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客棧房間,白瑩把翟嬋摁在榻上,道:“姐,你聽我說,你的樣子很憔悴,就這麼去找郎逍,難免詞不達意。你不是說,在無忌進宮前,要一直保持警惕和低調嗎?你在房間裡歇一會,我去打探一下情況,回來告訴你以後,你再出去。行嗎?” 白瑩這幾年一直跟著翟嬋,也歷練出了一副沉穩的性格,翟嬋對她是放心的。 但是,她還是搖起了頭:“我睡不著,躺著反而難受。你叫一些吃的到房間裡來,和無忌先吃著,不用等我,也不要出門。我探路會很小心的,你放心。” 說著,她往客棧門外走去。 無忌的心立刻懸了起來,翟嬋現在就是一根筋,誰的勸都聽不進了。萬一郎逍真的設下了圈套,她可就真的飛蛾撲火了,他和白瑩也在劫難逃。 可是,他現在根本就不能左右倔強的翟嬋去乾什麼,隻能與白瑩一起無奈地瞅著翟嬋一步一步地出了客棧。 郎逍在信中給她留下了宅邸地址,探不探路在她看來無關緊要。她的目的是想知道昭王的遺體下落情況,怕白瑩和無忌擔心不讓她出去,才說去探路的。 太陽已經西斜,街道上的行人不多。整個街市的氣氛並沒有籠罩在昭王去世的悲哀與惶恐中,就連平日屢見不鮮的禁衛軍也沒了蹤影。大街清掃得很乾凈,街麵上都潑灑了水,燈紅酒綠也一點也不遮掩,人們的臉色都很顯得平和與淡定,似乎有著一份祥和與寧靜。 這讓翟嬋很驚詫,昭王去世了,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大梁的百姓倒是泰然處之,波瀾不驚啊! 王宮的宮門也是一如以往的沉靜,紅色的大門緊閉,城門上的紅燈籠依然鮮紅惹眼球。 翟嬋直接來到了王宮前廣場,看著高聳的闕樓不禁心懷悲傷,步履蹣跚。 她不敢太靠近宮門,怕被熟識的太監認出來。但是,又想撞見與她親近的太監,隻得在廣場上徘徊,等待著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機會。 等了很長時間,天都已經黑透了,宮門冷冷清清的,幾乎沒有人出入過王宮。翟嬋都已經絕望了。就在這時候,見一個人提著燈籠出了王宮的門,往東轉去。 翟嬋趕緊快步攆了過去,從側麵看了一下,認出是公公磯銳,以前東宮時姬遫的親信,翟嬋曾為他說過話。於是她叫道:“磯公公請留步。” 磯銳停住了腳步,把手中的燈籠往翟嬋跟前照了一下,很驚訝地道:“哎呀,是嬋娘娘啊……” 說著,他就要躬腰作揖,被翟嬋托住了燈籠把:“免禮了吧,都不方便的。” 他楞了一下,點點頭,感嘆地道:“唉,嬋娘娘,一別多年了,昭王,唉……” 翟嬋也很傷感,抹了一把淚,道:“我來,就是想見昭王最後一麵。公公可有辦法?” 磯銳楞了一下,隨即無奈地搖頭,沮喪地道:“昭王下落不明,宮廷閣僚分歧很大,有人認為主子回宮無望,有人堅信主子還活著。緈太後諭旨不準聲張,祀夫也下了封口令,禁止宮廷中人妄議大王下落。” 這麼說,緈太後還是堅持認為昭王隻是下落不明? 翟嬋很欣慰,想起了郎逍的來信,她頓時惱怒起來,郎逍為了催促自己來京,竟然妄稱祀夫認定昭王死了,可惡之極! “嬋娘娘,你也別擔憂了,相信主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見翟嬋又落淚,他又補了一句。 其實翟嬋的淚水是由於他說“姬遫隻是失蹤”的判斷而引發的,這讓她無比激動。 翟嬋擦了淚水,隨磯銳去了一家食鋪,要了兩碗麵,默默地聽磯銳嘮叨起來:“……主子讓石頗率禦林軍主力和隨軍士大夫、宦官一起先撤回沙海,他處置完叛賊後會趕上匯合。 可是自那以後,主子就再也沒了消息。奴才分析,主子一定在哪兒遇到了麻煩。鷲烈曾說,殺緈瀨羋瑕的刑場選的不錯,地方幽靜,而且安全,是羋瑕推薦的。