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憤慨地把在西河邊上的遭遇給白瑩說了一下:“我是在回安邑的路上碰上樓庳的,他看上去像是一個大商人,其實是秦國在洛邑太子府的幕僚長。我本來也就是想扯虎皮拉大旗,冒用一下尹雄公子的身份搭船過西河。知道他真實身份後,霎時間我就明白了,原來羋瑕就是當年潛伏在魏國宮廷的間諜黑鴆,在中條山峽穀算計了我父王!他是我們姬家的大仇人啊。” “啊,羋瑕是秦國間諜,在中條山峽穀算計了你父王的就是他啊?唉,這個知人知麵不知心的畜生。”白瑩被震撼住了,憤憤地罵了一句。隨後瞅著他一臉的不屑地道:“你現在怎麼也變蠢了呢?你不想與魏國作對,那就悄悄殺了那個羋瑕……樓庳,然後回大梁去。魏國畢竟是你祖宗的基業,殺了樓庳這個仇敵、你就有了給你父王的見麵禮,他一定會對你刮目相看……” “我是想殺了樓庳。但是我察覺他是個很警覺的人,很難接近他,隻能慢慢地找機會下手。可是,我這次在他麵前假冒了尹公子身份,然後隨口說了一句要回安邑來看我‘師傅’。不料他竟然派了兩個人以護衛我的名義跟著我回了安邑。我懷疑這兩個護衛肩負調查我師父身份的任務。迫不得已,我隻能假裝師傅住在衙門街小院子裡,將那兩個護衛帶過去了。後來我跟蹤了他們,果然他們去了縣衙,想調查小院子的情況。隻不過衙門已經關門了。但是,為了防止他們發覺你的存在,以後我在家裡都要易容了。” “啊,樓庳竟然這麼多疑啊?”居然回到家中也不能露真容,白瑩很驚愕,非常擔心起子青的安全,問道:“會有什麼後果麼?” 子青很忐忑,瞅著白瑩說了實話:“後果很嚴重。說輕一點的話,樓庳將不會再信任我,我在秦國太子府也就呆不下去了。說嚴重的話,由於是你出麵租下了衙門街小院子,那樣衙門畫師會根據小院子東家的介紹會畫出你的畫像。別忘了,你曾經被秦國衙門發過海捕文書通緝的,他們隻要比對一下就會發現你的身份,我的身份也就徹底暴露了。” “是這樣啊。”白瑩明白了,不以為然地道:“暴露就暴露唄,了不起我們一走了之,怕他怎的?” “可是這樣,樓庳就殺不了,我也很難為魏國宮廷做事了。”子青很沮喪。 “但是,畢竟你的安危是第一位的。”白瑩感覺事情果真很嚴重,有點急了。想起當年的飛蛾撲火,她首先強調起子青安全的重要性。 子青連連搖頭:“這個時候講安全已經沒有意義了。像樓庳這樣的人是很敏銳的,他一旦對我的身份有疑心,對付我的手段會很殘忍,連你都會置身危險中。他派人送我回來安頓我杜撰的師父,顯然就是怕我一去不返。我擔心,他一旦查實我的身份,會不惜代價追殺我們。到時候,他隻需將懷疑我殺了義渠相國李燮的事向外泄露那麼一點……義渠人還不撕碎了我麼?那時,那我就走投無路了……” 聽他這麼說,白瑩頓時不吭氣了,她最不願意她的無忌有危險。子青的擔憂確實有道理。 子青瞅著她嘆了口氣:“所以,這個時候即便是隱姓埋名,再也不露頭也不能保證太平……” “也是。事到如今,你在樓庳那兒掛了號,想隱姓埋名肯定是做不到了。再說了,弒父之仇你能不報麼?再說,你一身的本事就這麼荒廢麼?”他的鴕鳥態度讓白瑩很不甘,抬眼瞅著他:“那怎麼辦?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解決杜撰師傅的事情好辦。”子青搖搖頭,道:“弄一個死老頭停屍在小院子就可以糊弄過去了。麻煩的,是我冒名尹公子的事情怎麼辦?” 白瑩也蹙眉了。過來一會,她猶疑地道:“要不,你寫封信給娘,告訴她你在樓庳麵前冒稱尹公子的事情?看看她有什麼法子?” “不用了吧?我已經夠連累娘了,不想她再為我作賤自己。”子青沮喪地搖搖頭。 “什麼叫作賤?那是你親娘,她為你是不計後果的付出。”