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向河水浮橋上的秦國衛戍軍士兵出示了照身帖。 過了關卡以後,他以要下雨了為借口放下車廂門簾,在車廂裡戴上了臉套,又在買來的假發套上抹了一些灰色的鉛粉,然後對著銅鏡套上了假發,又對自己套上臉套後的臉進行了補妝。 他的臉型已經徹底被改變了,眉宇間的厚度墊高了,鼻梁和眉弓聳起,使得眼窩看上去更深;抹上灰色鉛粉的胡子使得嘴唇看上去變薄了許多;假發套改變了頭顱的形狀和發型,灰白的頭發增加了歲月感;最後,他脫下藍色長袍衫塞進了包裡,穿上了青色長袍衫。 他已經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外形,成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學者模樣的大叔。 來到了洛邑城門下,下了馬車後,子青把車錢塞給有些懵逼的車夫。 車夫傻乎乎地接過錢,對於自己這個客人的模樣與上車時候給自己的留下小白臉印象,竟然差異如此之大,他腦子根本就沒有轉過彎來,隻是愣愣地看著他離去,半天沒有動自己的馬車。 洛邑的護城河與河水相通,是人工挖成的。穿過護城河橋,洛邑的衙役在城門前檢查各國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由於來洛邑的人來自給諸侯國,證件形式多樣,衙役隻是例行檢查,草草看一眼就過了。進了城門不遠就到了河灘地區。 子青提著行李包,匆匆地上了一輛馬車,徑直趕到了白浪街。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但是,就是一陣的功夫,地上剛淋濕,雨就停了。 這一帶有很多商鋪,很繁榮,車來車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衙役捕頭對商人很客氣,彬彬有禮地向他們躬腰。 白浪街附近隻有一個溫泉浴室,叫福山浴室,上午巳時開始營業。打聽好了浴室的情況,子青在一個食鋪買了一塊豆腐乾,在銀器鋪買了一根銀針。 在一家食鋪點了一碗麵條,然後一邊吃一邊用銀針在豆腐乾上刺了起來,淡褐色的豆腐乾被紮了以後露出了白色的豆腐色,顯出了幾個字:我露了,有奸細,千麵人。 他很警覺,畢竟刻下的字不是暗語,被人盯上就麻煩了。 福山浴室開始營業了,浴客不多。子青裝著老年人的樣子顫巍巍地付了浴資,然後提著行李包慢吞吞地進了大堂,又進了邊上的小房間。趁著小房間裡沒有人,他用自己的鑰匙打開了“木”號儲物格,果真,一下子就成功了。裡麵有一張折起的絲布,他立即取了出來,放在了袖袋中,隨後把豆腐乾放了進去,重新鎖好門。 驀然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他心悸起來。 子青扭頭一看,是一個年歲很大的小二。他感到很心悸,這個人……不會是太子府的人吧?看上去歲數很大,不會是像他一樣,是化了妝的年輕人? 子青乾脆就直直地盯住了小二。他被盯看得心裡發毛,轉身走了出去。 子青忐忑地出了小房間。大堂裡仍然沒有什麼浴客,那個小二站在一側,手中拿著竹丫似乎在等著給子青架衣服。 這是要等著看自己的真麵目麼? 子青裝模作樣地開始解衣服,然後開始裝咳嗽,越咳越難受的樣子,順勢提起行李包走出了浴室,離開了。 離開了白浪街,拐向霞光街,上了一輛馬車。 與百姓的住宅區不同,這一帶的士大夫的宅子很多,都是些來自不同諸侯國不同階層的人。 秦國占據義渠以後,義渠反秦聯盟也在這兒落了腳。 秦國人盡管到處蠶食土地。但是這兒畢竟是東周的國都,也不敢太肆意妄為而得罪天下所有諸侯,所以也采取和為貴的政策,從不在洛邑挑事,倒也是相安無事。 各諸侯國勢力在這一帶犬牙交錯,可溶度也很高,市麵顯得很繁榮,一派和氣生財的氣氛。 子青融入在人群裡,回到了河灘使者區。 