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誰也沒有預料到的事情發生了,一個宦官騎馬從大梁追來,給昭王送來一份軍情奏報:赤山君的叛亂已經被羋瑕大人平息,赤山君本人也被他活捉了。 姬遫很懵逼,這才想起羋瑕拿著自己給的兵符去蒲阪郡搞軍墾試驗,解決邊軍糧餉來源問題去了。 這事自己都快忘了。誰知道這家夥竟然歪打正著,將赤山君這夥反賊一鍋端了? 姬遫先是驚喜,隨即想起羋瑕曾向他辭行赴蒲阪郡的情景,怪不得決定禦駕親征的時候沒有聽見他發聲吶,是自己把他這個幕僚給忘了啊! 可是眼下……他不禁大失所望,跌足抱怨道:“羋瑕搶了寡人的頭功啊。叛賊已平,寡人還親征個屁呀?” 石頗也傻楞了,禦駕親征就這麼完了麼?他為了讓昭王手握重兵,費盡心機策動的禦駕親征的努力,就這麼被一則消息給吹散了?翟嬋、無忌還在安邑城等著大王,望眼欲穿,該是多麼地失望啊。 看著昭王失魂落魄的樣子,大家也很沮喪,一時也無計可施。 “主子,不對啊!”好在塚丘機靈,他拿起情報看了一眼,發現了問題,急切地道:“赤山君剛叛亂沒有多久,僅水師就號稱三萬,哪能這麼快就完了呀?羋瑕是不是張冠李戴,弄錯了目標,把土匪當叛軍了啊?” 石頗靈機一動,立刻附議,啟奏道:“吾王,塚公公言之有理啊。羋瑕手裡沒有一兵一卒,光召集散兵遊勇就要花費不少時間,還要先訓練一番,是不可能剿這麼快滅赤山君的,一定是弄差了。” “嗯?”姬遫心動了。他這次親征,很重要的目的把無忌帶回王宮。這可是關係社稷傳承的頭等大事。親征意味著自己手裡擁有重兵,將無忌帶回王宮,是沒有任何風險的。 其實,他得到羋瑕剿滅了赤山君的消息,心裡就明白,羋瑕嘴上說來蒲阪郡搞邊軍墾荒種糧試驗,實際上是掛羊頭賣狗肉,就是瞞著自己來蒲阪郡平叛的。 姬遫很感激羋瑕。羋瑕的眼睛始終盯著赤山君啊。他很欣慰,心裡暗暗佩服羋瑕的先見之明,對羋瑕充滿感激。 但是,為了將無忌接回宮,他必須對羋瑕的功績裝聾作啞。 拿定了主意,他隱瞞了羋瑕手裡握有邊軍的事實,裝模作樣地撿起情報重新看了一下,問塚丘道:“軍情報告不可信?” 塚丘一臉的嚴肅,道:“完全不可信。主子,我懷疑這份報告的情報來源存在問題,或許是赤山君拋出的障眼法。” “嗯,應該是羋瑕搞混目標了,羊頭狗肉。那我們就不必在意這份情報,大軍繼續西征平叛。”姬遫點頭,欣慰地笑了,很贊賞塚丘的說法,立刻下旨:大軍繼續前進。 可是,在蒲阪城的羋瑕聞為王師還在向蒲阪進軍,以為姬遫還不知道他已經平息了叛亂、擒獲了赤山君緈瀨,就親自寫了《請止親征疏》派人送到了溫城。 禦林軍主力向軹關進發三天後,昭王也準備上岸出發了。誰知道,這個時候羋瑕派來的信使向昭王呈上了《請止親征疏》。他在奏疏中他說了平叛經過以後,表示將於四月廿五日親將逆賊赤山君並重要人犯督解大梁,獻予昭王。 這讓昭王非常鬱悶、沮喪,立即去祭祀房祭祀神靈,占卜問卦去了。 武將們很忐忑,也很鬱悶,緈瀨就這麼消失了?風吹過塵土還揚起吶,這個緈瀨竟然連塵土都不如! 看來,禦駕親征是難以為繼了。 該怎麼辦?打道回大梁麼? 石頗也很鬱悶,緈瀨被俘導致師出無名,他認為姬遫的禦駕親征完蛋了,難以為繼。 昭王不想班師,屴默、塚丘、單穎等人也不願就此打道回府。這是武將與昭王的共識。 武將最主要的原因是憤怒。奏疏中有一句話:“覬覦者非赤山君一人,請黜奸諛以回天下豪傑心”。這是什麼話?覬覦王位的不隻是一個赤山君,要昭王罷黜身邊奸諛的人……是指武將嗎?他們非常痛恨羋瑕,認為羋瑕抱有禍心,另有企圖,堅決不能班師。 