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的《社戲》說的是“我”看戲的三次經歷,將“我”年少時鄉村看社戲過程中的那種無憂無慮、隨心所欲的快樂,表現得淋漓盡致,並與長大成人後的兩次看戲的感受形成鮮明對比,折射出人們對當時社會厭惡的感受。 幾天前,我重讀了先生的這篇文章。其實早在我讀初中時語文課上就學過了的。記得當時還可以背誦好幾段,因為學生時代我一直比較偏科,對文科類的課目總是不喜歡,所以學習時的感想已全然忘記了。但當年我在老家唱老戲的事情卻始終難以忘卻。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末期,隨著社會的全新變革,農村的文化生活也相應的得到了恢復,唱老戲就是其中一項重要內容。 老家唱的老戲叫“北調”。整個大隊十幾個村子就隻有我們村成立了老戲班子。說是一個班子,實際上老老小小一共才十幾個人,有管事的,有唱戲的,有打鑼鼓的,還有搭戲臺抬行頭打雜的。因為我們村子本來就很小,全村才幾戶人家,要唱戲,人手不夠,我也隻好加入了戲班子。那時我才十一二歲,上了初中,正巧也是“迅兒”在鄉下看社戲的年齡,這件事也同樣是“遠哉遙遙”的事了。 那時,我放學後第一件事就是記唱詞、練唱腔、學唱姿。 記唱詞很難。唱本多,有十幾本,這些唱本全部都是我們村子裡一個叫長生公的人,憑他個人記憶才重新抄錄下來的。記得當時是長生公一個人說,五毛就用鋼筆記錄,最後用毛筆抄錄下來,豎式排列,用線裝訂,就像過去那種線裝手抄本。我大學畢業時還看見有幾個唱本還存留在家裡,今年回去卻不見了,我感到很遺憾。長生公沒上過學,聽說他也是很早以前就唱過老戲。我們唱戲的記得的隻不過是某個唱本中的某個角色的唱詞,這已經覺得很難了,而長生公事隔那麼多年能夠將那麼多唱本,那麼多角色的唱詞一一記下來,那的確是一件更難的事情。 練唱腔也很難。腔調要標準,按照劇情變化,腔調也要跟著變,有快調,也有慢調;有歡腔,也有哀腔。所有唱腔都要用本地方言來表達,唱出來的都是土話,外鄉人不一定能聽得懂。 最難的恐怕是學唱姿了。所謂唱姿,實際上就是唱戲的表情、手勢和步伐。表情要與劇情相符,歡樂的時候要麵帶笑容,悲哀的時候要麵有悲傷感,有時還要流眼淚,這個真的很難表演;手勢相對來說容易些,唱完幾句就把雙手往上提一下,再將被長袖藏起來的手露出來一點點,再把手往下放,又將手藏進長袖裡,如此反復操作就行了;步伐隻要根據劇情走走之字路就可以了,高興的時候走得快一點,悲傷的時候要走得慢一些。 我最喜歡的,也是印象最深的一個唱本叫《魚網救母》。我在戲裡扮演的是少年時代的男主角。 《魚網救母》劇情很感人,說的是一個悲情故事。山西籍在外做官的胡大人因病告老還鄉,一家老小及家丁丫環幾十人,同船途經洞庭湖,遭遇強盜趙大等一夥人的搶劫。胡大人及家丁丫環全部被殺。強盜進入內室,準備對胡夫人懷中的嬰兒痛下殺手斬草除根時,情急當中,胡夫人及女兒跪在強盜麵前,央求給小孩一個全屍,趙大借此要挾胡夫人做他的壓寨夫人,並要女兒做他的小妾,胡夫人隻好忍辱答應。她便在小孩的胳膊上咬了一口,慌忙之中沒忘將家中的寶物避水珠等和小孩一起包好拋入洞庭湖中。那天劉老漢正在湖邊打魚,整天都沒有收獲,不曾想最後一網卻打上來一個包袱,裡麵竟然是個孩子,於是劉老漢收養了這個孩子,並起名叫小魚網。十八年後,小魚網長大成人卻結識了強盜趙大,並拜趙大為大哥。一次偶然的機會,胡夫人發現小魚網長得很象自己被殺的丈夫,通過驗證魚網胳膊上的傷口,證實原來魚網就是被自己拋入湖中的孩子。