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葉九在景德鎮客棧房內寫著什麼,所用的筆也不是尋常毛筆,乃是趙青凰門下工匠特製的炭筆,雖然消耗快且容易擦拭掉,但勝在方便;所寫的紙張也是經由特殊處理過的紙張,能最大限度保留炭筆的筆痕。 不過這些造價不菲工藝復雜的紙筆到了葉九手上,卻也隻能寫下歪七扭八的字來,葉九伏案寫了很多,直寫滿四五張紙方才停筆,期間用了兩隻炭筆,第三隻也所剩無幾,他長出一口氣,將紙全部收入一個信封之中,隨後將信封揣進包裹,一瘸一拐地上床睡覺了。 “慕容青嵐,原來江湖上的絕頂高手已經有這種匪夷所思的手段了嗎?” 葉九想著,回想起白日間與慕容青嵐之間發生的事情,一時難以安眠,不僅有身體上的傷痛,更有心靈上的震撼。 時間稍稍倒退,早些時候,尚且白日時,慕容青嵐未曾抬手便將秋蟬山弟子三人殺死,他轉頭看向持刀站立的葉九,麵上猶自微笑,問道:“你也是秋蟬山的人?為何在這裡偷聽監視他們三人?” 葉九在慕容青嵐轉身的剎那,便覺一股壓力撲麵而來,就好像站在萬仞絕壁之下仰望峰頂,隻能感受到壓迫和高山仰止,此刻麵上都流出冷汗,葉九道:“我與秋蟬山有過恩怨,今日在麵攤上得聞這三人是秋蟬山的弟子,便來瞧瞧,看看能否有機會殺死這三人。” “原來如此。”慕容青嵐笑著說道,話語間滿是溫和,仿佛是在跟自家子侄輩閑聊一般,但葉九隻覺撲麵而來的壓力驟然暴增。 慕容青嵐隨口問道:“你從何而來往哪兒去?” 葉九隻能老老實實回答:“在下自杭州府來,往蜀州道源山而去。” “哦,道源山。”慕容青嵐驚訝似的哦了一聲,繼續追問,“去道源山做什麼?” 葉九在那等壓力之下,拚命運轉真氣抵抗,全身汗出如漿,也隻能答道:“道源山山主前日救在下於秋蟬山劇毒之下,並囑咐我痊愈之後去道源山尋他。” 慕容青嵐點點頭:“李神天。” 葉九隻覺身上壓力一下子撤空,整個人來不及長舒一口氣,下一瞬間,更大的壓力再度降臨,葉九身形踉蹌,幾乎摔倒,便聽得慕容青嵐的冰冷話語。 “搬出李神天,是在向我施壓,上眼藥嗎?” 葉九低頭沉默,將長刀立在地上,雙手握住長刀,抵抗著慕容青嵐的壓力。 慕容青嵐上前一步,葉九身上壓力再增,隻聽得慕容青嵐又問道:“為什麼不回話?你自杭州府來,可曾知道王劍山秋花樓之事?” 葉九依舊沉默不語,不是他不想開口,實在是全身勁力全被用來支撐自己不要倒下,有心開口卻怕泄了真氣,驀然耳中得聞一聲破風之音,慕容青嵐似乎握住了什麼,葉九心中不詳預感越發強烈,當下咬牙決定不再猶豫。 “喝啊!” 玉仙真氣在丹田內毫無保留地暴湧而出,葉九猛然站起身來,雪亮刀光自下而上,一道斜斬砍向手中拿著青瓷長劍的慕容青嵐。 慕容青嵐麵露冷笑,隻是將青瓷長劍遞出,看似輕巧毫無力道的動作,卻將葉九絕境中爆發的一刀擋住,長刀格在青瓷長劍上,再無法寸進半分,那青瓷做的長劍竟也絲毫無損。 葉九完全愣住了,在他的設想中,這一刀雖不可能傷到慕容青嵐,但對方遞出的青瓷長劍至少也能破一個豁口,可現實竟是如此令人絕望。 慕容青嵐看著完全呆住的葉九,點評道:“這一刀力道十足,已然摸到幾分刀之真意,且你竟然有揮刀的勇氣,李神天不算看錯人,但是小子,你拿李神天給我上眼藥是不對的,當年與他爭天下第一時,我慘然落敗,我和他關係不好!” 語罷,慕容青嵐輕輕抖動青瓷長劍,葉九隻覺一股沛然巨力傳來,身形倒飛而出,長刀脫手,插入院墻,自己落在小院內,被稀泥小雨打濕一身,正欲起身,一柄青瓷長劍劍鋒正對著自己的眉心。 慕容青嵐站在小雨稀泥中,青袍白鞋絲毫未曾沾染泥土,小雨落入他頭上三寸時便滑向一旁,慕容青嵐看著狼狽的葉九,道:“小子,有揮刀的勇氣,這很好,但也要看清楚對手和自己的差距,該逃跑時便先活命,我看在李神天麵子上,給你個教訓,記住了!” 