後來奴才問羋瑕大夫,刑場那地方叫什麼?他卻裝糊塗說不清楚。我很生氣,對他說鷲烈早告訴了我,隻是一下子沒想起來而已。他才訕訕地說,那地方叫什麼峽穀……” “中條山峽穀。”翟嬋淒淒的點頭補充道。 磯銳很驚訝地瞅著翟嬋,問道:“娘娘知道那個地方?” 翟嬋點點頭,眼眶裡滾出了淚水,抽泣地道:“我當時也在現場……” “什麼?”磯銳驚呆了。 “當時洪水來得很突然,一下子就沖到了斷頭臺,現場的人全部都被洪水沖走了……”翟嬋一邊說一邊流淚:“吾王也被沖走了。我由於站在峽穀懸崖通道的臺階上才僥幸躲過一劫。” “可是情況很不妙,與主子在一起的人,像鷲烈、劉秋、羋瑕,一個都沒有回來。也就是根據這一點,祀夫宰相才決定讓太子任監國的。”磯銳默默地想了一會,悲痛、絕望地朝翟嬋解釋了一下。 “是,這樣啊?”翟嬋聽磯銳這麼說又悲傷地流淚了,隨即哽咽著糾正了磯銳的說法:“但是羋瑕沒事,他在洪水沖來之前離開了峽穀。” “是麼?”磯銳很是不信。 翟嬋抽泣的點頭,補充解釋道:“我後來在蒲阪關裡又見到了他……” “嗯,這麼說他一定是設法救主子去了……”磯銳靈光一閃,恍然醒悟地叫了起來:“他可能早就找到主子了……哎呀,主子現在很可能與羋瑕在一起啊!” 他這麼說,翟嬋也鬆了一口氣,姬遫的下落總算有了眉目,盡管生死還存在變數。可是,至少有生還的可能。她淚水立刻收住了,開心地點頭道:“我想應該是這樣的。羋瑕是在秦軍占領蒲阪城之前離開的,他一定是去找吾王了,然後帶著他過風陵渡浮橋去了冠雲山。羋瑕一直在冠雲山達鶴堂修道,他對那一帶很熟悉。隻是冠雲山屬於秦國,為防止暴露身份,他們隻能隱匿起來了。” “我說祀夫派了這麼多人出去找主子,卻沒有發現一點蹤跡吶……對,應該就是這麼回事了。”總算得知了姬遫的下落,磯銳說著激動地抹起了淚水。 他悲憫地停頓了一會,稍後沮喪地介紹道:“可是,現在緈太後已經諭旨,立姬圉為太子,賦予監國重任。監國的地位相當於魏王,隻不過是換了名稱,實際上魏國已經改朝換代了。” 翟嬋抑製住了抽泣,原來是祀夫立姬圉為太子的,看來木已成舟哦。 似乎,郎逍並不認同這個安排。有意思的,姬圉是監國而不稱王?祀夫這一手頗有玄機哦。 見翟嬋呆呆的樣子,磯銳以為她沉溺在悲痛中,便繼續講道:“祀夫留下了士大夫中的楊極幫住處理朝中政務,讓士大夫梁星、以及莊齡、崔校、宦官孟生安排太子肩負監國慶典儀式……” “梁星年齡挺大的人,辦事穩重,不過精力有限。好像還有一個叫郎逍的老臣,怎麼沒有他呢?”沒聽見郎逍的名字,翟嬋心裡一動,借機打聽起來。 “郎逍被祀夫派出去查找昭王下落去了,還沒有回來。現在朝政完全由祀夫一手把控,他讓誰去,還管誰精力有限麼?”磯銳搖搖頭,道:“以辦這些瑣碎事為由,把他們踢得遠遠的,不進詔獄就不錯了。” 翟嬋明白了,郎逍不受祀夫待見。她有口無心地問道:“……有誰被他送進詔獄了麼?” “有啊,石頗他們幾個。”磯銳脫口道。 石頗被捕了?翟嬋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見翟嬋吃驚的樣子,磯銳跟著解釋道:“單穎揭發石頗是緈瀨附逆,陰謀助紂為虐奪權篡國。於是祀夫算計了他,剝奪了他的兵權。還由於市井傳聞他要起兵,祀夫就動手把他抓了。” “單穎揭發?有證據麼?祀夫不知道他倆是冤家麼?他看不出來單穎是臨死拉石頗墊背的麼?他是在報復石頗啊!”翟嬋驚詫石頗被抓,急切地問了好幾個問號。 磯銳嘆息道:“開始祀夫沒有打算抓他。他曾對屴默說,‘石頗和你們隻要配合宮廷維持社稷穩定,在吾王不在朝期間不惹事,我保你們以後太太平平的’。” “那怎麼還是被抓了?”翟嬋搞不明白了。 