白瑩蹙眉:“你不信任她麼?” “可是……”冒了兩個字,後麵的話就說不出來了,他何曾不信任賈嬋呢?想起她在義渠直到最後關頭還在為自己回歸魏國宮廷而殫精竭慮地與秦王周旋,子青的臉沉了下來。 賈嬋是不會甘心他兒子就這麼丟了魏國王子地位的,他已經見證了飛蛾撲火般的瘋狂,他不忍賈嬋再這麼作踐自己,就想她能夠過太平日子。 “沒什麼可是的!”白瑩見他不吱聲了,以為他對賈嬋有偏見,武斷地嗬斥道,語氣不容置疑。她堅毅地瞅著子青的臉,講起了往事:“知道嗎?子青,若不是你娘堅持,你根本就沒有活下來的機會。為此,她忍受了棒打酷刑,差一點就死了……” 她將緈王後毒打賈嬋,要做掉她肚子裡孩子的事告訴了子青,為了無忌的安全,她頂住精神壓力在寒冬的日子去了夏季牧場。 “什麼?”子青想起來了這段往事,依然很吃驚。這樣讓人永遠不敢忘記的悲催時刻,對賈蟬的刺激太大,她竟然把這事告訴了白瑩,可以想象她當時是多麼的艱難。 是的,翟嬋對他的嗬護和期望,是她懷他的時候就開始了。他沒法拒絕翟嬋對他的嗬護。 他後悔,沒有當麵與賈嬋告別了。 “是,你娘是個很了不起的人,說實在的,這個世上我服氣的人不多,你娘是我最敬重的人。想當初我們來到安邑浣溪茶莊,我以為她真要開茶莊吶,誰知道他竟然是掛羊頭賣狗肉,不過是利用茶莊掩飾我們身份而已……” “嗬嗬嗬……”子青笑了起來,道:“她這一手你學得也不賴,我們在仙鶴山十年,你不也是借著賣餡餅的名義給我做餡餅吃麼?十年過去,我敢保證,仙鶴山那麼多高人就沒有一個看穿了你的裝模作樣……” “和你娘相比,我還是太小家子氣了,沒有大格局。”白瑩感嘆道。隨後瞅著子青道:“其實,我們倆一直都在學她,重要的,她是盯著目標一條道走到黑的人。那麼多年,她一直在為你回王宮而努力,盡管失敗了多次,卻始終矢誌不渝。子青,捫心自問,你能像你娘那樣堅持麼?” “我?”子青楞了一下,喏喏地道:“不知道,我沒有想過。” “你娘現在的樣子是我不能想象的,真的。我想她一定有她的苦衷。她始終是我心中的女豪傑。真的,我心中的英雄,就是不怕失敗的人。你現在還小,一切還在起步階段,我就想你能像你娘一樣,認準一條道,堅持不懈地走下去。即使失敗又能怎麼樣呢?”白瑩瞅著他道:“不能畏手畏腳的……” “是。我娘的對許多事情的敏銳判斷,是我所不及的。”子青贊同白瑩的說法,道:“而且,她的冷靜與足智多謀,也讓我很佩服。” 子青明白白瑩的意思。 思索了一會,他點頭道:“我是想殺樓庳,還想留在秦國太子府做間諜。隻是我冒用尹公子的身份讓我處於危險的境地……我一直在糾結還要不要回去?可是,一旦離開,我就再也沒了殺樓庳的機會……” 白瑩笑了,不以為然:“什麼尷尬不尷尬,想想你娘,如果她處在你這樣的困境,她會怎麼做?她一定是:想方設法。” “想方設法?”子青若有所思:“那就先解決我杜撰的師傅問題,然後夯實我尹公子身份……對,我可以讓娘去尹家做工作的,讓尹家繼續承認我的身份。可是,我娘能辦成麼?” “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疑慮呢?她是你娘,你要信任她的能力。”白瑩不滿他道。 “那我先給她去封信,把事情講一下,讓她酌情辦吧。”子青下了決心。 “你不必這麼畏手畏腳的,何不以你娘在義渠、秦國為榜樣,在秦國太子府大展手腳呢?” “我很擔心,魏國大梁郡衙曾經發布海捕文書通緝過我。”子青很忐忑:“我怕樓庳從魏國內部查到曾經有一個與我長的一樣的人血洗了郎逍一大家人,他一定會懷疑是我乾的。” “魏國郡衙什麼時候發布海捕文書通緝你了?”白瑩奇怪了。 “我殺了郎逍一家以後……”轉念子青感覺很奇怪:“嗯?消息沒有傳到安邑來麼?” 他感覺不可思議,他在大梁可是犯下了驚天大血案,難道是宮廷怕家醜外揚把案子壓下了?