慕容青嵐手腕微動,劍尖輕顫抖,葉九隻覺一股鋒銳難當的真氣籠罩全身,一時間各處肌肉傳來劇痛,葉九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出聲。 “今晚歇息一夜,明日滾出景德鎮地界,先前你跟蹤這三人前往秋蟬山據點時,被那老頭發現了,我會料理好這裡的一切,隻管走便是。” 葉九忍痛點頭,額頭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珠,順著麵龐流淌而下,再抬頭時,慕容青嵐已經失去蹤影。 葉九拖著各處都傳來疼痛的身軀回到房內,連午飯晚飯都不吃,一頭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直到夜晚才醒來,方才醒來便拿出紙筆給趙青凰寫著近些日子的所見所聞。 同樣是景德鎮,秋蟬山隱秘據點內,那老頭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連夜逃出景德鎮,回到秋蟬山中,剛出門進入小巷,往巷外走去,卻聽得一聲淡漠詢問:“如此深夜,要去哪兒啊?” 老頭往巷口看去,一人已然持劍站立,那老頭沙啞著聲音回道:“我去哪兒,青瓷劍沒道理過問吧?江湖兒女,總是在路上,我去哪兒都情有可原。” “你有你的情有可原,我有我的恩怨情仇,很正常,秋蟬山殺了王劍山,就要吃下來自他的親人好友徒弟的報復,很抱歉,我與劍山兄,一見如故相交莫逆,而你,很不幸,還是秋蟬山門下。” 慕容青嵐向前走了幾步,展露在老頭眼前,他肩膀上還停了一隻白鳥,那隻白鳥正不停用喙去啄慕容青嵐的麵龐,慕容青嵐用手拂了幾次都沒能讓這白鳥停下來,登時厲聲道:“再啄我就去殺了那小子!” 白鳥聞言,又啄了幾下才停下,安穩地站在慕容青嵐肩頭,那老頭見這詭異的一幕,礙於慕容青嵐的兇名和自己性命安全,也沒敢笑出聲,慕容青嵐安頓好白鳥,看向老頭:“我沒興趣知道你的名字,想來也是一個無名小卒,安心上路,不出三年,你就會在冥司與秋蟬山的故交再見。” 那老頭忽然嘿嘿笑起來:“青瓷劍啊青瓷劍,你們這等高手最為自負,認為自己能掌握一切,可我早在這巷子裡布滿倒仙散與黃泉香,此刻你應該渾身功力散盡,骨血溶解,就要為我所殺!” “嗬嗬,你知道為什麼你們秋蟬山奇毒邪蠱無數,其中不乏能殺江湖絕頂,但依舊隻能蝸居蜀州一隅,隻能讓你這等陰溝的老鼠出來探路嗎?” 慕容青嵐麵色不改,還調笑老頭與秋蟬山,那老頭麵露冷笑:“我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我隻知道今夜你就要死在這兒,拿你的人頭回教中也能抵我這兩項奇毒的價錢,我還有得賺。” 慕容青嵐搖頭:“真是天真,眼前敵人尚未死絕,卻幻想日後如何,秋蟬山若都是你這等未曾經江湖事的垃圾,那麼秋蟬山覆滅也在情理之中。” 慕容青嵐抬起右手,青瓷劍遙遙指向老頭,驚天氣勢沖上雲霄,連淅淅瀝瀝下著小雨的陰雲都被攪碎,慢慢展露出雲後白月,清光灑灑,將小巷中兩人倒影映在白墻青磚上,簷下還慢慢滴著水珠。 “!” “怎麼可能!你怎麼會沒事?!那可是我秋蟬山中密不外傳的絕世奇毒,連王劍山都栽在倒仙散上,你的修為與王劍山差距不大,憑什麼你會毫發無損?” 老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慕容青嵐那等氣勢,絕不是中毒之人能展露出的,這慕容青嵐竟在這小巷中來去自如? 這時換慕容青嵐麵露冷笑:“哼,劍山兄是服下倒仙散數月才被你等得手,你以為,隨隨便便什麼毒都能破一位宗師的護體真氣?我便是泡在你們秋蟬山的毒池中,也能毫發無傷!” “你!” 老頭麵色劇變,從懷中迅速掏出一把毒粉,灑在空氣中,毒粉迅速變為毒煙,籠罩在小巷中,老頭身形暴退,要逃出這處小巷,這處死亡之地。 “嗡。” 