磯銳搖頭,繼而解釋道:“自揭發羋瑕是緈瀨的同夥後,單穎就被石頗拘禁了。後來有傳聞說,其實石頗與緈瀨也是一夥的,他和單穎都是由緈瀨安排在昭王身邊的臥底。 梁星作證說,昭王已經在蒲阪安排刑場將緈瀨、單穎等一乾叛賊挫骨揚灰。 所以,緈瀨、單穎都已經死了,事情已經是死無對證。” 但是,由於事關宮廷安危,祀夫不敢大意,還是把奴才和當時隨昭王親征的司馬梁星、司寇楊極及司士郎逍等人找去核實情況了。 奴才很驚愕,認為傳聞石頗是緈瀨的同夥純粹是謠傳,不可信。祀夫卻搖頭,告訴奴才一個驚人的秘密:這不是謠傳,是單穎在親筆寫下的供詞裡說石頗是秦國間諜,而吾王也曾經明確地告訴他,東宮裡秦國的間諜,代號黑鴆。 關於黑鴆的情況,奴才也知道一二。但是,奴才怎麼也沒有想到石頗會是那個黑鴆。所以,奴才認為單穎的供詞不可信。 但是,祀夫卻強調單穎和石頗是結拜兄弟,他們相約投靠了緈瀨。而石頗來自義渠,很可能早就成了秦國的間諜。緈瀨反叛後,石頗與緈瀨約定,率禦林軍到達蒲阪城後將拘捕昭王,逼迫他下旨處死祀夫,由緈瀨監國,隨後向秦國俯首稱臣。隻是大軍到達蒲阪城時,緈瀨已經被羋瑕剿滅,石頗才沒敢動手。 這份供詞有當時審問單穎的禁衛軍校尉保存。他還說,單穎被拘禁後,石頗和郎逍去溫城衙獄問過話,這點很多獄役都可以證明。 隨後郎逍也證實了這一點。他解釋說,他對單穎的供述感覺疑竇重重,很想搞清楚。但是,單穎不配合,拒絕回答。不過,石頗卻單獨在郡監獄審問了單穎好長時間。這就很蹊蹺了,他們一定商量了後事。 郎逍的證詞,加重了祀夫對石頗的懷疑。 祀夫認為,郎逍的說辭就是指證石頗的人證:石頗急急地趕去衙獄問話,目的是與單穎對口供,好讓自己繼續隱瞞身份,伺機救出緈瀨和他的幕僚們,當然也包括單穎。 祀夫對奴才的話很懷疑,奴才又將從蒲阪小鹽鋪掌櫃身上起獲的情報交給了他。 祀夫出麵組織了他的門徒用九宮格對這份情報進行了破解,解出的答案是:同意謀劃,預祝成功,昭王隕命之際,秦軍將趁魏國動亂攻占魏國河東、打通伊闕關隘。 這份情報來自黑鴆的專用交通站,顯然是秦國宮廷對黑鴆行動請示的回復。情報沒有傳到大梁,而是傳到了蒲阪城。說明黑鴆當時也在蒲阪城。 當時石頗的大軍還沒進蒲阪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是,他手下人眾多,潛入蒲阪城取情報不是難事。所以,也應該認定是黑鴆嫌疑人之一。而且,情報的內容是與單穎的供詞相互印證的。 奴才很驚愕,說石頗曾經舍命救昭王,這恰恰說明他最不可能是黑鴆。 祀夫很猶豫,卻無法反駁我的看法,承認確實存在石頗被誣陷的可能。 他叫來郎逍,讓他去調查當時審訊單穎的禁衛軍校尉,他懷疑此人是緈瀨的附逆。 後來郎逍找我核對情況,他認為黑鴆是一個擁有軍權的人,那樣才能配合秦軍行動,牽扯魏軍。石頗作為禦林軍將軍符合這個身份,應該就是黑鴆。他屯兵沙海與他的身份有關,目的有兩個,一是吸引住魏軍主力,不讓他們增援與秦軍作戰。二是伺機挑起魏國內戰,而昭王的下落不明很可能就是中了石頗的詭計。 況且,古玩鋪救姬遫受傷很可能是一個假象,靠刀柄處的刃口沒有塗抹毒汁或就是演戲,是為了博取姬遫的信任。 他這麼說,倒是讓奴才無語了。 這個時候,石頗是緈瀨同黨的傳聞在宮廷裡開始蔓延,沒有多久,這事竟然傳到宮外去了,市井謠傳愈加肆虐,似乎石頗真的要起兵背叛宮廷了。一時間人心惶惶。 這下祀夫慌神了,石頗的身份的疑問已經影響大梁政局的穩定,他必須先下手為強,將不穩的苗頭徹底掐滅。 他進宮去了,請緈太後趁早處裡石頗,否則會導致社稷不穩。” 石頗就這樣成了犧牲品?翟嬋懂了,很為石頗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