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樺按子青的指點往臉上塗抹起魚膠,嘴裡不解地問道:“這樣抹上去,像一塊塊的疙瘩,太顯眼了,不會露餡麼?” “臉套揭下以後,貼著臉的那一麵是很光滑的,甚至連汗毛孔都有。”子青笑著解釋道:“戴臉套的時候,是將貼著臉的那麵露在外麵,你放心吧,誰也看不破你的。” 她笑了,繼續按他的指點塗抹魚膠。 他倚在灶臺上,發覺灶臺似乎是冷的。她平時不燒火做飯吃麼?他很疑惑,一個女人在家不會不做吃的麼?女人善於掩飾,龐樺是遇上難事了。 他奇怪問她道:“你沒有做飯麼?不是說你有一個女兒麼?她爸爸也不吃麼?” “他犧牲六年了,死在叛徒手裡。”她淡淡地道:“女兒和外婆一起回襄丘老家了。” “哦,他也是夜鶯小組的麼?”子青楞了一下,她說是犧牲,那應該是戰友。 “嗯……也算是吧,他是墨子會特委的交通員。”龐樺淡淡地解釋了一下。 “什麼叫也算是啊?”子青一臉的懵逼。 “那時候我們這個小組不叫夜鶯小組,而是墨色聯盟情報司洛邑交通站,負責墨子會特委與墨色聯盟各部門之間的聯絡工作,從事反對秦國擴張的和平活動。但是,隨著魏國宮廷與墨子會反目,墨子會的安全形勢惡化了,交通站的活動變得很困難,趙國人都撤回國去了。後來,隨著交通站負責人芙狃的暴露,我們都蟄伏了下來,然後找了一份職業作掩護,成了墨色聯盟夜鶯間諜小組。” “哦,夜鶯小組是這麼來的啊?那麼,你們夫妻也是從趙國回來的麼?”子青很意外,夜鶯小組是由交通站改建為聯絡點,怪不得喜歡聚集在聯絡點。原來相互之間都很熟悉,知根知底啊。 她搖頭:“不,我是在楚國追隨墨子的,他是趙國墨色聯盟總部的。” “嗬,夜鶯小組的人都是人才哦。”他咧嘴贊嘆,墨色聯盟成員追隨墨子,受教育程度很高,都是有信仰的人。 她繼續道:“我丈夫原來也是交通站成員,就在我們改變為夜鶯小組前夕,他調去了墨子會特委,成為特委交通員。當時,趙國墨色聯盟總部下撥的銀子常常被魏國禁衛軍間諜所截獲而不能到達墨子會手中。那次,墨子會特委好不容易籌到了一批金塊,他奉命運送回大梁。不料他那個同伴見財起意,為了貪墨那些金塊竟然殺了他。” “唉,可惡的叛徒。”他很憤然,這年頭見財忘義的人太多了。 “後來,季驚蟬找到了那個叛徒,殺死了那個人。” “哦,那麼說,你丈夫與夜鶯小組的人都認識?”他明白了,能讓季酣冒險去復仇的,一定是他的友人。 “所以說他也算是夜鶯小組的人。”她淡淡地道,很欣慰的樣子。 “也就是說,你們成為墨色聯盟的夜鶯小組以後,才有了各自的代號。為什麼還有一個成員代號叫夜鶯呢?”他想到了菟絨的事情。 她笑,毫不掩飾地挑明了他話裡的意思:“你是指菟絨麼?那個時候她還是個小姑娘,在儒道堂認字,季驚蟬常帶她到交通站蹭飯吃。芙狃很喜歡她,說她就像一隻夜鶯,就提議說以後間諜小組就叫夜鶯吧。” “嗯……季驚蟬一直是你們的組長麼?”倉鴞說得情況與自己的判斷差不多。 “是,芙狃以後,他就是夜鶯小組的組長。”她點頭,但是加了前提。 “那菟絨怎麼就成了夜鶯了呢?她那麼小,還是個小姑娘吶……”他很疑惑:“是季酣發展了她?” “不是,菟絨是從墨子會調入墨色聯盟的。”她笑了起來:“你別看她小,她可是一個老墨子會了,很多時候,她出麵要比我們這些人出麵穩妥多了。許多重要的情報是通過她轉移出去的,許多危險的局麵,往往在不經意間,她就已經向小組發出危險的警告……” “所以,夜鶯小組的人都很喜歡她、敬佩她。”子青瞅著她,推斷道:“所以,夜鶯小組建立了以後,把她的寓所作為了聯絡點?” “是這樣的吧。”