母親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告訴了魚網之後,魚網憑借一把家傳折扇與在朝為相的外公相認,搬回救兵,最終將趙大緝拿歸案。 最為搞笑的是,我在戲中扮演的是被劉老漢收養的少年小魚網,而劉老漢扮演者卻是我的細哥,那個強盜趙大的扮演者又是我家老三。那段時間,隻要提起這事,我總覺得不太好意思。 家鄉的老戲都是在冬天農閑時才進行排練,等新年過完上七之後,便開始張羅唱戲。白天不唱,隻能在晚上唱。先是在本村唱上一兩臺,然後就去鄰村唱。也有親戚家或同姓村子來接戲的。 我喜歡到別村去唱戲。戲班子首先安排人員在接戲的村子搭好戲臺。戲臺是用門板搭在高凳上,前麵立兩根柱子,分別掛上用泥巴裹好裝有煤油的酒瓶子,點燃後當燈用,好亮好亮。那時家裡房屋的門板是活動的,可以裝上卸下,要把門板當作他用時很方便。有一年我舅舅家發大水時就把門板當過木排使用過。那時農村沒有電,聽老人說,老家早在解放初就有高壓電線從村子上空跨過,可那隻能看沒法用,家裡還是點煤油燈,我記得很清楚,我們村子還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才用上了電。 到了晚上,我們抬著行頭,敲鑼打鼓,向接戲的村子進發。到了村頭,接戲的人打爆竹、發煙,幫著抬行頭。到了主家後便開始吃茶吃晚飯,有魚有肉,但好像沒有酒。吃完晚飯後就開始唱戲。 先是三四個人在臺上敲鑼打鼓。陸陸續續有來看戲的,凳子都是自備的,大人帶高凳,小孩帶矮凳。看戲的大部分人是本村的,也有從遠村特意趕過來的;有抽煙的、吃零食的,唯獨沒看見“迅兒”看戲時可以買豆漿喝的情形。敲鑼打鼓大概二十幾分鐘之後,看戲的人差不多都到齊了,然後開始正式唱戲。 記得《魚網救母》有五幕,好像戲臺上沒有幕布,一幕戲和下一幕戲之間換場,觀眾是完全可以看得到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第一幕是洞庭湖遭劫。手摸胡須的胡大人、懷抱包袱的胡夫人、走路一蹦一跳的女兒金蓮,還有家丁丫環等人上場,胡大人唱完,胡夫人接著唱,還有人在旁邊用棍子搖動,演的是劃船吧,然後是趙大一幫人上場,有拿刀的,也有拿槍的,一通比劃,算是殺人了。剩下趙大、胡夫人和金蓮時,演的時間又長一些,一個接著一個唱,後來,胡夫人將包袱往地上一扔,這一幕戲才算演完。每二幕是劉老漢打魚,第三幕便是劉老漢教子,我演的就是小魚網,當扮演劉老漢的細哥在唱詞中說到“我的兒啊”的時候,我總是一身雞皮疙瘩,這個“劉老漢”是我哥,他不是我爸呀!可見我不是演戲的料,完全沒有入戲。劉老漢唱完之後,我唱一段,來回幾次,現在也不記得究竟唱了些什麼。第四第五幕分別是小魚網會母、BJ搬救兵。 一個戲本下來,一般都要近兩個小時,等戲唱得差不多了,看戲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很少看到沒有中途退場的情況。 當我進入初三學習時,我們中學的校長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我是想讀書還是想唱戲,如果是想唱戲的話,就不要來學校讀書了。從此,我不再去唱老戲了。 如今,三十八年過去了,我卻始終記不起當時的唱詞、唱腔,隻有唱姿還模模糊糊有一丁點印象。就在上個周末,我特意上網搜索了一下,想找一找是否有老戲“北調”的視頻,想聽一聽“北調”到底是個什麼調。你還別說,還真有!這時我才知道,這個“北腔”老戲原來就叫“丫丫戲”,我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