司馬梁星、司寇楊極及司士郎逍等士大夫主張即刻班師回朝。 事情起了分歧,昭王在撤與不撤之間搖擺,事情就這麼拖下了,船隊一直窩在溫城沒有動彈。 那天宦官立候磯銳從大梁趕到了溫。他是為呿恙案而來的。 原來吾王已經交代他嚴密監視單穎。 駐蒲阪的立候府間諜在清查赤山君府庫藏時,緝獲了前司馬厲蚣、樂府令呿恙平日和赤山君往來的書信,厲蚣、呿恙勾結赤山君之事敗露,均入詔獄。 厲蚣當年去蒲阪城撿視時與赤山君交好,赤山君花銀子把他捧成了大梁宮廷裡的司馬。 呿恙憑借兩代國君眷顧,在朝中建立了廣泛的人際關係。赤山君為了窺探宮廷中動向,不惜重金廣結王公貴族和士大夫,網下單穎的同時,與單穎交好的呿恙也被他賄賂成了他在昭王身邊重要的眼線。呿恙是樂府令,在祭祀時的敲打出的編鐘聲響氣勢磅礴、緊湊鏗鏘,行雲流水,如鏡中花,似水中月,空靈飄渺,餘音不絕……因而深受昭王的賞識。 而赤山君一出手就給呿恙送了萬兩黃金還有金絲寶壺,是出於求賢若渴。孰輕孰重,呿恙心頭自有一桿稱。他感激赤山君的知遇之恩,所以為赤山君做事不予餘力。 呿恙攀上了赤山君這條線後,心裡發虛,一仆不伺二主的道理他還是懂的。由於心虛,他在家後院墻上開了一個矮矮的暗窗,外表堆著雜物,墻外街巷,通向遠處的街道。 先前酋矴就是從家後院翻矮窗逃走,星夜奔歸蒲阪城的。 當時,呿恙正在向酋矴介紹吾王要派欽差攜王旨意前往蒲阪城,就在這時候宮廷護衛突然拍門。酋矴嚇壞了,以為來人與欽差攜王旨意赴蒲阪城有關,是來抓他的,他隨即躲去後院,翻窗而逃。 赤山君舉兵反叛被捕後,磯銳率領立候府的人聞訊趕到赤山君府,對府裡麵進行了徹底搜查,呿恙與緈瀨的密函被發現,於是被立候府抓了,投進了詔獄中。 詔獄是單穎管的,裡麵的心腹眾多,他很快就得到了呿恙入獄的消息。 呿恙與單穎關係太密切了,幾乎知道他和赤山君的全部秘密,如果呿恙供出了他,他就死定了。所以,他不能讓呿恙活著。 那時單穎正跟隨昭王在溫城活動,分不開身,於是他迅速地給幾個與自己關係密切的士大夫寫了信,派親信送往大梁。 呿恙犯的是重罪,按律當處以剮刑。但是,在單穎的運作、打點下,司寇鑒於呿恙與昭王的特殊關係,對呿恙從輕發落了,隻對他廷杖八十,籍沒家產,將其發往蒲子充軍。 呿恙甚為自己緊咬牙關沒有透露單穎丁點的秘密而慶幸,還以為這是單穎對自己的投桃報李。他坦然地充軍去了。卻未料到單穎派出的禁衛軍殺手緊緊尾隨著他,在大梁郊外海沙城附近悄悄地劫殺了他。 磯銳安排的監視單穎親信的人發現了他們殺害呿恙過程,磯銳趕來見昭王就是為了向他報告這個事情。 沒有想到單穎搶了先手害死了呿恙。聽了磯銳的介紹石頗很沮喪,能夠證明單穎反叛的證人已經死了,這個單穎還怎麼去抓? 但是,想起赤山君已經倒臺,單穎為了擺脫與赤山君之間關係,一定會給姬遫出主意整死緈瀨……對,單穎一定會朝緈瀨落井下石,然後為自己反戈赤山君的行動表功,這可是單穎的慣常做派。想起單穎善於見風使舵,石頗靈機一動,物盡其用,就讓他做最後的貢獻吧。他囑咐磯銳道:“吾王心情欠佳,磯公公你等我的暗示再啟奏。” 隔天姬遫又在大帳與眾臣商討是否班師的問題,石頗啟奏昭王道:“禁衛軍一向耳目靈通,是不是請單將軍談談蒲阪郡與蒲阪關那邊的情況?畢竟社稷穩定才是根本,用不用兵,不是目的。” 石頗知道昭王的心事所在,他是不肯罷兵的,安邑是一定要去的,現在去安邑缺少的隻是理由。如果單穎提議班師,昭王心裡一定會記恨死他。 單穎應該察覺了昭王的心思,是不會反對繼續禦駕親征的。反過來,單穎應該知道赤山君已經完蛋了,他要掩蓋自己與赤山君勾結的秘密,隻能死抱住昭王的大腿了。