他很疑惑,他在大梁可是親眼看見海捕文書的,怎麼這麼大的一個滅門血案就沒有傳出大梁? 白瑩還是瞅著子青搖頭:“從大梁來的人從來沒有提起大梁發生士大夫家被滅門的案子,更別說什麼海捕文書了。許是你瞎擔心吧?人都死了,衙門憑什麼發海捕文書抓捕你啊?” 子青將尋找郎逍家的過程和遇見石頗管家石並的事情告訴了白瑩。 “你跑王宮女閭去乾什麼?多臟的地方……”白瑩很生氣,手指一下子戳住了他的腦袋。 “哎呀,為了報仇麼,也就不在意什麼臟不臟了。”子青理解白瑩的惱怒,卻故意裝起糊塗,道:“你不知道,最後我還與趕來的禁衛軍將軍聊了聊,他肯定也記住了我的臉。” “也真有你的,殺了人還與人家聊天?”白瑩蹙眉,她急眼了,惱怒地埋怨道:“是怕別人抓不住你怎的?” 子青苦笑,道:“我當時根本就沒有意識道到這一點。不然,我肯定會將臉套戴上易容一番再去殺郎逍一家的。” 見子青依然一副沒心沒肺的笑,白瑩無奈了:“算你幸運,僥幸逃過了一劫。” 子青很困惑:“可是也怪,難倒那海捕文書就沒有出大梁麼?” 白瑩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雖然費解,事實就是如此。 看看天色已晚,白瑩起身點亮燈盞,然後做了些吃的。 兩人喝了點酒。但是,酒還沒有喝完,子青就把白瑩推到在了地板上,使勁地親吻起她來,纏綿了很久,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呼呼地睡去。 或許是被白瑩的話重重刺激到了,在夢中,子青的腦子裡翻來覆去的都是他上一世的最後時刻和剛來到這一世的情景—— 他看見了畢氏。她瞅著自己,目光透著冷漠的寒氣。 是死亡的煞氣! 想起畢氏伸手要掐住自己喉嚨時的恐懼,這種恐懼伴隨著絕望的無助,他害怕極了,竭嘶底裡地狂喊起來:“娘,娘!救我!” 但是,翟嬋的臉是朦朧的,並沒有理會他! 畢氏的手指已經抵住了他的喉嚨,他恐懼極了,腳狂蹬著拚命嘶喊起來,哭聲很大! 但是,他的腿腳被摁住了,擺脫不了畢氏的束縛,她的手已經掐住了自己的喉嚨,他感覺已經透不過氣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突然他就驚醒了,是白瑩摁住了自己的一支手,眼神直愣愣地瞅著自己,見他睜開眼睛,滿臉驚恐地問道:“子青,你……你這是怎麼了?做噩夢了麼?” 子青滿頭大汗、驚魂未定,腦海中重現逃離夏季牧場的一幕,是在預示有什麼危險的事情要發生了麼?瞅著驚顫的白瑩,他解釋道:“是,我夢見到了姥姥,她掐住了我喉嚨,想要我的命,我怎麼掙紮都無濟於事……” 白瑩一臉的驚愕,道:“怎麼可能?姥姥疼你都疼不過來……嗯,夢都是反的,是你想姥姥了,你該去北屈祭祀她了。” “我去過北屈了,祭祀了屠爹、外婆和老爺子。”他起身,白瑩為他擦了一把身體上的汗。 “子青,我看是你樓庳麵前冒用了尹公子身份,他派人跟著你來安邑,表明了不會放過你,你是擔心了,而且擔心過度,所以做惡夢了。我想……”白瑩擔憂瞅著子青,憋了半天,冒出了一個破釜沉舟的惡毒的想法。 “你想什麼?”子青疑惑地問道。 “殺了尹雄一家。”她堅定地道。 “什麼?”子青非常驚愕,想平時易發善心的白瑩竟然會如此決斷,露出濃濃的殺意。 看著白瑩惶恐又充滿戾氣的臉,子青明白,白瑩是真急眼了。 如果這樣,那就大開殺戒吧。對,是到了放下善心的時刻了,不然就什麼都完了。 忽然就想起了當年瞿嬋的飛蛾撲火之舉,現在,自己和白瑩也在做同樣的選擇。娘說的對,隻要拚過命,即便失敗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