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狘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拿著三竹壺酒和幾個蒲包肉、餡餅。 馬車繼續趕路,很快就進入了白陘,仿佛鉆進了山洞,頓時車廂裡漆黑一片,荒徙點起了油盞。 他把地板上的被子堆在了車廂邊上,騰出地方讓蠻狘放下食物。隨後給子青解開手腕上的鐵鏈。 看他這舉動,他們還沒有起疑心。 打開竹壺塞子,拿起光狼城蒲包肉,蠻狘率先喝了一口,咧嘴哈了一口氣:“嗬,這酒挺沖啊!” 子青嘬了一口,感覺很舒適,臉上卻蹙眉道:“確實,和我們秦國的酒不能比。” 荒徙笑,搖搖頭:“你們啊全是沒有情調的人,要入鄉隨俗,懂了嗎?”他舉壺喝了一口,抿嘴後點點頭:“嗬,很香醇,到底是歷史悠久啊,很有味道……” 接著,蠻狘和荒徙分別跪坐了下來,像兩扇門,結結實實地擋在車廂門簾前。子青心裡一動,這是要防止他逃跑啊! 子青沒有搭理荒徙的感嘆,拿起蒲包肉咬了一口,自顧點頭品嘗:“嗯,蒲包肉味道不錯。” 蠻狘也咬了一口,道:“關於這個我知道一點。光狼城不是有遊牧人多麼?他們從漠極逃來韓國的時候,把這個口味帶過來了。所以,現在光狼城的蒲包肉就有了漠極風味。” “是這樣啊。”荒徙也饒有興趣地咬了一口。 三人象征地碰了一下竹酒壺,自顧吃了起來。蒲包肉和餡餅的味道都不錯,酒也醇香。 子青躺倒在了馬車廂地板上,沒有理會蠻狘和荒徙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自顧睡了。 希望他們能喝迷糊了,沒有了思考的機會。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被他們弄醒了,看窗外天色很暗,似乎馬上就要黑透了。馬車已經停止了行進。看來是要在白陘中歇息了。馬夫給馬喂了草料,自己裹著被子鉆進了車廂底下睡去了。 荒徙把馬車廂裡燈盞點燃,接著微弱的燈光,用鐵鏈將子青的左手自己右左手鎖在一起。而蠻狘則鐵鏈的另一端鎖在了馬車廂窗欞上。顯然,他們對他戒心依舊,依然不信任他,敵意猶在。 他笑了,調侃道:“怎麼,怕我會夢遊麼?” 荒徙笑道:“抱歉,子青,我們接到的命令是要把你押送到洛邑太子府。怕途中有閃失,不得不小心。” “真的很抱歉,子青,我們都喝酒了,很困。為防止意外,隻能出此下策了。請多多包涵。”蠻狘朝他躬腰道。 “沒事,就鎖著吧,這樣大家都省心。那麼,就請各自入睡吧。晚安。”子青說著倒頭睡在地板上,扯起被子蓋上,又睡了起來。 他們在子青兩邊躺了下來,扯過自己的棉被各自睡了。 經過他的一番暗示與挑唆,他們的心中已經不止隻有自己這一個嫌疑人了,有了懷疑他人的猜忌。雖然感覺自己的話多了一些,引起了他們的疑惑,似乎沒必要再拿失憶作為擋箭牌了,否則言語間漏洞太多。對,應該說,他的失憶癥正處於好轉中。 他很自責,現在的結果是由於自己的疏忽大意導致乧尺發覺了自己的記事絲帛,繼而又鋌而走險地燒了記事絲帛、殺了乧尺。這一係列錯誤犯得莫名其妙。關鍵是穆二竟然精準地判斷出殺死乧尺的人是與乧尺熟悉的人,身高與乧尺差不多,而且是一個受傷的人。這不就是指自己麼?他們對自己抱有如此戒意,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麻煩的是回到太子府以後,穆二的老師,那個間諜所博士喬詭還不知道會怎麼對付自己吶。 而樓庳也一定是疑慮重重,他會采取什麼手段怎麼鑒別自己? 自己該采取什麼對策? 忐忑之下,他感覺傷口隱隱作痛,迷迷糊糊中根本就沒睡著過。 道上白雪皚皚,很不好走。馬車夜宿日行,始終在晃悠悠地趕路,除了吃飯,連上廁所他們都把子青的一隻手用鏈條銬著,與子青寸步不離。 終於,走了近一個月,某天旁晚的時候,馬車過了陽西河浮橋,進了洛邑城門,走進了大車鋪客棧。 