在文先街附近找到了一家浴室,他走了進去,將匕首和照身帖放進了儲物格子裡,打開狄艽給的那塊絲布看了一眼。 是明語,上麵寫著:目的地於白山,有衛隊隨行。急!金字塔在麗人狗肉鋪,“土”桌放十字作聯絡暗號,去十字放調羹是回應。問什麼買賣?答淘金。 原來狄艽是要回義渠啊。他把絲布放進了嘴裡嚼了起來,瞅著四下無人,便動手摘下假發、扒下臉套放進布包中,把包塞進儲物格,鎖好門。 估計絲布上麵的字已經被自己全部嚼模糊、認不出來了,他將絲布吐在了茅廁糞坑中,然後回大堂脫了衣服,看小二將服飾叉起,掛在高高衣架上後,便進澡堂洗澡去了。 千麵人與狄艽的聯絡竟然都是用明語,即便是死信箱,泄密的可能性很大,以後能不用盡量不用。 洗完澡,子青套上長袍衫,將照身帖和匕首塞進袖口內側的口袋裡,提著行李包慢悠悠地走過紫夢街木橋往太子府走去。 原來想給狄艽報警以後這事情就完了,他可以以回家養病為借口,向喬詭請求休假,拿到獎賞回安邑去住一段時間。現在情況變了,他需要繼續向狄艽提供幫助,所以必須假裝成剛出診所的樣子,回太子府露麵。 進了太子府,子青挨個地去間諜所各個亭露了一下臉,告訴大家,他出診所回太子府了,與眾同事客氣了一番。 但是,有很多人,尤其是與他同一個蜂亭苩塨、郭淳都不在,連博士喬詭都等不在書亭,很顯然,他們有行動,出太子府去了。 他去了太子府書記亭。 既然回了太子府,按常理,就必須第一時間去見自己的心上人。至少表麵上要給藤莉留下這樣的感覺,以維持感情熱度。 令他意外的,竟然連藤莉也不在書記亭,隻有一個女人在竹簡上謄寫著什麼。 這個女人很漂亮,氣質高貴,他朝她躬腰致意道:“杏蒾姐,好久不見。” 書記亭就兩個女人,除了藤莉就是杏蒾,稱呼她姐是沒有問題的。 她朝子青躬腰作揖,道:“好久不見。子青,你傷愈出院了麼?” “是啊,剛回的太子府。”他環顧四周滿臉的疑惑:“杏蒾姐,藤莉不在啊?她與間諜所的同仁一起參加行動去了麼?” “她怎麼會參加間諜所的行動啊?”杏蒾笑了起來:“你也太高看她了,我猜,八成是跑到什麼地方喝酒去了吧?” 子青笑了,扯開了話題:“還會回來麼?我寓所的鑰匙在她那兒。” “夠嗆。”她搖搖頭,撇了一下嘴。 子青走到一張空著的矮桌後麵的櫃子旁,瞅著她道:“杏蒾姐,你能給我做個見證麼?我想在她櫃子抽屜裡找一下我寓所的鑰匙。” 杏蒾的臉色沉了下來,話的寒氣驟然凝聚:“子青,書記亭是機要重地,你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了。這還不算,你竟然還要翻抽屜……要不要我喊護衛進來啊?” “嘿嘿,對不起,杏蒾姐,我疏忽了,沒有想到這一層。”子青楞了一下,自己過於隨便,竟然在機要重地翻抽屜,實在是匪夷所思,難怪杏蒾會翻臉。趕緊的,他陪起了笑臉,低頭道:“是我唐突了,非常抱歉。” 見她毒毒的眼神看向了門外,子青的心頓時墜下了冰窟。 杏蒾視線折了回來,臉色恢復了常態,露出了一絲的不屑和譏笑。 見子青朝她躬腰作揖,她也略欠身,做了一個躬腰的姿態。 看杏蒾的臉似乎麵熟。隻是,子青已經記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但是,他對杏蒾沒有好感。一個書記亭,能有什麼秘密?不過是扯虎皮做大旗罷了。他心裡吐糟著,下樓到了一樓廊道。 喬詭書亭隔壁是資料亭,門開著,管事瞿茼應該在。但是,想起剛才杏蒾的警覺,他壓下了一探究竟的想法。書記亭尚如此警覺,資料亭的機密程度就更高了,就別給自己惹麻煩了。 忽然腦海裡對樓庳將自己禁錮在診所的原因有了新的認識:他是忌憚自己在太子府開展間諜活動麼? 可惜,自己與任何國家間諜機構都沒有關係。 他現在感興趣的是幫助狄艽離開洛邑和殺了樓庳,為自己的父王報仇雪恨。 隻是他感覺很蹊蹺,間諜所如此安靜,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會與自己相關麼? 在太子府百般無聊地混到下午,無所事事的他終於耐不住了,徑直離開了太子府,回陽了。 