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沃野,已經長了遍地的衰草,再也看不見勝似江南的美景。本不該下雪的時節,荒野早已經是一望無際的冰雪世界。 風聲中,時而夾雜著隱約的馬蹄聲。銀白的世界,隻有一團雪霧的迎著陽光飛馳而去。 馬車已然披上了厚厚一層雪,駕車的老袁就像一個雪人,口鼻處掛滿了冰茬,呼呼噴著熱氣,雙手死死抓住韁繩,生怕眼前的四匹馬把雪地誤認成了白雲,騰空而去。 車中,公子微閉著眼睛,上官蓉兒輕輕揉捏著公子的頭頸。 終於有空暇時間可以整理一下往日雲煙。回想起過往的種種經歷,就好像昨日一般。雖然有幾個謎團始終無法解開,就像那極北大妖具體為何物?但它已經被自己製服,已不再為北寒先生助力,也是幸事。不禁感慨良多。 卻心底,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悸動,好像感覺到被一個人牽掛著一般,總有些揪著心,始終無法完全安心。 與此同時,幾位分守四處的將軍不禁翹首北望,或憤恨,或憂傷,或是堅定。現在他們隻需稍等片刻,他們相信的那個人,就將出現在他們的身邊,將再次一同與他們並肩作戰。 一隻靈隼從東方飛來了,懸停在馬車頂上發出一陣淒厲的鳴叫。“我們往東走。”公子忽然感到東方出了大事。 上官蓉兒掀開車簾,吹響了短哨。就有賀蘭山軍營沿途的探馬從隱蔽之處飛奔到來。 公子吩咐道:“通知龍飛揚幾位將軍,把守好軍營,密切關注漠北和西魔的動向。另外讓胡嬌娘和火靈兒兩位女將軍前來助我。讓他們安排一下,先讓香兒姑娘在軍營待幾天。”那探馬得了命令,一刻也不敢停留,急速朝大營方向縱馬而去。 蓉兒疑問道:“有什麼要緊的事?比去漠北帶玉鳳公主一起走還要重要?” 公子有些無奈輕嘆道:“你沒聽見靈隼剛才淒厲的叫聲?東邊大安城已經出了問題,就讓玉鳳在漠北多待幾日,我們去去就回。” “公子啊,你什麼時候能聽懂鳥語了?是那壞鳥讓我離開你嗎?”李香兒有些想哭,已經紅了眼睛。公子隻是笑了一下,並未回答,卻對車外的老袁喊道:“老袁,等靈兒她們到了,我們去大安城,越快越好。” 老袁,聽見車中公子吩咐。隻等了片刻,就有兩道亮麗的身影,像兩隻彩鳳飄落在車上。不多時,龍飛揚親自來接李香兒來了,還未等龍飛揚與老袁立即右手使勁,左手輕抖韁繩。四匹神馬長嘯一聲,迎著風雪,向東疾馳而去。 “公子可是要去尋那海中仙山?京中方士們盛傳什麼蓬萊,贏州,方丈的,有什麼神仙住在海上,公子卻真信了?”剛剛飛身進入車廂,兩位女將緊緊與公子相擁。胡媚娘忍住激動的心情,有些不解地輕聲問道。 “你信嗎?”公子回問。 “公子自然是不信的,隻不過讓京城中的那些人相信而已。隻是還要帶個三五千童男童女,才更好讓人信。我們這三五個人,好似出逃似的,千裡獨行,哪像是去求仙?倒像是逃難一般。” “求仙也罷,逃難也罷,隻要他們信就好。”公子微笑著說。 火靈兒忽然突然想起一件事插嘴說:“我早聽說,東夷洲神山頂上的日出,極為壯觀,比昆侖山上還要美,我們一起去看看可好?”說完,一向大大咧咧的火爆女孩竟然可憐兮兮的用大眼睛祈求著公子。 “就依你。”公子始終保持著微笑了,他不想往正在興頭上的兩位姑娘潑涼水,這麼早就告訴她們大安城形勢嚴峻。 