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七年,夏,陰暗潮濕的監獄裡。 一位劍眉入鬢,英朗俊逸的青袍男子端坐在床沿,錯非鬢角略有些散亂,決計看不出絲毫窘迫。 薑堰揉搓著腹部,肚子餓得咕咕作響,猶如雷鳴,桌案分明上擺放著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可他卻是看都沒看一眼。 “薑百戶倒是沉得住氣,我若是你,便舒舒服服吃下這斷頭飯,安心等死,黃泉路上總不能做個餓死鬼。” “什麼意思?”薑堰抬起眼皮,冷眼看著來人。 “怎的?”來人嗤笑了一聲,“素聞錦衣衛百戶薑堰智計百出,怎的連斷頭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 “你是什麼東西?叫鄒騰過來見我。”薑堰不屑道。 “我是什麼東西?”來人站起身,斜眼對著薑堰冷笑,“我自然不是什麼東西,但明天你連個東西都不是。薑百戶,死到臨頭還能像您這樣嘴硬的,真是聞所未聞。” 待他走後,薑堰不由得再次揉起肚子。 無他,真的是餓啊,前世自己誤墜懸崖,被困在懸崖上,便是活活餓死,未曾想穿越而來,竟然還是不能吃上一口飯。 就算是眼前飯菜再香,薑堰也不敢品嘗,畢竟,萬一這群東廠的雜碎在飯菜下點毒,自己可就一命嗚呼了。 雖說,這本就是斷頭飯。 還記得穿越過來,自己眼睛初一睜開,便看見自己身旁躺著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 薑堰母胎單身那麼多年,沒想到一朝穿越居然還是事後。 還沒等他重溫幾分溫存,就沖進來一夥東廠番子,便非說自己在太後服喪期間狎妓。 此事自稟報皇帝之後,自是龍顏大怒,直接下令處死。 虧了,虧大了,福自己沒享受到,這鍋卻留給自己來背。 非人哉! 外麵忽的鞋子在地麵踩踏的聲音,聲音漸近,不多時,一張陰翳的麵孔便闖入眼簾。 那人穿著身東廠的衣衫,卻是冷聲道:“薑堰,你叫我過來,可是想通了?” 在牢裡的這段日子,薑堰原身的記憶方才逐漸回籠,還有些不分明,但此刻倒也認出眼前這人的名姓。 鄒騰。 鄒騰是什麼人?東緝事廠百戶。 他薑堰是什麼人?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百戶。 薑堰前世記憶雖有些模糊,但在得知這裡是明朝弘治十七年後,便算是心知肚明。 東廠和錦衣衛,此時尚且水火不容,原身又在探查通倭一事中出了此事,狎妓一事自然是蹊蹺頗多。 況且狎妓的那個薑堰已經死了,現在這個薑堰沒有,沒有就是沒有,畢竟是真的沒有爽到。 理清關節,薑堰對鄒騰也難有什麼好臉色。 “爺爺在這過得有滋有味,如何?”他嗤笑道。 鄒騰冷笑道:“死到臨頭,嘴巴倒是硬的緊,這次你也知曉我等的手段了,我且問你,你把那證據藏到了何處?” “左右我也不過是將死之人,你有何等手段,與我何乾?”薑堰看傻子般看著鄒騰。 鄒騰臉上卻是露出陰森的冷笑:“是嗎,我若沒有記錯,薑百戶家中應該還有一位妹妹,據說可是閉月羞花,我見猶憐呢,你應該也不想你妹妹也出事吧?” 這群東廠番子,怎麼跟那倭國人一個調調,上來就是先生,您也不想來起手,無怪他們能尿到一個壺裡。 好在自己並非沒有準備。 “我倒想知道,你打算如何讓芷雪出事?” 鄒騰看著薑堰譏諷的麵孔,心中忽的生出一股不安,仿若有什麼事情已經脫離了掌控一般。 “自然是把她抓進獄中,讓她也死路一條。”鄒騰皺著眉頭說道。 薑堰嗤的笑了一聲:“是嗎,或許現在芷雪已經身陷獄中了也說不定呢?” 聞聽此言,鄒騰眼睛不由得瞪大,匪夷所思的看著薑堰。 “薑堰,你真是瘋了,你做了何事?” 薑堰抬起頭,絲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嘲笑,“你猜?” 