大漢指向床上少年,對鶴發老者介紹道。 白衣青年也睜開了眼,起身行了一禮,“師父,都怪弟子考慮不周,為民除害不成,反倒累及無辜,懇請師父出手救他一命,弟子願受師父責罰!” 鶴發老者擺了擺手,沒有說話,目光看向床上少年,臉色立刻變得沉重萬鈞。 藍袍大漢和白衣青年二人,見此都不再言語,默默退到了老者身後。 師父平時都是和顏悅色的,如今卻這副神情,看來自己確實是招惹師父生氣了,唉,二人對視一眼,暗嘆了一口氣。 “老三,老五,你們先出去。”鶴發老者沉聲說道。 “是。”二人聽言,拱手而退。 鶴發老者走到床邊,長袖一揮,一大團乳白色如雲似霧的氣體憑空化生,將少年包裹其中,“去”老者輕咄,白色雲氣便滲入了少年體內。 數息過後,鶴發老者仔細查探了一番,赫然發現在少年體內有著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一股是陰寒毒氣,完全占據了體表,而在體內更深處,則存在著一股紅黑之氣,在與前者相庭抗禮。 陰寒毒氣在破壞生機也就罷了,更要命的是,處於內部的紅黑之氣,為了打破陰寒毒氣的束縛而橫沖直撞,竟將少年的五臟六腑攪弄得天翻地覆。 恐怕這才是令他氣若遊絲的真兇吧! “咦?這是?!糾纏在一起的玄冥魔氣和……” 白色雲氣接觸到少年體內的紅黑之氣時,鶴發老者的肩膀微微顫抖,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怎會有如此東西?” 鶴發老者用雲氣強行拘了一縷紅黑之氣出來,細細觀察,又細看了少年麵容,不由得長嘆一聲,“深山未必能避世,總有因緣際會時!他原來是……” “算了,暫時不便深究,先救人要緊。” 鶴發老者忽作正色,大袖一甩,白色雲氣便托著少年立起身來,隨後十指連彈,彈出數十團彈丸大小的金色雲氣,金色雲氣極速縮小,凝聚為數十根金針,精準地紮進少年體內多個穴位。 “諸邪退散!” 鶴發老者輕喝一聲,一團紅色雲氣直接噴吐在少年臉上,少年膚表的蒼白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恢復正常。 盤踞體表的陰寒毒氣,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盡皆除去! 然而,沒了陰寒毒氣的阻擋,少年體內的紅黑之氣更加肆無忌憚,恣意奔馳於身體各處,令他的肌膚霎時成了粉色,仿佛剛剛出浴一般。 鶴發老者見此,又長長吐出一口雲氣,這口雲氣極為綿長,色呈五色,將少年緊緊裹住。接著鶴發老者掐起法訣,心內念咒,包裹少年的五色雲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隨即如活物般遊動起來。 五色雲氣一麵流轉,一麵緩緩滲入少年體內。 這些五色雲氣比起之前的金色雲氣、紅色雲氣更具妙處,具備盎然生機,持續滋潤著少年受損的身體。 並且,五色雲氣滲入的速度,一直保持著恒定,好似一堵氣墻般,將少年體內桀驁不馴的紅黑之氣,緩緩向內壓縮,而當紅黑之氣沖撞上來之時,又不知怎的,力道竟大大地降低了,如此造成的傷害自然也就降低了。 便見五色雲氣如同一個大繭,將少年團團裹住,每當五色雲氣稍變淡薄,鶴發老者又會再行補充…… 就這般整整過了一天一夜,五色雲氣化成的氣墻,才終於把少年體內的紅黑之氣,盡數逼到氣海之中,化作一個五色圓球,將其悉數鎮壓其內。 “五行封靈!” 鶴發老者輕叱一聲,以手作劍,指在少年的下丹田處,一道強橫真氣自指尖透發而出,直入少年氣海,打在五色圓球之上。 五色圓球表麵真氣流轉,各式條紋符號相繼浮現,最後化作一座流光溢彩的法陣,寂然漂浮於氣海之中,再無動靜。 鶴發老者微微頷首,如長鯨吸水般,將包裹著少年的雲氣一吸而空,又略作調息了一番,臉上卻依舊難掩疲憊。 “也罷,好歹算是某位故人之子……你既來之,則可安之。對老夫來說,或許,也是時候了……” 鶴發老者看向少年,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頓時一掃疲憊,隨後又給少年喂了粒丹藥,慈祥地撫了撫他的額頂,方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