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下 神術(1 / 1)

天書十二篇 紀叔陽 7962 字 2024-03-19

(題首語:楔子字數很多,不看也不影響閱讀正文,不想看的讀者可以忽略不看。)   老天師搖頭道:“能悄無聲息取走天魂,當為蓮山四秀大僧一輩的名宿,陸生雖然讓老道驚為天人,但他的修為竟到此地步了嗎?”   四天師愁腸百結,元吉天師忽道:“日間師兄與陸九忘比劍結束之後,我觀察過他的氣息,呼吸平穩一如往常,步伐絲毫不見飄忽,似乎猶有餘力。”   仲巖天師道:“那小子滑頭的很!誰知道他是不是又用「幻真論」迷惑你我眼目。”   老天師微微一嘆,未再言語,徑自向殿後靜堂中走去。   陸九忘自那日拜別道山,來到已名為“象山”的東山,第二日便在山峰處建了一處草廬,用「天星劍決」削平了半個峰頂,形成一個數百丈長寬的廣坪。   第三日起,陸九忘在餘下的半個峰頂巨石上雕刻起了石像。   到得第六日,已可看出那雕像是一個年輕女子:雲鬢接天,眉若遠黛,目朗如星,雖輕紗覆麵卻遮不住出塵的容姿,一條長綾自腰間環繞於藕臂身後,飄飄如九天玄女。   第七日晨,陸九忘在石像眉心處點上一點“朱砂”,一點“朱砂”落就,更顯容姿出塵,復在巨石雕像腳下石碑上刻道:   一點寒芒天星,   乍起無數流螢。   神女與月共舞,   金花火樹銀瓶。   這一日,陸九忘終日坐在洗劍池旁默然不語,一身青衣已被石灰染成白色。   落霞時分,象山草廬迎來了第一個客人,是一個麵目慈悲的老和尚。   洗劍池旁的年輕人抬頭看了眼晚霞,突然漾起一抹笑意,然後起身望著麵前的老僧道:“南山大師來看望小子麼?”   南山大師眼睛很小,笑起來的時候隻能看見眉下兩條窄縫,此刻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便滿是笑意:“來時看見紅塵中‘一滴淚’,傳說那是熬製孟婆湯的藥引,也不知是真是假?故來請教陸善知。”   陸九忘笑容一僵,旋即回復清明,訝道:“濁世紅塵,纏綿糾葛,難道也是南山大師這等六根清凈的世外之人感興趣的嗎?”   南山大師仍是笑意盈盈:“老僧此來是想背施主‘過河’,教施主學會‘放下’。”   陸九忘仰天一笑,不知想起了什麼,狹長的目中生出一絲涼意,沉聲道:“會哭會笑的一個人,怎能說放下便放下?”   “若大師為此而來,那麼請回罷!”   南山大師搖搖頭,走到洗劍池旁,抬頭望著那尊巨石雕像,問道:“她便是那位創立逍遙仙宗的女宗主‘鹿天星’?”   陸九忘極輕地一笑,道:“逍遙仙宗?真武觀、齊雲山、龍虎山、四百八十寺以及四方劍派不都說她是魔道嗎?你們蓮花山妙法寺和道山樓觀臺超然世外,不知對於正道魔道有何看法?”   南山大師道:“正魔之分向來難言之,太陽既可照耀萬物溫暖眾生,亦可令江河蒸發乾涸、土地龜裂;月有陰晴圓缺,世間萬物時刻不在變化中,所以難以個人的想法去定義一個永遠有可能會變化的人或事物是好是壞。”   “大師看得透徹,可惜世間多是愚昧之人!不知佛陀也會做惡事,阿修羅中也有向善之心。”洗劍池波光粼粼,微蕩的水麵中映出一個長身而立,挺拔如蒼鬆的倒影,那人影拔劍起身,忽然輕聲笑道:“今日如此熱鬧,竟又來了五位客人。”   “阿彌陀佛!”南山大師喟然一嘆,眼見身旁這位驚才絕艷的年輕後生向前一步步走去。   此時初月未懸,正是黃昏時分,這裡又是東山極頂,仰目除了萬丈霞光之外更無它物,執劍的年輕人被石灰染白的長衣無風而動,瞬間回復本來顏色,一泓長劍滿載五彩霞光,傲然如臨世劍仙。   陸九忘走出百步的時候,他要等的人已經來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張、李、尹、趙四位天師,四天師神色凝重,全不似初見時的出塵之姿。四道看見手握長劍的陸九忘,看見巨大的神女雕像,看見盤坐在洗劍池旁的蓮山老僧,目光猛然一縮。   