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赤蟬(1 / 1)

翟嬋對接生婆道:“孟嫂,別急著走,我哥一會兒就到,你等著拿賞錢吧。”   見接生婆猶豫不決的樣子,她又補充地勸道:“再說了,夏季牧場四周屋子都是空著的,平時就沒有人會來,現在又是冰天雪地的,想走也走不了。你乾脆就在這兒呆著,幫我乾乾活,銀子我不少給你。你主子那兒,我哥會去說的。”   接生婆猶豫了一會,答應了,道:“那我就先留下吧。我給你熬點紅棗小米粥去。紅棗能補血養氣,和小米放一起煮粥,最滋補了,正適合你產後喝。奶奶,我去了,有事您吩咐我。”   她端著澡盆子往門外走,姥姥給她推開門,一陣寒風吹了進來,她趕緊又把門拉上了。   院門在南邊,炕上向南的墻有扇窗戶,撐起窗戶,翟嬋看了一眼院子,院子裡還積著的雪,接生婆把盆裡的水潑在雪地上後,進了左邊的灶頭間。院子門口有兩個守衛的禦林軍衛士,穿著厚厚的長袍,手裡提著長長的砍刀。   翟嬋看著衛士的身影若有所思,吩咐姥姥道:“娘,你去院門口看一下,哥叫來的刺青先生到了沒有?關照一下衛士,不然衛士攔著他不讓進。一會無忌吃飽了就會睡,要在他睡之前把青刺好的。”   翟嬋擔憂地回頭看著姥姥,嘴裡嘟囔道:“這個時辰他該到了。”   姥姥皺起了眉頭道:“嬋兒,刺青急什麼?無忌那麼小,那會弄疼了他的。”   “那是太子吩咐的。蟬有高潔的品質,宛如謙謙君子,紋身青蟬象征著無忌的地位。”翟嬋興奮地解釋道:“是今後他們父子相認的記號。”   “這太子也真是的,連自個的兒子都沒法養在身邊!”姥姥十分的不滿,口氣頗有怨言:“自己在王宮裡花天酒地,卻把你丟在這麼苦寒的地方,哪有個太子的樣?”   翟嬋漂亮的臉蛋蒙上了晦暗,白皙的膚色由於疲憊如同白絲布一般,為她的太子辯解道:“哎呀,男人麼,不都是花天酒地麼?再說,你怎麼知道他花天酒地了?他身兼相國,處理的都是國家大事,忙得很,沒辦法顧上我罷了。他說了,總有一天會把我們娘倆接回宮中去的……希望這個日子不會太久……”   正說著話,院子門被砰砰地敲響了。   姥姥開房門出去,見院子門口站著一個書生打扮、牽著馬的人。他見門口有衛士守衛,顯得有些惶恐和疑惑。見姥姥出來,他彬彬有禮地問道:“老人家,有勞了,問一下,有個要刺青的人,是住在這兒嗎?”   “哎呦,你總算來了。”姥姥高興地道:“快請進來吧。”   書生把馬拴在院子外麵的樁上,穿過院子進了屋,朝炕上的嬋兒躬身作揖,道:“哎呀,你們這地方可不好找,說是鬱郅城,都跑到夏季牧場來了,荒郊野嶺的連個問路的都遇不上……敢問,是誰刺青?”   嬋兒朝喝奶的無忌呶呶嘴。   “嬰兒?”書生嚇了一跳,道:“我可沒有乾過……”   “沒事,你隻要用心就好,很簡單的刺青。不會有事的。”嬋兒笑著安撫書生,伸遞給他一塊白布道:“就按這個紋樣刺。”   他接過去看了一眼。抬眼看著嬋兒,疑惑地向她確認:“青赤蟬?”   “是,就是青赤蟬。”嬋兒肯定地道。   “好吧。”跑了這麼多裡的路,書生也不忍放棄這單生意。他又看了一下布上的紋飾,解下肩上的褡褳,取出一個燈盞,掏出一個布包,關照姥姥道:“大娘,麻煩你拿一個小碗來。”   “這是青金石粉。”書生解釋著從包裡掏出來一個絲布包,往小碗裡倒了一點絲布包裡的粉末,拿著爐子上水壺往碗裡沖了一點水,用自帶的小勺攪拌了一會。隨後撥亮了燈盞,從褡褳裡抽出一根針,朝嬋兒點點頭:“可以開始了。”   嬋兒散開“蠟燭包”,把無忌的左臂膀露了出來:“這兒刺一個枯葉,青赤蟬刺在右邊。”   無忌被驚醒了,很不舒服,奶聲奶氣地啼哭起來。   “知道了。”書生答應著,把針放在燈火上燒紅,然後沾了一下小碗中的顏料水,在他的肩膀上刺了上去,有了一個小血點,然後又去燒。   疼痛襲來,很疼,無忌開始本能地掙紮,想扭開手臂,卻被嬋兒死死摁著,根本就動彈不得。   