她同意他的看法。 “唉,我還真不知道這中間的緣由,原來夜鶯小組有這麼多故事,知根知底。”他很沮喪:“我的工作不細啊,沒有及時察覺你們之間這種親密的關係,導致了信鴿的犧牲……” “這……你不必歉疚的,誰知道出了叛徒了呢?沒有你,損失會更大。”龐樺欣慰地瞅著他:“原先我還不以為然吶……現在,我真服了你了。” “行啦,別給我戴高帽子了,我們開始吧。”他讓她扯下了臉套,翻過來戴上臉,然後仔細地觀察了一番。感覺她臉變化不大,他沒有理會她眸子閃現的光彩,指點她到:“你的額頭不高,鼻子小巧,酒窩特征明顯。如果要改變臉形態的話,必須將額頭和額眉、鼻梁聯係起來改變……” 說完,讓他自己動手重新塗抹。 “我感覺已經很完美了……”她看了一眼灶臺上的鉛粉和顏料,很是不解。 “女人易容可能會有心理障礙,因為改變了自己習慣的麵容會感覺自己很醜……”他笑了起來:“尤其是像你這樣的美人胚子……” 她微笑,瞥了他一眼:“美的印象一旦形成,改了也是表麵的,你心裡記住我的樣子,我就滿足了。來吧,怎麼做?” “就按先前做的步驟塗抹,尤其是眉頭、鼻梁和下巴這些地方,必須下狠手堆高,不然很難掩蓋真容……”她的直率讓他想起了菟絨,為掩飾自己的囧迫,他趕緊接上了她的話:“這樣吧,我先給你塗抹魚膠,你看著,記住要點,然後自己再動手做幾次。要按自己心裡設想好的模樣貼皮,然後我再結合你的操作給你講細節。” 她點頭,用手指蘸著魚皮膠,重新在自己的臉上比劃起來。 這一次,她還是滿意自己的麵容的。卻隨即扒下了,自己動手來了一遍,隨後在眉弓上粘上了細細的羊毛。但是,女人最求漂亮,對於最後掩飾皮膚色差的鉛粉,她用了很長時間。 等子青回到法碼街寓所,撤去了易容的時候已經是夜半了。他拿起一瓶穀子酒走出了門。天很黑,靜悄悄的,街上店鋪的燈籠已經熄火了,馬車也沒了蹤影。 他走到華懋客棧,在客棧門口上了一輛馬車,過洛水浮橋往狄威街的家趕去。 進家以前往口裡咕咚咕咚地灌了半瓶穀子酒,往胸口灑了一些。 藤莉還沒有睡,神情沮喪地坐在榻上,見子青滿身酒氣地回了家,反倒鬆了一口,上前扶著他,手忙腳亂地給他脫衣服,一個勁地躬腰道歉:“夫君,今天是我過分了……” 子青裝著喝多了的樣子甩開了她的手,一頭栽在榻上,嘴裡嘟囔道:“別碰我……別碰……睡覺……” 藤莉隻得跪在她身旁,直愣愣地看著他呼呼大睡。 翌日早上,子青推醒了枕著他胳膊睡覺的藤莉:“嗨嗨,該起來啦!” 她睡眼朦朧地起身,朝他躬腰道:“夫君,昨天十分慚愧,請你原諒。” “哼,你就是個胳膊朝外拐的傻妻子。”子青氣不打一處來:“被人家一挑就迷糊了……” “我沒有迷糊,是被你的話氣到了!什麼‘一點也不介意出去玩老牛吃嫩草’?”藤莉又怒了:“你敢出去吃嫩草試試?我擰斷你的腿!” “哎呀,我這話是為了氣藺媚的,”子青鬱悶極了:“沒有想到沒氣著她,倒把你這個傻女人給氣著了。” “嗯?你是說,藺媚與一個老頭有私情?”她忽然就對這個話題有了興趣,不糾結自己的感受了。 子青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這個問題涉及到祀紘,女人的嘴是守不住秘密的,尤其是藤莉,激動之下什麼都敢說。 “你說啊?”見他沒了下文,她忍不住催道。 “說什麼啊?”子青白了她一眼,愛理不理地道:“我就是隨口一說。” “你……”她很鬱悶,卻又無可奈何。 吃了早餐,他們一起去太子府上班了。 喬詭給了他許多檔案資料,讓他熟悉在秦國各地間諜小組情況。 子青很納悶,這些檔案他以前在資料亭怎麼就沒有發現過呢?瞿茼把這些檔案藏在哪裡了? 