南山大師當然也看見了四天師,目中滿是困惑,說道:“道山四友皆為修道之人,為何如此之重的殺意?”   四天師向南山大師齊作一禮,並未答話。仲巖天師抬頭盯著神女石像,道:“姓陸的,你竟與魔教勾結,先是辱我道山,後又盜走掌教師兄的天魂,原來是要為那妖女報仇!老道今日便......”元吉天師眉頭緊皺,伸手按住仲巖天師的肩膀,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仲巖天師轉頭怒道:“師兄,難道你要放任這樣的魔頭為禍蒼生嗎?”李、尹二天師也是微微皺眉,齊道:“老四,南山大師駕前,切莫妄言!”   陸九忘目光一一掃過四大天師,最後看向仲巖天師,說道:“請問李天師,晚學究竟做了哪些壞事值得堂堂四大天師親自提劍來殺人?而你口中的妖女又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   仲巖天師冷笑道:“七日前你讓掌教師兄指教與你,之後掌教師兄便出了事,不是你做的更有何人?至於妖女鹿天星,集結一群魔教妖人能做什麼好事?幸好本道一掌斃了那妖女,阻止了......”仲巖天師話猶未畢,突覺右肩被一隻十分有力的手掌抓住,猛往後方拉去,急急扭頭一看,卻見拉住自己右肩的竟是麵如寒霜的元吉師兄,迷惑不解間,突覺左肩又被一隻更為有力的手掌抓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自己從元吉天師的掌控下擺脫,匆匆一瞥間,仲巖天師瞧見萬丈霞光竟從陸九忘的身上徑直穿透了過去,隨即隻見他的身軀漸漸霧化,最後徹底消散於空中。   仲巖天師心下一沉,此刻他終於明白元吉師兄為什麼要將自己往後拉去了,也已明白是誰正牢牢抓著自己的左肩往神女石像下疾馳而去,耳畔風聲獵獵,突然感覺膝下一沉,瞬即便覺猛烈的痛意自膝間湧向心頭。   “跪下!”陸九忘冰冷的說出這兩個字,一掌將仲巖天師拍在神女像前的地麵上。仲巖天師瞬即吐出一口鮮血,雙目圓睜,滿臉震驚憤怒的神色,狂吼一聲道:“豎子敢爾!”猛起身驚覺竟爾不能站起,卻原來早已膝骨盡斷。   仲巖天師額頭密密麻麻全是滲出的汗水,一顆心逐漸沉了下去,平素狂傲不羈的頭顱慢慢垂了下來,陸九忘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副萎靡不振的神色,緩緩道:“何謂正邪?又何為天道魔道?不過是你們佛道兩家人多勢眾,眾口一詞一言決之罷了,古來多少名山大川,山河錦繡,被你們建作香火道場,其中又有多少惡道假僧,你們可曾想過?鹿天星雖是魔教教主之女,但她有心想要改變,帶領三百一十二名已有向善之心的教眾另創‘逍遙仙宗’,決心棄惡楊善。”   陸九忘轉身望向元吉天師,又望了一眼南山大師,冷冷道:“而你們,連一個機會也沒給!屠殺七夜,屍橫遍野……”   南山大師長嘆一聲,一滴渾濁的淚水劃過枯瘦的臉頰,緩緩道:“陸善知……老衲沒有資格再勸你放下,但也不忍看你深陷於仇恨的深淵中,唯有以一己殘軀來贖此罪孽,希望陸善知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啊啊啊……!師兄!幫我殺了他!殺了他!!!”空蕩的峰頂廣坪上猛然響起一陣癲狂的嚎叫,仲巖天師一邊瘋狂的嘶吼一邊向三大天師膝行而去,地上清晰地留下兩行醒目又滲人的血跡。   三大天師神色暗沉,更無言語。   一聲清嘯,原來三天師已在暗中擺下三霄劍陣,待仲巖天師發狂之時,趙、尹二天師已分別從東西兩麵向陸九忘夾攻而去,元吉天師法步微移,飛身到仲巖天師身前後喂他吃下了一顆丹藥,旋即挺劍向廣坪而去。   所謂三霄劍陣,是由三位劍修列陣而成,合二十七種變化,可攻可守,三位天師均有甲子以上的功力,施展開來從無敵手。元吉天師腳踏北鬥罡步,李天師踏二十七宿,尹天師遊移於虛實之間,二攻一守,配合無間。   陸九忘挑劍擊退元吉天師當心一劍,回劍穿過腋下迎上趙天師,“叮嚀”一聲劍鳴二人各退了半步,而此時尹天師的劍恰恰貼胸而過。   “三位天師皆是殺招,看來貴教是一點也不打算給陸某活命的機會…”陸九忘突然仰天嘯道,“老天師再不現身可就來不及了!”   元吉天師心中一跳,不及思許當下忙吩咐二天師變陣,三道長袍在風中翻湧,身影飄渺如三月柳絮,陸九忘但覺劍陣之內四麵八方皆是劍氣,一身青衣數息之間被割成片片飄絮。   陸九忘麵沉如水,掐出一道劍決,瞬間圍繞身周幻出八道劍影,與此同時劍陣內的三霄劍氣也已襲來,而三位天師則縱身躍到二丈七尺高處,成鼎足之勢向陣中心正困獸之鬥的陸九忘殺去,陸生八道幻劍堪堪招架住三霄劍氣,三位天師手中道劍離陸生心胸已不足丈餘,顯然已經穩操勝券。   忽聽得一聲驚恐憤怒的叫聲,三位天師向叫聲處看去,驚見又一個陸生高舉利劍正欲劈向仲巖天師,元吉天師急扭頭向陣中看去,那“陸生”已有力竭之勢,心中憤怒已極。   “先救仲巖!”元吉天師說話間已向仲巖天師疾縱而去,李、尹二天師聞言亦拋下陣中的“陸生”幻影,他們的輕身功力比元吉大天師要稍遜一籌,欲要救援已然不及,便飛劍向陸生真身擊去。   二天師原本隻是想圍魏救趙逼其先守自身,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兩把飛劍竟然全都刺進了陸生的身體,陸生腳步踉蹌,回頭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們,突然咧嘴一笑。   元吉天師見到這個笑容心中卻是突生寒意,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陸九忘神色冰冷,居高臨下的望著李、尹二天師的屍體躺在腳下,他們的後背上插著兩把劍鞘,天師府天師的劍鞘。   元吉天師臉色慘白,心中無限恥辱、悲涼之意,手中長劍叮鈴落在廣坪地麵之上,任由遠處陸生手中寒氣彌漫之劍在瞳孔中逐漸變大。   正在元吉天師生死存亡之際,此刻東山極頂之上,初月已升,無邊月華傾撒而下。老天師仿佛乘月色而來,輕飄飄降臨廣坪之上,順便帶走的還有元吉天師。   老天師將已然失魂落魄的張元吉放在仲巖天師身旁,微笑望著陸九忘,道:“陸小友這樣的人物百年難遇,打殺了著實可惜。”   陸九忘別無他話,隻是道:“仙師以為,‘逍遙仙宗’是否為魔教?”   老天師沉聲道:“魔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就像你的長衣雖被石灰一時染白,但風一吹,不是又變回本來麵目了嗎?”   陸九忘沉默了一瞬,突然冷笑了起來:“碌陋寡爾……深山匹夫!”   東山極頂,重雲匯聚,瞬間遮住滿天月華,時有雷光於雲中閃現,照亮這沒有光的山巔,老天師猛喝一聲,不知何時已經暗中攢簇五雷,左掌紫電繚繞,右掌暗雷陰沉,竟憑一己之力同時召出陰陽雙雷。   老天師一出手便是強絕的五雷正法,或許四大天師的敗局便是沒有在心底將眼前這個年輕人真正放在心上。老天師心隨意動,左手紫色陽雷在彈指間打向敵人,陸九忘揮劍格擋住雷擊突覺胸膛一痛不自覺悶哼一聲,三尺長劍脫手而出,卻原來在黑暗掩映之下,陰雷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神鬼莫測間便打在陸九忘胸膛之上。   老天師口中誦念道決,身後逐漸現出八卦、十六卦、三十二卦直至伏羲六十四卦的巨大影像,隨即又念出“寂滅道決”,便見從伏羲六十四卦中飛出無數道寂滅符文,以周天大陣環繞在陸九忘身周。老天師向前一踏步,純玄道袍無風鼓蕩,雙手指尖雷光耀目,宛若神人。   “入我符陣,遁形無所,   是妖是魔,唯寂滅爾。”   十道雷光打入陣中,陸九忘生受十道雷擊也不禁身影搖晃,嘴角不住溢出鮮血,卻狂笑不已:“老天師貴為一教之主,好一個先發製人!”   老天師麵色潮紅,怒道:“你已入魔道,正邪之間有何道義可講?”   