所以,鬼點子很多的單穎一定會爆出一些情報來獻媚昭王,好讓禦駕親征得以繼續。 昭王覺得石頗的話很有道理,把目光聚在了單穎身上。 果然,單穎說話了,語出驚人,把在場的文武官員驚得目瞪口呆:“吾王,據臣掌握的情況,赤山君與羋瑕先有通謀,隻因慮事不周,才被迫起兵的。” 昭王自以為對羋瑕知根知底,咋聽之下還是很驚詫,問道:“此話怎麼說?” 單穎娓娓道來:“赤山君是在辦自己壽宴時宣布反叛的,這個壽宴他也邀請了羋瑕。 赤山君夫人淩氏的父親,曾是羋瑕商業上的夥伴,羋瑕的學弟柳笑又是赤山君的主要謀士,羋瑕來蒲阪郡監軍,二人過從甚密。 所以,羋瑕與赤山君淵源很深,參與反叛也在情理之中。 從當時羋瑕的出行目的地看,他應該坐船經溫城從河水西上,直抵魏城。然後翻越中條山,從那兒去的蒲阪城。他說是繞道蒲阪城給赤山君賀壽,其實就是去參與反叛的。 雖然,他說見到赤山君才知道他反叛了,隨即就溜了,然後召集蒲阪邊軍在西河口設伏,給了赤山君致命一擊,活捉了他。 但是,事實上,他是察覺赤山君成不了氣候,於是反戈一擊……至於是不是真的起兵滅了赤山君,臣也不清楚。現在,他有意阻擾大軍進軍蒲阪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郎逍以及石頗、塚丘、磯銳等一眾人全部都聽得傻楞了。 尤其是石頗,仿佛挨了一悶棍,腦袋嗡嗡的,半天沒有緩過勁來。羋瑕可是他引薦給姬遫的,真的如單穎所說,他定然吃不了兜著走。 氣氛壓抑的仿佛凝固了一般,眾人都懵逼了,半天沒有人吱聲。醒悟過後又紛紛地表示出對羋瑕的憤怒,七嘴八舌的,一時間吵雜聲四起。 聽單穎這麼一說,昭王似乎頓感釋然。他要想繼續親征,那就不能戳穿單穎對羋瑕的誣陷。這個誣陷聽上去言辭鑿鑿,讓人感覺羋瑕身上疑點確實很多,不約而同地認定不能輕信羋瑕而班師。 這是個不錯的理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他有了這個底氣十足的理由,他行事就可以肆無忌憚了。 在座的、主張班師的士大夫們啞口無言了。單穎是禁衛軍將軍,他的情報應該是確切的。 昭王頓感神清氣爽,立刻命屴默、塚丘等率禦林軍進入蒲阪城,以震懾羋瑕、剿滅叛賊餘孽。 於是,眾將軍和宦官紛紛下船去做安排了。 昭王雖然對羋瑕滿懷愧疚。但是,為了能夠繼續禦駕親征,把無忌接回王宮,他必須把這場戲演下去,讓羋瑕背鍋了。唉,隻能待日後向羋瑕負荊請罪了。 隨即,他給羋瑕的奏疏批了一個回復:停止獻俘,等候寡人。 見昭王采信了自己的說法,單穎很得意,渾然間竟沒有察覺石頗已經瞄住他了。 大軍可以繼續西去了。 師出有名,搞掂了這件事,昭王的心緒安定下來了,跪坐在大船上看起河岸的風光。 隨即,腦子裡起了疑竇,單穎說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現編的。難道是單穎安插的內線傳出的消息?如此,羋瑕很可能是潛入王宮的秦國間諜黑鴆啊。 但是,他現在還不想追根刨底,繼續平叛才是當前要務,必須壓下這個懷疑,回王宮以後再查不遲。可是,黑鴆也是魏國的心頭大患……不知不覺中他的眉頭緊鎖起來,陷入了沉思。 石頗見狀隨即示意立候磯銳上前啟奏。 昭王見磯銳啟奏,以為他要稟報秦國黑鴆的事情,很想製止他,讓他私下報告,卻發現磯銳說的是另外一回事,是關於呿恙、厲蚣與赤山君勾結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