他的小臉漲得通紅,聲嘶力竭的哭喊聲讓人心顫,在廚房的接生婆都不忍過來張望了一眼,搖著頭,嘴裡“嘖嘖”著回了廚房。連前後院住著的衛士也忍不住探頭朝院子裡望。   右臂上的青赤蟬刺成了。轉而換了手臂,刺枯葉。   蟬在中原地區象征復活和永生,美好願望不言而喻。而到秋深天寒,蟬即不鳴,枯葉象征深秋。故常以遇事不敢發聲比作寒蟬。   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個寒蟬是在告誡無忌,要懂得審時度勢,沉默是金。可是他那麼小,無法理解這個寓意,感覺到的就是疼,隻能放聲大哭。   底層不顧他的泣哭,一直摁著他手臂不讓他亂動,直到刺完最後一針。   總算刺完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包紮好刺青部位,無忌也哭累了,漸漸平息了哭泣,帶著憤懣睡著了。   書生收了銀子,紮好褡褳,告辭去了。畢氏送他到院子門口,看著他騎馬上路,踩著積雪往林子那兒跑去。   馬跑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山梁一邊有林子的路上。就在這時候迎麵出現了幾匹馬的身影。   畢氏一眼就認出來了,騎馬人中有三個是他兒子和一個陌生人。   書生勒住馬在林邊站定,朝他們躬身作揖。他是她的大兒子翟拓請來的,他們應該認識。畢氏正想進院門告訴翟嬋有客人來了,就見騎在馬上的陌生人手起刀落,一劍揮向了書生。書生猝不及防,立刻墜下了馬。   畢氏大吃一驚,嘴裡驚慌失措地大喊著進了院:“嬋兒,嬋兒,不得了,殺人了!”   “誰殺人了?”翟嬋睜眼,疑惑地看著驚慌失措跑進房間的畢氏。   “好像是上次和你一起回來的那個將軍,他殺了刺青的……”她驚恐地道,話音也顫抖了起來。   這一聲喊,又把無忌驚醒了,頭在繈褓裡一陣亂扭。嬋兒把無忌遞給姥姥,自己下炕,推開房間北邊的窗戶,探頭看了一眼林間的路,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是石頗啊……”   “他乾什麼殺人啊?”姥姥驚悸地問道。   翟嬋疑惑地道:“他一直在大梁為太子做事……他不知道我在鬱郅城遭到了別人的恐嚇,逃到了夏季牧場來。這麼急切地還找到這裡來,還動手殺人,一定是得到什麼信了?哦對,他不認識刺青的人,所以殺了他。這麼說,他到這兒來是有機密的事要辦?娘,一會你呆在屋裡別出來哦,免得他連你也殺。”   “哦,那我抱著無忌躲到廚房去吧,見不得殺氣這麼重的人!”畢氏驚恐地抱著無忌急急地出門去了。   翟嬋也有了恐懼感,沒進院先殺人,石頗今天來者不善。   前陣子,翟嬋在鬱郅城娘家被一夥武士恐嚇,被她設計殺了,此後就舉家躲到翟家夏季牧場院子裡來了。她懷疑,石頗是接到她在鬱郅城娘家遇刺的消息特意趕來義渠的。   但是,他也沒有必要亂殺無辜的人啊,她很驚顫,是發生其他大事了麼?   慌忙下炕,穿上粉紅皂靴,在襖裙外套上了一件桃紅色的長襖裙,整理了一下頭發,用紅絲繩兒紮著發根,把發絲攢在頭頂,戴起銀絲鬏髻。還沒有插上頭麵,院外轉來了一陣馬嘶鳴聲,接著,房門被推開了,一個帶著強大的氣場,威嚴、肅殺的聲音傳了進來:“翟嬋,怎麼不出來見我?”   是石頗的聲音。   畢氏抱著無忌去了廚房以後,心裡依然很慌張,惴惴不安,感覺呆在屋裡不妥當,就抱著無忌跳出廚房窗外,躲到了院外的房間的窗下。這個聲音透過窗戶也傳到了她耳中。   繈褓中渾然欲睡的無忌又被這一聲威嚴的喝喊驚醒了,頭一陣亂扭。但是,他感到了恐懼沒敢啼哭,在畢氏懷裡屏氣斂息地一動也不敢動。   翟嬋回頭看說話人,放下了手中的頭飾,拍著手道:“哎呀,是頗哥大駕光臨啊,小女子這廂有禮了。”說著臉上堆起了驚喜的笑容,朝他作了一個揖。   跟著,翟嬋與石頗身後跟著的三個兄弟躬腰作揖地見了禮。   “頗哥,你怎麼來了啊?”她瞅著石頗,眼睛充滿了瑩瑩笑意:“太子怎麼樣?