催動符陣,仿佛天地一寂,草木蟲獸無聲,似乎連風也停止了呼吸,忽聽得一聲蒼老又滄桑的佛號聲響起,有僧身有白蓮,步步踏在生死命寂的大地上,有僧踏入寂滅陣中,輕輕背起陸姓年輕人,再緩緩走出,直到洗劍池旁。   南山大師將陸九忘從背上放下,露出疲倦而蒼老的笑容,而他一笑那張臉上便全是生動地皺紋和眉毛下麵的兩條窄縫。   “終究還是老了,不中用啦!不過走了百十來步就累得不行......”   陸九忘抬頭,老僧已經沒有了呼吸,眉毛下麵還是兩條細縫,一如初見時老態龍鐘的樣子。   東山極頂,一輪月華如洗,夜幕中有兩三顆星子,不知何時飛來四五盞綠色的螢火,前後六七聲蟲鳴。   八把幻劍刺破風聲,直奔老天師張芝嵩而去。   陸九忘縱身躍起,落在神女巨像指尖。   張芝嵩談笑間破去幻劍神色漠然已極,冷冷地抬頭遙望著高高立在石像上的陸姓年輕人,露出一絲冷笑,高聲道:“教你見識一下真正的紫薇天雷!”   “天地五雷正法!”   剎那間紫氣如電直沖雲霄!   穹頂無雲,卻有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在九天之上怒吼,陸九忘仰望天穹,目中凜然無懼。   起訣道:   “紅塵之地多喧囂,   璿璣之上任扶搖!”   真訣一起,霧起氤氳,巨大的神女雕像似在冬眠中被春雨喚醒,她似在凝望著天穹裡那條長達數十丈的巨龍,七息後,一條純玄巨龍在張芝嵩狂熱的目光中攜天罰之姿降臨凡世,陸九忘再度召出百丈巨劍,卻被純玄巨龍一口吞入腹中。   張芝嵩狀若癲狂,狂笑道:“老道修行九十餘載,一入紫薇妙境,豈是凡夫俗子所能抗衡,終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笑聲突然戛然而止,張芝嵩滿臉不敢置信的望著眼前發生的景象,隻見純玄巨龍被那巨石刻就的神女雕像牢牢抓在掌中,然後被一把捏碎,化為無數玄光紛紛下落。   老天師喉間腥甜,不自覺吐出一口心尖血,突然間感到頭頂撫來一隻大手,耳聽得有人漠然道:“可惜我不是仙人,妖魔撫爾頂,可如仙師意?”   可惜老天師再也不能回答。   老天師的屍體在元吉天師目眥欲裂的目光中頹然倒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元吉天師喪魂落魄的盯著陸姓年輕人,陸姓年輕人神色無喜也無悲,隻是淡淡地說道:“元吉天師,你相信因果嗎?”   東山極頂,唯寂寞與長夜一色,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再度響起人聲:“以前我是不信的!”   陸九忘坐在洗劍池旁,元吉天師發現他一直在仰望蒼穹,可惜夜色濃重,那兒什麼也沒有。   陸九忘突然回頭望向元吉天師,咧嘴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現在我也不信!”   元吉天師望著掌教師兄和趙、尹兩位師弟的屍體,以及昏迷不醒的仲巖天師,憤恨地說道:“因果?掌教師兄學究天人,近百年來唯一一位達到紫薇妙境之人,你究竟用了什麼邪門歪道害了掌教師兄?”   陸九忘嗤笑道:“邪魔歪道?排位天書十二篇第三篇的''‘降靈神術’在你們名門大派眼中竟然是邪門歪道麼?”說著突然一愣,仿佛剎那的失神,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喃喃自語道:“原來是這樣……難怪學會‘神絲仙束’的她卻仍然被認定為妖魔……”   陸九忘收起劍,步履蹣跚的往草廬走去,仿佛天地間再無旁物。   白月當空,東山極頂月華如洗,恬靜異常,隻是不知,看不見的夜色裡。   又掩映著多少具芳華正茂的屍體。   (作者有話說:這兩篇楔子在四年多前,那時我第一次碼字寫著玩發表過,是撲掉的作品裡第一章和第二章,但我很喜歡這兩章,於是就放在這裡算作一個故事背景。不知這算不算自個兒侵權自個兒,如果算的話,我忍痛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