青瓷與空氣共振破風之音傳來,老頭後退的身形登時止住,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胸前那柄青瓷長劍,口中鮮血淋漓,吐在長劍上,又抬眼看著前方毒霧中緩緩彌合的一道孔洞,眼中光華迅速消散,仰麵躺倒,氣息斷絕。 “把這裡的毒霧吸乾凈,明日我會派人前來處理這處毒巢。” 慕容青嵐對著那小白鳥發號施令,那小白鳥麵上竟顯露出人性化的無奈,振翅飛入毒霧中,將毒霧全部吸食進腹中,又飛回慕容青嵐麵前,正想站在他肩頭,卻見慕容青嵐擺手道:“該回哪兒去回哪兒去,我先回去了,那小子,嗬嗬。” 慕容青嵐踏步上前,來到老頭身前,將青瓷長劍抽出,看著上麵的汙血,自言自語道:“竟還在耍這等小聰明,血中藏毒以期我一時不察中招。” 慕容青嵐掌中真氣噴吐,將這柄青瓷長劍震作滿地粉末,散落在滿地積水的青磚縫隙中,滲入大地。 “真是無聊的一晚上,簡直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慕容青嵐嘟囔兩句,天穹陰雲匯聚,再度覆蓋月光,陰影之下,已然沒了那青衫劍客的身影。 葉九清早起了個大早,雖然渾身疼痛,但多年來形成的習慣讓他一早便睜眼,再無法入睡,他下得樓來,來到了昨日吃麵的小攤處,點了一碗攤主最拿手的麵。 等麵端到麵前,葉九拿出昨夜那封信對著攤主道:“幫我送一封信。” 那攤主坐到葉九麵前,道:“客官說什麼呢?” 葉九低頭吃麵,西裡呼嚕中傳來含混不清的話語:“給狼月拱主的信。” “?” 葉九咽下麵,抬起頭來麵帶歉意:“抱歉,我是說,這封信直達翎月公主處。” 攤主麵色嚴肅,看向四周,見四下無人,才問道:“閣下是?” “葉九。” 攤主拱手道:“原來是葉先生,葉先生放心,這信會送達翎月公主手上的” 葉九點點頭,見攤主將信收下,繼續低頭吃麵,攤主也麵色如常地起身,準備招呼即將前來吃早餐的鎮民。 葉九吃完麵,擦擦嘴起身,一瘸一拐地回到客棧內,拿起包袱,又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景德鎮地界,那個攤主將一瘸一拐的葉九看在眼裡,趁無人時又寫了一張紙的內容塞入信封中,將之投入麵攤後房子後院墻下一處木桶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待得攤主離開,一個靠在墻下的乞丐起身,左右看看,見無人監視,將信封取走塞入懷中,遊遊蕩蕩,也出了景德鎮地界。 “慕容青嵐的真氣為何如此鋒銳?那等手段,真的能算是人嗎?” 葉九走在大路上,這是通往廬山的路,他準備從廬山去往雲夢澤,又聽趙青凰和靈瓏在閑暇時說過廬山的山勢與跌水在天下都頗為少見,因而打算去瞧瞧,如今已經進入七月,雖然雨停了,但天陽熾烈,烤得人難以忍受,葉九運轉玉仙真氣,緩慢地為自己療傷,這次與慕容青嵐的交手,徹底把出江湖以來未受挫折的葉九打醒,因而磨練自身更加勤奮。 就這樣在熾烈的陽光下走了一天,葉九選了一處路邊林中空地,進入其中生起火來,將乾糧取出烤了烤,就著接來的山泉水,慢慢解決自己的晚飯,一邊吃,葉九一邊思索著若是慕容青嵐再對自己出手,自己該如何化解他的招式,思來想去,腦中應對之法幾乎都是死路一條,葉九有些頹喪。 慕容青嵐的真氣修為和搏殺經驗遠遠不是他能比的,自己縱然在腦中演練一萬遍,慕容青嵐隻要借機變招,自己便會被他的修為壓製,隻有一招的機會。 “如果我的抽刀速度能快到慕容青嵐也難以反應,那麼說不定有一線機會。” 葉九想著想著,全身傷勢帶來的疼痛加之以在熾烈的陽光下趕路一天,他的腦海有些渾沌,無數的念頭便如林中驚起的飛鳥一般不斷湧現,又迅速消失無蹤,在這般心亂如麻之下,葉九自己也不知何時,倒在草地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