洛邑天氣很陰沉,雖然沒有下雪也沒有下雨,空氣卻非常的潮濕,是一種陰冷,子青感到傷口疼得更厲害了。 出了大車鋪客棧,見太子府的苩塨、郭淳已經等候在北街大車鋪門口,他們接到了駐屯軍斥候營的四百裡加急雞毛信,已經連續在這裡等候子青五天了。 天氣很冷,一陣風過去,吹在臉上濕乎乎的,子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凍得臉色慘白。 他沒有料到洛邑竟然比光狼城還冷,寒意徹骨。這似乎預示著他將麵臨嚴酷的考驗。 見荒徙、蠻狘用鐵鏈鎖著子青下馬車。苩塨、郭淳見狀很驚愕,頓時不高興地拉下了臉。但是,畢竟不是生麵孔,他們略躬腰相互作揖致意。 隨後,壓著滿肚子的猜忌,他們和子青相互躬腰作揖致意。 郭淳不解地問道:“子青,這……怎麼回事啊?” “你是說這個嗎?”他舉了舉與蠻狘鎖在一起的手,無奈地道:“沒事,他們是怕我夢遊,給我加的保險。” 苩塨一臉冷淡地對荒徙、蠻狘道:“你們護送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請將子青交給我們吧。” “不,”蠻狘沒有解開鐵鏈的意思,強調道:“我們受命將子青送到洛邑秦國太子府,不是在大車鋪客棧!” “你們——”這明顯是懷疑他們的身份啊,郭淳很氣憤,立刻就抽出了腰刀,苩塨不由分說地一把推開了子青身旁的荒徙。 眼看著郭淳用刀頂住了蠻狘,子青大聲喊道:“苩塨,請冷靜,把刀收起來吧,他們是斥候營派來保護我的人,別傷了和氣!” 苩塨懵了:“保護你的人?怎麼把你鎖起來了?” “哎呀,上車再細說吧,我們快點離開這兒。”冷風中子青縮了下脖子,催促道。 他率先掀起棉簾,上了苩塨身邊停著的馬車廂,蠻狘牽著鐵鏈跟著上了車廂。他沒有在意郭淳他們的敵意,問子青道:“子青,這兩個人和你一起到的光狼城吧?” 子青點點頭:“是他們。” “我們先問他們幾個問題?”蠻狘問道。 “行,我和他們打個招呼,然後我呆在車廂裡回避。你帶他們進客棧房間裡去問。”子青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目的,一臉不在乎地點頭道。隨後他轉身掀起車廂門棉簾,對站在車轅旁的苩塨、郭淳躬腰道:“苩塨、郭淳,駐屯軍斥候營有些問題要問你們,是例行公事,請照實回答。我在馬車廂裡等你們。” “有必要理睬他們嗎?”郭淳氣哼哼地撇了一下嘴,瞪了一眼蠻狘,滿臉的不痛快。 “有必要,郭淳,請配合。拜托了。”說著,子青朝苩塨、郭淳深深地躬腰致意,隨後放下棉簾跪坐在了馬車廂裡的蒲團上。 蠻狘將與子青鎖在一起的鐵鏈解開,單獨地將子青的手鎖了起來,拴在了車廂架子上鎖住,隨後出馬車廂。 他們往大車鋪客棧走去。 子青慵懶地靠在車廂墻上,心裡隱隱地有了忐忑,嘴角卻擠起了譏笑。 他們趕去光狼城的時候天天急著趕路,冰天雪地的的不說,饑寒交迫非常辛苦,很多時候是睡著野地裡靠篝火取暖,天天累得筋疲力盡,自己沒有條件寫記事絲帛,隻能看一眼記事絲帛。那時候,他們倆都早早地入夢鄉了,能證明個鬼!所以,他確定,苩塨、郭淳一定會按自己的意圖回答他們的求證的。而且,蠻狘是個認死理的人,一旦他相信了他子青的清白,回光狼城以後一定會纏住穆二不放的。 他需要穆二這樣的替死鬼。 很快,他們回到了馬車旁,掀起棉簾上車。蠻狘進了車廂,直接為子青解開了鐵鏈鎖,把鐵鏈嘩嘩地堆在地板上,把子青的照身帖遞給他,道:“抱歉,子青。嗯,接下來就直接去太子府吧。” “好的。”子青答應著,收起照身帖,掀開門棉簾對車轅上的苩塨、郭淳道:“兩位,是不是讓我來趕馬車啊?” 苩塨回頭看他,笑道:“你認識回太子府的路麼?” “嘿嘿,好像記起了很多事情……回太子府好像不成問題。再說,不是還有你們指點麼?”子青裝著開竅的樣子腔作勢地道。他在仙鶴山學習過駕馭馬車,是白瑩教會他的。 