橫豎都是一死,薑堰在束手就擒之前,已經將命運壓在賭桌,剩下的便隻需等待。 “裝神弄鬼,你不會真以為自己還有活路吧,若你能從這牢房走出去,我認你做父又如何?”鄒騰定了定神,譏諷道。 薑堰瞥了一眼,忽的笑道:“那你這兒子我是認定了。” “好好,薑百戶果然牙尖嘴利的緊,我倒要看看,在我東廠的手段之下,你還能不能嘴硬下去。”鄒騰怒聲道。 幾名番子拿起刑具,便打算打開牢門,叫薑堰嘗嘗厲害。 薑堰也是心頭一緊,若是原身那個剛硬漢子,說不定還能扛下來,可自己這熱愛唱跳打籃球的棒小夥,怕是有些扛不住啊。 正在薑堰思索著如何阻攔一二的時候,門外,腳步聲再次響起,一位麵白無須,約有三十出頭的太監踏入牢獄之中。 他環視一圈,眼中閃過幾分訝異,卻是沉聲道:“你們這是作甚,成何體統,都給我退下。” 鄒騰麵色微變,自然認得出眼前便是宮裡的傳旨太監,不敢多言,連忙帶著東廠番子退到一旁。 他偷眼看向薑堰,忽然心中一陣發慌。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從自己踏入這牢獄之中,好像發生的每一件事,都不在自己的預料之內。 那太監轉過身,眼簾微垂,看向薑堰,神色頓時有些陰鷲:“薑堰,你膽子當真不小,身在牢獄,竟然還敢上奏,讓這奏疏傳遍朝堂,大罵陛下識人不明,是非不分,還稱誅你九族又何妨。” 說著太監似笑非笑:“怎的,你當自己是那方孝孺?” “不敢,但此事的確另有分明,需得麵見聖上,論說清楚。”薑堰站起身,神色亦是肅然 他心中清楚,自己苦心準備多時的翻身之策,隻此一次,再無他計。 錯非薑堰心中清楚,弘治帝朱佑樘在明朝歷史上也是屈指可數的賢明仁君,斷不敢出此計策。 比如這奏疏上給朱棣,那,方孝孺估計都得拍著自己肩膀喊一句後繼有人。 說來倒也是海瑞上給嘉靖那一封奏疏,給了自己啟發。 “你倒是膽子大,當今聖上仁慈,特下旨意,許你進宮,給你次自述的機會,不過若是說不出個情況,便可真就誅你九族,將你淩遲處死了。”太監淡然道。 薑堰心中一寒,但卻清楚,若想求生,便隻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一條路,除此之外,如何翻案? 至於這搭上九族,也是為了搶在東廠之前,讓自己妹妹得以關入錦衣衛的詔獄之中,還有幾分讓奏疏發酵的更加迅猛的心思在內。 說話間,太監已是令人打開牢門,讓薑堰跟著走出。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而鄒騰卻隻能沉默著,不敢多言,但他一雙招子卻是如同鋒利的小刀,似是想要把薑堰現在便活剮。 恰在此時,剛剛走出牢門,薑堰便微微側身,看向鄒騰,嘴角含笑:“鄒騰,等我脫罪,我們再細說分明,哦不,我是不要說,好大兒?” 言罷,薑堰轉身離去。 鄒騰氣得麵色漲紅,心中卻是忽的生出幾分懼意。 置之死地而後生,說來尋常,可能做到的又有幾人呢? 另一邊,皇宮,武英殿中。 循著太監的引路,薑堰終於得以麵見上顏。 隻從餘光窺去,便看到桌案後,一道略有些枯瘦的身影披著一襲龍袍,批閱著麵前的奏疏,雖未開口,但那威壓仿若實質,撲麵而來。 感受著對方的視線移到自己身上,薑堰順勢跪倒在地。 “薑堰,你奏疏罵的可曾過癮?”弘治帝的聲音並不大,但在空曠的殿堂中,卻是來回交響,宛若雷鳴。 薑堰垂首道:“啟稟聖上,臣非是發泄心中私憤,實是憂心國事,夜不能寐,言鯁在喉,不得不發。” “如你所說,狎妓一事,子虛烏有?” “聖上明鑒,事發之前,臣正查索朝內大員及東廠通倭一事,已有線索,可僅僅一夜光景,臣再醒來的時候,便已然深陷牢獄,隻能閉目等死。”薑堰低聲道。 薑堰並未辯解什麼,他深知,通倭一事,才是弘治帝關心的重點。 弘治帝不再言語,隻是靜默的注視著薑堰,那視線仿若重達千鈞,壓得直教人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