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天色卻還是灰蒙蒙的。 黎明尚未到來之際,程瑜、程風遊母子倆已然啟程,崎嶇難行的山道上,兩道背負著偌大包裹的身影,緩緩前行…… 此刻,在秦孝天家中,秦孝天還如往常一樣早起,他輕手輕腳地起身,生怕弄醒還在熟睡的妻子,昨晚妻子因為擔憂半夜才睡著,就讓她繼續睡吧。 秦孝天隨手披上衣衫,出了房門。 走經老娘房前時,秦孝天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心中登時一顫,推開房門,腥臭味撲麵而來! 他的呼吸猝然急促,三步並做兩步沖到床前,一把撥開蚊帳,赫然隻見一具觸目驚心的乾屍躺在床上! “啊!娘啊!我的娘啊……” 秦孝天頓覺五雷轟頂,大叫一聲癱倒在地。 與此同時,村中還有另外一處地方也發出了慘叫。看來災禍仍在繼續,而且愈演愈烈。 懵了不知多久,秦孝天才大聲哭喊著將乾屍擁入懷中。 妻子被吵醒了,匆匆趕來,看到床上的乾屍,也是抱頭大哭。 “都是你!要不是你放走那……那個煞星,娘她怎麼會死?”妻子一邊哭,一邊打罵秦孝天。 “都是我的錯,我的錯!娘,孩兒對不住你,是我害的你……娘,孩兒這就去為你報仇!” “報仇!!!” 當秦孝天再次睜開眼時,他的眼中失去了神采,隻剩下死寂的灰燼。 “砰砰砰” 秦孝天對著乾屍重重磕下三個響頭,起身背上箭囊,提著長弓,步伐僵硬地出了門。 秦孝天剛出門,便有一名村民迎麵沖來,滿含恨意的一拳隨之呼嘯而至。 秦孝天不躲不避,被打翻在地。 “秦孝天,就是你護著那個煞星,我爹才會慘死,我要你血債血償!”那人厲聲呼喝,接著又上前對倒地的秦孝天一陣拳打腳踢。 圍觀的村民不在少數,卻無一人阻止,三姑婆甚至還往秦孝天臉上吐口水。 不到半刻鐘,秦孝天就已血流滿麵,身上處處青紫。 “你們…不是想要秦某給一個交代嗎?好,我就給你們一個交代!滾開!” 秦孝天忽然一聲暴吼,一把抓住那村民的腳,猛地一甩,竟將其扔出丈外開去。 “我…這就給你們一個交代,給我娘…一個交代!” 秦孝天緩緩起身,目光暴戾,如同受傷的孤狼,圍觀的村民沒有一人敢與其對視,更不敢阻止,便任由他攥著長弓,帶著一股莫大殺氣分開眾人,大步離去,朝著出山的方向,也正是程瑜、程風遊母子倆離開的方向。 …… …… “娘,要歇歇嗎?”程風遊見了程瑜擦汗的動作,開口問道。 程瑜朝身後的小山村望了一眼,搖了搖頭,“不行,現在隻走了十裡,離出山還遠著呢!我們再走一段路才休息。” “可是……娘,你好像很累的樣子。”程風遊目光體貼。 程瑜嘆了口氣,神色黯然,身後的小山村怎麼說也是她生活了多年的故土,眼下倉促間就要離開,前路又如此迷茫,怎能不讓人心累? “沒事的,走吧。”程瑜壓下紛亂的心緒,強自言道。 “那…娘我幫你背!”程風遊把手伸向程瑜背後的包袱。 程瑜欣慰地笑了,“那還是休息一會吧。” 二人坐在山路旁的石頭上歇息聊天。 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前方灌木叢中猛地竄出一隻野狼,灰白皮毛,細狹雙眼,微微咧開的嘴裡滿是森白尖利的獠牙,絲絲涎水自其嘴邊滴落。 野狼腹肚癟癟的,看來是餓極了。 “嗷~~~” 野狼雙眼冒光,對著二人一陣齜牙咧嘴。 程風遊驀然一驚,忙將娘親護在身後,抄起道旁的一根木棍與野狼對峙。 野狼狡猾得很,沒有直接沖上來拚殺,而是低聲咆哮著步步前逼,它在等,等獵物露出破綻,等待一個能讓它獠牙飲血的絕好機會! “滾…滾開!” 程風遊一手拉著娘親,一手持棍橫在身前,同時也在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幸好他曾在與秦孝天打獵的過程中經歷過類似場麵,才未像常人一般驚慌失措,轉身逃跑。那樣做,反倒是給野狼機會攻擊,隻有直麵野狼,才有一線生機。 雖說如此,但這畢竟是他第一次對陣猛獸,野狼又是居高臨下,一股殘暴兇狠的氣息直撲麵門,著實難受。 程風遊滿頭虛汗,唯有牙關緊咬,握緊了手中木棍。 程瑜察覺到他的不安,默默握緊了他的手,同時另一隻手撿起一塊石頭攥在手中,也欲一搏。 感受到娘親的鼓舞,程風遊心中大定,抬起頭直視野狼,不再畏懼! 野狼當然不會就此放棄,場麵一時膠著。 十餘息過後,野狼耐心消磨殆盡,隻聽它發出一聲嘶吼,身形躬起,作勢欲撲! “來啊!”程風遊用力大喊,給自己鼓勁,心裡做好了血戰一場的準備! 卻在這時,一枚箭羽呼嘯著從他頭上飛過,正中野狼胸口,箭頭貫穿了野狼身體,野狼嗚咽一聲,抽搐幾下,倒地而亡。 這熟悉的箭羽,程風遊欣喜地向後看去,果然沒錯,“多謝秦大伯,若不是你及時趕到,我們……” 未等他把話說完,麵容冷峻的秦孝天便一腳踹向他的小腹,將他踢飛出去,滾下山坡。 程風遊隻覺得一陣天翻地覆,後腦一陣劇痛,就此暈了過去。 …… …… 暮色漸臨,遠山界處如鑲金邊的落日此時正圓,晚霞濃稠,圍繞四周,卻仿佛滴血的傷口。 下方,半山坡處,一塊嶙峋怪石旁,少年靜靜躺著,衣衫襤褸,血痕滿身,看著著實淒慘,也不知是死是活。 倏地,少年眉角抖了一下,隨後整個眉頭蹙了起來。 “嘶~” 他吸了一口冷氣。 “好痛……” 程風遊撫著後腦勺,緩緩坐起身。 “對了,娘呢?”他驀然想起,娘在哪裡? “娘,娘,娘……”程風遊焦急萬分,再顧不得其它,扯著嗓子大喊。 “娘…娘…娘……” 群山間傳來陣陣回響,卻沒有一句回復,有的隻是被驚飛的鳥雀發出撲騰撲騰扇動翅膀的聲音。 程風遊回想起昏迷之前,自己是被秦孝天踹下山坡的,平日裡總是十分疼愛自己的秦大伯怎會如此作為,難道說……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種極其不詳的預感,讓他感覺似乎下一瞬就要被人捏爆心臟! 不可能! 絕不可能! 秦大伯絕不可能那麼無情! 程風遊額上青筋蹦跳,雙目赤紅,身形如同一道旋風,向著村子的方向奔去。 腿如灌鉛,他沒停下; 肺似火灼,他沒停下; 肝心若裂,他沒停下! 他害怕到了村子會見到預想中的那幕場景,卻又想不惜一切地快點趕到村子,證明自己的預感是錯的。 其中煎熬,言語難明! 不到兩刻鐘,程風遊便趕到了村子,那讓他恐懼的畫麵,他無數次祈求上蒼不要出現的畫麵,終究還是出現在他麵前。 熟悉的小院,如今已成一片焦土,殘垣倒頹,燒焦的屋梁仍冒著青煙,表明這火剛熄不久。 程風遊呆呆立著,淚水無聲淌下,全身寸寸撕裂般的疼痛,遠遠及不上此刻心神分崩離析的痛楚!!! 這種痛無聲無息,無影無形,以至於無從形容,卻能完全摧毀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動了,目光呆澀,步伐機械地踏過坍塌的院墻,撲倒在焦黑的廢墟上,飛快挖刨。 刨了許久,他才從廢墟之中找到一具已成焦炭的屍體,抱著焦屍撕心裂肺地仰天大哭。 附近的村民聽到淒切的哭聲,紛紛皺起眉,冷漠地回到家中,緊緊關上了門,不願有絲毫沾染。 日已薄暮,殘陽如血。 通紅的餘暉落在抱著焦屍哭得聲嘶力竭的少年身上,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 終於,少年不舍地將懷中焦屍輕輕放下,臉上竟露出微笑,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沙啞的嗓音顯得很是平靜,仿佛平常問候。 “娘,你先等一會,孩兒這就去為你報仇,然後再來陪你。” 少年艱難起身,步履蹣跚,向那人家中走去,血日最後的光芒將他的身影拉長,落在身後一片焦土廢墟之上,如同一隻張牙舞爪的惡魔。 ……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月亮隻露出小半邊臉,似是不忍窺見人世的殘忍醜惡。 明明隻是一小段路程,卻走了快半個時辰。 門是虛掩著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門背有一把柴刀,和記憶中的一樣,少年拾起柴刀,望向屋內的那人。 那人披頭散發,跪倒在地,身前也擺著一具屍體。 那人同樣沉浸在哀傷之中,似乎對少年的到來絲毫不覺。 少年走近那人,柴刀高高揚起,就欲斬向那人脖頸。 在這個瞬間,空氣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就連一向喧闐的蟲豸都閉上了嘴! 偏偏那人卻在此時開了口,嗓音枯槁,毫無生氣。 “我…一直在等你。你娘是我抓回來的,那把火也是我放的。冤有頭債有主,我也給你一個交代,你殺了我,結束這一切吧……” 少年緊握柴刀的手開始顫抖,柴刀高高揚起,停滯許久,終於落下,卻未見有血花飛濺。 揚起的是刀鋒,落下的是刀背。 “秦…秦孝天……已經死了!” 少年顫抖著蒼白的嘴唇,一邊喃喃,一邊往外走去,全然不顧被砸倒在地的那人。 待得少年走出屋外,那人方才艱難爬起,握住掉在地上的柴刀,愴然一笑。 “秦某有愧,以死謝罪!” 屋外的少年似乎聽到了什麼,渾身打了一個冷顫,狠狠吸了一口冷氣,眼角隱有晶瑩閃動,轉瞬又復歸麵無表情,繼續僵硬的步伐。 未多時,少年回到焦土廢墟,瞥了天上冷月一眼,恍惚間月中陰影浮動,仿佛娘親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他不禁怔住了,直挺挺跪下,淚流滿麵……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擦乾眼淚,麵容恢復平靜,背負起焦屍,步伐踉蹌地往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