去海三百裡,有一座城,城不大,卻是登上神山的必經之路。 這座城不知建於什麼時候,據說是上古時期有出現了一位叱詫風雲的大帝,在此處戰敗了自己最強大的對手,為防止占領區有人再次反叛,特意建了此城,名大安,以求國泰民安。那位大帝登臨神山,祭拜了上天,成了天下被公認的第一位人皇。此後,多少年來,有多少人王地主都試圖登上神山,得到上天的祝福,成為天下的共主。 海外的東倭之主也不例外,半年之前,他就已經派出倭鬼大軍來掃清障礙了。 可是,他的倭鬼軍團遇到一個人,一個能在大安城主戰死後挺身而出的讀書人,一個能說服滿城百姓協助官兵守城的年輕人,王茂。 誰都沒有想到,一座小城竟能堅守六個月。 大安城裡城外已是一片焦土,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哀嚎遍野,死屍成山。 一百八十一天了,求援的一撥又一撥的潛出城去,自此沒了消息,也不見任何援軍的影子。有時候,王茂會想,點著了背後的大山,熊熊沖天烈焰也許會驚醒那皇城中的至尊,來拯救這一城的百姓。 看著城外,不知何時從海上湧上岸上來的倭鬼兵,密密麻麻的,望不見盡頭。王茂緊皺的雙眉更緊了,他知道身後的兄弟們堅持不了多久了。三個月了,已經沒吃到一顆糧食。戰馬,樹皮草根,城中任何能吃的,都吃盡了。老百姓都掘地三尺,地下的一切生物無一幸免,早已被搶吃乾凈。有人在偷偷吃死屍,也有老人和孩子被人偷去吃掉。 看到這一幕,王茂和兄弟們動搖了,他們拚掉三千多弟兄的性命,就是為保護這些沒人性的東西?動搖了,放棄了,有人想逃了,可是,看到同胞兄弟姐妹被倭鬼們蹂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屠殺,熊熊燃燒著的怒火已經燒紅了靈魂,燒熱了骨頭,不把倭鬼們殺絕,絕咽不下這口氣。 還剩一百零八人,哪裡還能守護住大安城。王茂滿臉油黑,胡子已經很長,血汙和著泥灰和燒焦卷曲的亂發與胡須黏在一起,倭鬼停止攻城的時候,他才感到不舒服,他就會窩在女墻角,用黢黑的長指甲一點一點向下扣,他感到自己已經忘了渾身的傷痛,仿佛正在書房中拈須讀最愛的書。他是一個讀書人,雖然已經穿起了盔甲,拿起了刀槍,變成了一個恨自己殺人太少的嗜血槍兵。 刀槍大多卷刃,斷裂,破損。王茂挑了一把倭刀,插在腰間,一邊在垛口處磨著槍尖,一邊查看著敵人的動向。黑壓壓的望不見盡頭,全都躲在火炮射程之外,不見動靜。 城頭一片寂靜,百十號兵和那些死屍一般動也不動,他們在等待死亡的降臨,不是自己死就是倭鬼們死,死,也是要有尊嚴的,更何況是王茂。讀書人,自有讀書人的尊嚴,王茂自認為胡須整理的差不多,又掏出一塊烏黑的帕子,抹了一把臉,戰死前也要體麵一些。 沒有人覺得有援兵來的希望,隻是希望太陽不要那麼早的落山,冬天的太陽是那麼讓人不舍與留戀,望著最後那一抹火紅的霞光,所有還活著的人慢慢地掙紮起來,又再次握緊了手中刀槍。 夜,即將來臨,死亡,也即將來臨。 十二顆炮彈,三十根滾木,三千二百根羽箭,一百零八個赴死的勇士,和一麵高高迎風飄揚的龍旗,藐視著奔湧而來的倭鬼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