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行初趕時間,徑直從外圍區域直穿過去,一路上的慘狀讓他目不忍睹。這十年間,外圍至少匯聚了幾萬難民,所過之處一片泥濘惡臭,汙水橫流,處處皆臟亂不堪。 最近半年,難民們安靜許多。 他們也摸索到自身的生存方式,在外圍開墾出一片貧瘠的土地,種些好養活的農作物來討生活,勉強維持著生計。 他們仍盼望著每半月一次的東城門開。 雖稍有安定,但混亂罪孽依舊無處不在,鮮有半瘋之人能控製自己情緒,走幾步就能看到有幾人在地麵上纏鬥,為了口吃的瘋狗一般相互撕咬著。 外圍區域也一年一年向外擴張,柳行初走出二十餘裡,終於不見了那片慘烈的人間煉獄。 “倘若歸海那日不曾遇上我,想必也是這般結局。”他微微一嘆,感慨萬分。 再走出幾裡,卻看到那天底下,有三人兩馬,身上沾著枯乾的汙血,正朝著這邊疾馳而來。 為首一人遙遙望見了他,高高揮舞著手,大聲喊道: “初哥!” 那三人兩馬踏泥而來,正是邊江白、季雪鬆和那日失蹤的孟齊平。 四人會麵,柳行初急忙下馬迎上前,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三人。邊江白和季雪鬆精神尚佳,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孟齊平狀態不好,兩眼緊閉著,麵色白中泛青,支撐不住身子,歪歪扭扭趴在季雪鬆背上。 柳行初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急切問道: “怎麼回事,那道人可是放你們回來了?” 邊江白撓了撓臉,心有餘悸地說道: “那道人怎會放人,不過是運氣好罷了。他有個矮山上的洞府,裡麵亂七八糟,堆滿了人骨獸骨。他用術法把我倆捆了,丟在那骨堆裡,隔兩個時辰就給我等澆澆血。” “這道人練功練得勤,這兩日也不與我倆講太多,隻在那洞口端著人臉修煉。 “今早他正練著,天上下來一隻大鷲,渾身黝黑,翅膀爛乎乎的,毛都快掉禿了,身上也流著膿。那怪鳥巨大無比,張開翅子看著有五六丈寬,扇起來嘩嘩啦啦好大風聲。” “那怪鳥應是聞見了味,落在洞口,伸著脖子往洞裡瞧,紅眼珠子跟人腦袋一樣大。 “那道人駭得不行,施了術法,把自己攏在紅霧裡就要遁走。那怪鳥隻扇幾下翅子,就把霧吹散了。隨後伸進腦袋來,兩下啄死了那道人,連帶人麵一並叼著飛走了。” 那道人死了?柳行初一愣,旋即又看向馬背上不省人事的孟齊平。 “能回來就好……平兄他怎麼回事?” 季雪鬆扶著他,以免他掉下馬來,情緒不高,低聲說道: “那道人死後,捆著我倆的術法也消了,我們怕那怪鳥還沒飛遠,候了幾刻,在洞府裡搜刮了一番,便出去尋了馬,正好看到平哥被幾根箭釘在不遠的樹上,都不是些致命傷……” 說著他麵露惋惜,垂眼搖了搖頭。 “可惜平哥三日未曾澆過血,被那赤淵侵了些神智,雖不至於到全瘋的地步,卻也是癡言癡語,幻覺頻出了。我倆沒有辦法,隻好草草為他止了血,打暈帶出來。” “平兄這幾日受罪了。”柳行初心裡沉痛,不住搖頭嘆氣,“幸好你二人安然無恙,先回城裡去,安置好平兄,休整幾日,再叫上其餘幾人,一同隨我去承運兄家裡吊唁。” 邊江白疲憊地揉了揉額角,聲音同樣沉痛。 “何家少了運兄,以後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他兩個孩子尚小,我等應多多照料,好讓運兄在泉下也能安心地去。” 季雪鬆卻看向柳行初,稍一思索,兀地瞪圓了眼。 “初哥,你這是……這是去救我們?”他遲疑著問道,“隻有你一人?” “我沒通知其餘人……不講此事了,先回城裡去。”柳行初有意岔開話題,回頭上了馬,手上韁繩一甩,四人三馬奔騰起來,風一樣向東去了。 四日後,破淵組的八人再次聚首,七人穿著淺色素衣,來參加另一人的頭七。何承運的軀體太過枯瘦,隻得在外麵套上烏甲衛的黑甲,借此還原他生前的偉岸。 頭部則找了城裡一等一的木雕師,叫他好生雕刻,最後刷上色卻發現不甚相似,連形似都做不到。 眾人隻記得他麵部的整體模樣,而當木雕師問及具體細節時,皆支支吾吾描述不來,連他的家人也是這般。 何承運世間遊歷三十餘載,卻連畫像都不曾留下一張。 柳行初看著眼前安詳的木頭腦袋,一陣失神,隻覺相當陌生,看著看著,有那麼一瞬,他竟記不起何承運的臉,隻能想起那個在赤淵裡一同搏殺十年的寬壯背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想起漢子那嘿嘿的笑。 烏甲衛的撫恤金豐厚,破淵組眾人又一人一筆添了些,足夠何承運的妻子和兒女餘生衣食無虞。 人群裡,孟齊平呆呆站了一會兒,便壓不住心裡的波動,一會兒哭著,一會兒又喊叫著,引得何家人紛紛側目,眼裡盡是疑惑不滿。 季雪鬆一邊向眾人賠不是,一邊將他拉到了屋外的角落。 那夜孟齊平還被釘在樹上,不曾見過何承運身死的那一刻,今日見了他的殘軀,隻覺顱內五雷轟頂般爆裂炸響,讓他站不住了。 “承運兄弟啊,”他一下子坐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肩胛處包紮好的的貫穿傷往外滲著血,“承運兄弟死了,我怕也要死了。” “平哥,你不會死。”季雪鬆在他身邊蹲下,心裡苦澀,安慰人是他最做不來的活兒,更何況半瘋之人最難與之交流。 “運兄的魂還在赤淵裡,他回不來,他回不來!”他猛地抓住季雪鬆的手腕,“我們要去把他接回來!” “平哥去了七日了,他的魂今夜就自己回來了。” “不對不對!他回不來!我閉上眼就能看見他在那裡哭,哭得好難過,我不忍看了!我不能再閉眼!” 說罷他雙手一抬,手指直奔自己眼睛,就要揪下自己的眼皮,季雪鬆大驚失色,隻得牢牢抓住他的雙腕。 “平哥……”他講不出話來,也不敢鬆了手。 “你們不去我去,我的弓在何處?!”孟齊平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如同被困的獸物一般瘋狂掙脫著,季雪鬆幾乎抓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