走過狄威街,把每家店鋪都逛了一遍,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寓所的巷口,想起自己沒有鑰匙,懊惱地在街道上兜起圈來。 推敲起間諜所今天會有什麼行動?不明白藤莉為什麼也參加了行動?他才不信杏蒾的胡謅,認為她去喝酒了。隻是間諜所的行動確實不會允許其他人參加的,難倒是光狼城那邊又出了妖蛾子了麼? 想起了昨晚與她的約會,想起了藤莉的我行我素,他心裡忽然一動,她該不會溜到這兒給自己打掃房間吧? 他進了門洞往樓上走去,果然裡麵有動靜,他敲了一下門,來開門的是藤莉,滿臉的汗珠子,連衣服上都是一塊一塊的汗漬。 “我就知道藤莉在這裡忙活。”子青開心地笑道。 “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啊?”藤莉有些手足無措的慌亂:“我還沒有整理乾凈吶。” “間諜所人大多都不在。我剛出院,也沒有什麼事能做,就回家了。”他嘿嘿一笑,進了屋子後環視了一下四周,道:“行了,已經很乾凈了。累壞了吧?” “不累。我還想再擦一遍呢。”她撩了一下額頭上汗,似乎意猶未盡。 “意思意思就行啦,沒必要這麼認真的,以後也是要繼續整理的麼。”他笑,脫了鞋子進了房間,在地板上跪坐下來。 藤莉給他泡了一壺茶,然後自己擦了一把汗,也跪坐了下來。 兩個人就這麼膩歪著到了天黑。 他們從外麵買回了絡餅,吃完後藤莉收拾了餐具,兩人又唧唧歪歪地聊了一會。想起下午太子府間諜所空蕩蕩的書亭,子青想從藤莉這兒側麵了解一下。但是,沒等他切入話題,門被敲響了。 他心慌意亂,搞不清出了什麼狀況? 怯怯地開了門,敲門的是苩塨,他急急地道:“子青,博士請你出現場,他在下麵的馬車裡等你。” “諾。”子青楞了一下。 苩塨說完下樓去了。 子青對這個情況很感意外。間諜所今天肯定是出外勤,搞了一場行動,看來行動是搞砸了。奇怪的是,喬詭為什麼叫自己出現場?從他的門生穆二對乧尺被殺案的分析判斷看,喬詭自己就是一個間諜高手,不然教不出穆二這樣的高人,讓自己出現場是出於什麼目的?他今天剛出診所,怎麼說也是個失憶人,能有什麼作用呢?出現場,就是說出現了案子……是失竊還是殺人?與今天間諜所的行動有關麼?不會又是對自己鑒別行動吧? “藤莉,你隻能自己回去了。路上小心哦。”子青放下了思索到門前穿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邊吩咐著她道。 但是,她的動作比他快,從蒲團上迅速起身,等他係好鞋帶,她已經套好鞋子站在門外準備鎖門了。 子青出門以後,她鎖好門,把鑰匙給了他。 他們一起下了樓。 馬車廂裡點著燈盞,從苩塨掀起的車廂門簾中鉆進車廂,向跪坐著的喬詭低頭作揖致意後,子青跪坐在了他後麵,朝車窗外瞥了一眼,看見藤莉正向喬詭躬腰作揖致意。 馬車迅速地出了陽城門、過了河水浮橋、進了洛邑城門,一路暢通地朝霞光街趕去。看來秦國與東周之間對這個案子協調很順利。 “子青,沒有想到你從光狼城回洛邑以後,與藤莉的關係突飛猛進!看來,是要喝你們的喜酒了吧?嗬嗬嗬……不好意思了,打擾了你和藤莉的好事,很抱歉哦。”喬詭笑著說道,豎起了一張細木板畫像,笑容轉瞬即逝:“我們在義渠反秦聯盟內的鼴鼠死了,是被人用刀刺死的。你看,就是這個女人。” 這是一張人臉畫像,是一個女人,三十歲左右的樣子,陽光下,一個標準的美人兒。 隨後喬詭又遞給了子青一摞細木板資料:“看看吧,死者的資料。” “諾。”子青接過木板,立即低頭看了起來。他明白,喬詭把這個案子交給他,說明對他甄別行動已經結束。但是,難說恢復了對自己的信任。交給他是因為他們這個亭以前就是負責對付義渠反秦分子的。 “叫翟貞子?我……我好像感覺……應該是義渠人吧?”看了以後,他裝著剛接觸到的樣子,奇怪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