他好嗎?”   身材高大的石頗站在翟嬋麵前,宛如一張大門板似的將她罩在陰影裡。他咧嘴笑了一下,回答了翟嬋的問話:“太子一切都好。”   他奉太子的命令趕到了鬱郅城翟家,見院子裡隻有翟拓的家丁守衛,翟嬋卻不見蹤影,他以為自己晚到了一步,非常忐忑。通過家丁找到翟拓,才知道翟嬋在鬱郅城翟家遇到了追殺,躲到夏季牧場去,心裡卻更加的惶恐不安。   他們的刺殺沒有成功,一定會派另一批殺手趕來。所以,他惶惶地趕來了夏季牧場,見翟嬋安然無恙,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環顧四周,他對翟嬋的保護措施很滿意,麵頰到耳根的傷疤亮晶晶的。頓了頓,他收起笑臉,肅穆地道:“太子殿下有旨,翟嬋立即離開鬱郅城,速回魏國,不得在義渠境內逗留。”   翟嬋很驚異,問道:“為什麼讓妾離開鬱郅城?是王後改主意了麼?”   “不是。太子現在朝務繁忙,哪有時間去說服王後哦。”石頗搖頭,裝著神秘悄悄對翟嬋道:“是太子收到密報,義渠愚君知道你藏身鬱郅城,想殺你討好秦國。所以你不能在義渠逗留了,必須馬上撤離,動作要快。怕你不信,他特意讓我把這枚印章帶給你。”   翟嬋接過印鑒,見果真是魏遫的印章,心裡暗暗吃驚。   義渠愚君真要殺自己?翟嬋立刻恐慌起來,不知道如何是好……轉念,義渠愚君為什麼要與魏國太子過不去呢?她瞅著石頗不信地搖頭道:“義渠愚君已經與宣太後成了親,孩子都有兩個了,還用得著討好他婆娘麼?”   話出口,又覺得即便討好婆娘也是有可能的。情分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自己對魏遫不也這樣糾集麼?她無奈地沖石頗嘆苦道:“可是,我剛生了孩子,怎麼回魏國啊?”   “太子意思,你或死或活,都必須立刻悄悄藏回魏國去,不能成為義渠手裡的質人,成為脅迫魏國的砝碼。”石頗冷冷地解釋道,全然沒有了以往貼心的熱乎勁。   翟嬋聽石頗一下子說出這麼無情的話,很是驚愕。太子要自己悄悄回魏國、並且要銷聲匿跡。這意味著她和無忌將與魏遫斷了聯係,或許這輩子就再也見不著了。   這是她所不甘心的。   她十分驚詫魏遫會做這樣的決定,根本就不信石頗的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瞪著石頗,惱怒地責問道:“就是說,我既不能在鬱郅做月子,又不能在魏國公開露麵?就是因為緈王後不待見我和她的孫子,我們就必須銷聲匿跡麼?”   她的三個哥哥聽翟嬋這麼說,也是滿臉的憤懣。   石頗幽幽地看著翟嬋,話裡有話地威脅道:“太子就是這個意思。他是為你好,因為你的行蹤很可能已經暴露給那些殺手了,他們卯著勁要殺你。”   “暴露?暴露了又怎麼樣?不是有你的衛隊保護我嗎?”翟嬋無畏地冷笑,一臉不甘地瞅著石頗。   他狡詰盯著她:“真不懂?”   她雖然仍然搖頭,心裡卻起了忐忑。   石頗頗為忌憚地搖頭,道:“你被秦國的間諜算計了。他知道你是從義渠去的魏國王宮,而且知道是以樓庳小妾的名義過的邊境關卡。所以才散布謠言說,你肚子裡的孩子是樓庳的,是在進王宮以前就懷上了的。   現在你又莫名其妙出宮了,緈王後認為你是怕陰謀暴露出逃了。所以已經下令禁衛軍追殺你。”   “我不是沒有辦法才這麼做的麼?那時候拓哥讓我去大梁,說樓庳是受太子的委托來接我的,我也沒有多想,就跟著他走了……”她委屈的淚水漣漣,羞憤不已地道:“我以為就是借著一個稱呼過邊境關卡而已,又沒有婚姻上的事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那想秦國的間諜會拿這事做文章,而那個一根筋王後竟然還相信了……”   “所以,禍事還是你自己惹出來的……”石頗搖頭,很遺憾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