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夜未得安睡的張歸海依舊來到院中練劍,柳業生賴床不起,哼哼唧唧著不願前來,張歸海便不再勉強他,自己握著鐵劍來這院中了。 他信手舞著劍,一戳一刺連綿不絕,頗有細雨朦朧之意。這頭舞著劍,腦中的思緒卻早已飛到了別處。 ‘也不知那人麵埋在泥中如何了,昨夜摸著黑將他埋進屋後的褐土地裡,當時說得好聽,就怕它手裡握著什麼遁法,一沾土就遠去不見了。’ 想著想著,內心竟焦急起來,手中舞著的劍也受了影響,顯得更加飄忽不定,張歸海卻知道這是使歪了力,已經是瞎戳一氣。 他搖搖頭,收劍入鞘。 “罷了罷了,先去屋後瞧上一瞧,也好安下心來練劍!” 他心裡急切,腳下卻不急不緩,隻當作散步慢慢走到屋後。定睛一看,新刨的泥土還散在周圍。 清晨水汽重,泥土已是濕漉漉一片,下麵一團微微隆起,張歸海掰了根樹枝,撥開覆在上麵的泥土。 那人臉果然還在下麵,緊閉雙眸,麵容平靜了些,少了一些猙獰和怪異。感受到麵前一亮,人臉睜開眼,和張歸海對上目光。 人臉嘿嘿一笑道: “昨夜昏暗沒看清你,沒想到是如此俊俏一少年郎,你這張臉真是不賴,待我修成人形,捏造肉身時也可借鑒一二。” 說著說著它又顯露出無奈的樣子,悶悶不樂地說: “但此地靈機也太過稀薄,貧瘠無比,和那赤紅之地根本沒法比,倒是乾凈得很……待我修成人,你孫子怕是都老死掉了。” “你若是成了人,還能活多久?”張歸海好奇問道。 “嘿!那可久了去了,我若真能熬到化形,起碼也是有了二三百載的壽數。” “若是再求得幾道仙緣,沾上了仙道的光,那真是想都不敢想,不說與天同壽,千載萬載總是有的。”人臉嘖嘖說著,一臉向往之色。 張歸海張了張嘴,想說的話怎麼也開不了口,他站起身,雙手負於身後,來來回回踱了幾步,又返回來蹲下。 “你能讓我也修煉嗎?”他小心問道。 人臉笑了笑,明白他是心動了。 “在這仙途大道麵前,幾人能忍住不想?隻可惜要令你失望了,我昨晚不曾誆騙你,關於這修行之法,我的確一概不知。” 張歸海麵露惜色,起身走出數步,喃喃自語: “我若成了仙,一夕便叫那赤淵消散。” “祝你功成……且慢,先別走!你忘了把我埋好。” 張歸海隻好又折了回來,拿手一捧一捧往它身上蓋著土,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問道: “父親說我在赤淵裡待了半月,卻未曾有半點瘋癲,你可知道為何?” 人臉有些不耐了,又不好發作,隻得耷拉下臉來。 “不知不知,我又不是那學識淵博之輩,莫要事事都拿來問我,興許是你體質特殊罷……若你家好生待著我,我那百年記憶隨著修為一點一點明晰起來,保不齊還能為你等解解惑,此刻卻是不行。” “多有叨擾了。”張歸海客氣一下,又繼續往人臉上麵蓋土。 埋完人麵,張歸海剛邁進大院裡,就看到柳業生兩手托腮,呆呆地坐在院中的亭子下,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柳業生也瞧見了他,趕忙起身打了聲招呼: “海哥兒早安。” 張歸海有些訝異,問道: “方才叫你還不肯前來,這還沒過兩三刻,怎的又自個兒過來了?” 柳業生尷尬地撓了撓頭,湊過腦袋來低聲道: “我爹見我不願起,可把他氣壞了,揪著我耳朵便把我揪下了床,現在還腫痛著呢。”說罷指了指左耳,果然紅腫發亮。 “虎叔還真是狠心。”張歸海溫和笑著,拿了消腫的藥給他抹上,“來都來了,就好好練劍吧。” 柳業生懨懨地應了,拿起劍來擺出一個歪歪扭扭的劍姿,看得院外的柳行虎直搖頭。 沒過幾刻,柳業生便遭不住了,舉劍的手酸痛不已,直打哆嗦,額頭汗珠細密一片,叫苦不迭。 “海哥兒,先歇歇吧,實在是不能撐了!” “再持半刻。”張歸海扶了扶他的肩,“腰部使上勁,劍再端平些。” 柳業生卻是片刻都持不住劍了,心頭一泄,兩臂一軟,遂鬆開了手裡的木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張歸海眼中閃過一絲無可奈何,卻也不願再說什麼,隻是彎腰拾起木劍,一手端著遞給柳業生。 “即便是倦怠了,也不可拋下手中之劍,劍如摯友,怎能將摯友隨手丟下?”話中難掩失望。 一旁的柳行虎直搖頭,終是看不下去,幾個大步走過來,一揮衣袖,低聲厲道: “柳業生,你真是一副好派頭!”說罷便朝張歸海微微點頭,“歸海,這兩日頗有耽擱,看來業生不是這塊料,此後便不讓他再來尋你了。” “虎叔哪裡的話,歸海一人練劍也是枯燥,更何況練劍伊始,還不好判斷業生天賦如何。”張歸海拱手。 “此事罷了,業生,你隨我來。”柳行虎轉身搖頭,不等柳業生回應,大步走出院子了。 柳業生一臉悻悻,急忙快步跟上,同時回頭朝張歸海哂笑: “海哥兒,我先去找我爹……” …… 屋內,柳業生垂著頭不敢抬起,隻看著一大一小兩雙青靴正對著,過了半響,才聽到父親的嘆聲從頭頂傳來: “業生,我叫你去隨著歸海練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已經是耽誤了人家,歸海不曾說什麼,反倒是你不知珍惜,一再偷奸耍滑,白日賴床不起也就罷了,練劍還東倒西歪。” “你這番模樣,怕是難堪大任,日後柳家交於你手裡,怎能令我安心?” 柳業生身板一震,吞吞吐吐: “父親,我尚以為家中事務,早晚要交予海哥兒手中。” “荒唐!”隻聽頭頂一聲怒斥,“你練劍不行,書也白讀了!我倒真想將諸事交付歸海,他無論是行武論道,還是治家處事都比你強太多,隻可惜……可惜他誌不在此。” “這柳家乃至東城,對你來講算片浩海,於他來說,或許隻是一道湖。更何況……” 柳行虎兩眼微瞇,低低地說道: “他身子裡流著的,不是我柳家的血。” 柳葉生一聽,頓時急了眼。 “父親何必如此言重,海哥兒早把他自己當做了柳家人,這些年誰人不知?這話傳出去,是要寒了海哥兒的心!” 見他這樣,柳行虎語氣緩和下來。 “為父知道你倆走得近,你又隻念著他的好,聽不得這些話。隻是你年紀尚小,又是隻知道玩鬧的時候,不曾憂慮過這些。” “為父若不提前考慮,等你火燒眉頭之際,再有想法也是為時已晚。” 他頓了頓,繼續道: “幸好歸海一心想要入烏甲衛,意不在治家……此後你不必練劍了,明日我和老祖說道說道,讓你平時跟著瞧瞧,如何行那治事之法。” 柳業生不情願地拱拱手。 “孩兒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