於是,苩塨鉆進了車廂中。 在郭淳的指點下,子青將馬車趕向了河水河灘使者區。 過了紫夢街木橋,秦國太子府很快就到了。 馬車在院子門前剛停下,守衛的兩名秦國衛戍軍就從兩則靠了上來,仔細地核對了每個人的照身帖後,放馬車進了院子。 眼前是一幢二層樓的房子,是一幢坐西朝東,入口麵朝洛水的石木房子,紅石塊墻,立麵分段、對稱,中部屋頂為長方形平麵的雙尖拱頂。南立麵底層為弧拱門窗,主入口上楣有精美的石雕山墻花。二層為連續的券柱式拱廊,簷口、柱頭、勒腳、欄桿等細部有精致石雕裝飾。 下了馬車,在院子裡可以看見外麵的河道。但是,卻沒有一艘船。子青楞了一下神,這兒就是秦國太子府麼?他從沒有在院子裡看過河景,剛到太子府的時候,他想去內院看看樓庳的書亭卻被衛士趕回了間諜所。此後以後,他以前一直龜縮在屋子裡。往後,他必須從屋子裡走出來,熟悉新環境,開始新的生活。 郭淳提著子青的行李包先進屋去了。 “荒徙、蠻狘,我到了。”子青笑著走到他們麵前,朝他們躬腰作揖道:“感謝兩位一路陪伴、照顧,辛苦啦。” 他們倆也躬腰作揖回禮,蠻狘很歉意地道:“一路上多有得罪,沒辦法,任務在身。請子青不要怪罪,多多包涵。” 從他們恭敬的態度可以證實,苩塨、郭淳的回答完全符合他之前的推測,他完全放心了。接下來,可要好好地利用一下他們。 “公事公辦麼,兩位不必在意的。”他笑吟吟地與他們客氣了一番,隨後邀請道:“兩位遠途而來,要回光狼城也要等明天吧?不如進我們太子府坐一坐,認認門?這樣,就請去我們的蜂亭喝一杯吧,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 “那怎麼好意思啊!”他們倆相互看了一下,低頭致意:“不麻煩了吧?” “哎,這怎麼叫麻煩呢?”子青一臉的不屑:“一杯酒水而已,聊表心意。” 他們躬腰作揖道:“那就謝謝子青,打擾了。” 間諜所的書亭在底樓的右邊,進了廊道,聞訊而來的同事擠滿了走廊,有躬腰致意的,也有作揖的,迎接子青歸來。 但是,他對這些人根本不熟。這麼多人,出乎他的意外,應該包含那些內勤人員了吧?唉,來太子府日子太局促了,很多人都不熟悉。他隻能茫然地笑著躬腰作揖、點頭向他們致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路沿廊道往裡走,如同走向狼窩,他的心忍不住一陣狂跳。 一邊作揖致謝著,嘴裡說著客氣、感謝的話,一邊繼續往裡走,卻被一個中年人擋住了去路。 這個人個子不高,穿著一套灰色的紫色棉長袍襖,腦袋前麵光禿禿的,胖乎乎的臉上卻胡子拉碴,他瞇著眼睛,一副粗中有細的樣子。子青立刻認出了這個人——間諜所博士喬詭。於是他立刻低頭致意道:“喬詭博士,好久不見。” “子青,你回來了?辛苦了。”喬詭微微躬腰作揖,對子青迅速認出了自己有點驚異。但是總體上神情還是很沉穩。子青受了重傷,他原以為,即便活下來也成了廢人,沒有想到他竟然恢復得這麼好,很是出乎他意外。他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兩個陌生人,微笑道:“忙完了到我這裡來一下。” “諾。”子青躬腰作揖地答應道。 他感覺喬詭的目光充滿了疑狐,冷冷的,似乎有與穆二一樣的猜忌。子青心顫了一下。想起苩塨、郭淳來大車鋪客棧接自己,一定是在四百裡加急雞毛信裡,對他通報了對自己的懷疑。 子青決定立刻實施反製行動。 來到蜂亭門口,子青看見自己的行李包已經放在自己的矮桌旁,郭淳已經先進蜂亭了。他朝荒徙、蠻狘客氣地道了一句“兩位請”,自己徑直走到矮桌前,在蒲團上跪坐了下來,朝他倆揮了揮手,指著矮桌前的蒲團道:“請坐吧。” 他們在精致的蒲團上跪坐下來,對書亭富麗堂皇的裝潢頗有些意外,舉止也局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