幾天過去了,子青看完了喬詭給他的檔案,深深地記在了腦海裡。但是,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能力,他把檔案鎖進了書亭的櫃子裡,拖著不還給喬詭。 他沒有把檔案裡的情況報告給聯盟情報司,他認為根本沒必要。他要做的,是瞅機會毀了這些間諜小組。 轉眼,已經是盛夏時節。 龐樺已經將藤莉的情況詳細地介紹給了雨燕,並帶著雨燕見過了藤莉。 由於雨燕是楚國人,藤莉對他的身份深信無疑。 下午,子青在榮星客棧茅廁戴上臉套、假發後去了河灘溫馨泉湯池,準備取出倉鴞今天留在死信箱裡的情報。 在溫馨泉湯池門口,他一眼瞅見了久違了的雀鷹唳諗。他茫然地站在湯池門口看著湯池大堂裡麵的人,似乎像一頭獵犬在嗅獵物的氣味。 子青心猛地顫了一下,雀鷹怎麼在這兒出現了?立刻,他閃過了一個警覺的疑問——雀鷹叛變了? 他見過雀鷹唳諗,當時他就是易容成現在的書生氣的樣子,唳諗會認出自己的。 他趕緊回頭走,拐上了河灘小街,見行人稀少,立即撤去了易容,把臉套和假發揣進了懷裡。 心定了下來,唳諗已經認不出他了。他立即回身繼續往溫馨泉湯池走去。 他一直對兔絨身份有疑心,尤其是她突然出現在風采畫鋪,那一刻實在令自己驚悚。 盡管雀鷹已經很久沒有與自己聯絡了,他對此心懷疑竇。但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兔絨沒有出事,居然是唳諗叛變了。 默默地走過了溫馨泉湯池門口,眼光掃了一下四周,發覺唳諗周圍有不少人。從這些人的裝束看,他們像是範彝手下的人。 他從唳諗的失魂落魄的狀態判斷,雀鷹確實叛變了。 唳諗一直是墨色聯盟交通站負責保管經費的人,負責經費賬目管理,與管銀子的龐樺是搭檔。轉為夜鶯小組成員以後,他們都進入了溫馨泉湯池,繼續管理夜鶯小組的經費。他現在帶著衛戍軍間諜所的人來到這裡,顯然是為了抓捕龐樺而來。 這個可惡的叛徒! 但是,龐樺已經撤走,銀子已經轉移,他們應該是撲了一個空! 子青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早走了一步,龐樺安全無虞。 但是,他們既然已經撲空,為何留在溫馨泉湯池門口不願意離開呢? 子青又忐忑起來。他轉了一個圈,穿過街道走到了湯池對麵的洛水邊,假裝看苦力從棧橋上往岸上搬運船上的貨物,目光緊盯著唳諗。 唳諗與龐樺很熟悉,他們倆一起在交通站配合多年,又在溫馨泉湯池一起工作了幾年,不說耳鬢廝磨也應該是知根知底……他的心悸動起來,龐樺剛學會易容,技術不精,是不是被唳諗察覺到什麼了?唳諗一定憑第六感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某個方麵察覺龐樺出現在了湯池裡了麼? 對,他賴在溫馨泉湯池門口不走,肯定是嗅出什麼味了……子青的心突突跳了起來,恨自己沒有完美地培訓龐樺熟練地掌握易容術、沒有詳盡地給龐樺講易容的注意事項,對以往習慣穿的衣物、香水、包包、鞋子等是堅決不能使用的。 想起龐樺中午剛與藤莉見過麵,來這裡將情報放進死信箱是完全可能的,自己來這裡的目的不也是取情報麼? 難道她放好情報以後發現了唳諗,躲在溫馨泉湯池裡了? 子青為龐樺擔心起來。 唳諗行動了,躲在了湯池門口一側的臺階上,揮手示意其他人進入湯池。 子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又想不出什麼好的法子,急切之下他過了街道,繞到唳諗身後朝湯池門口慢慢走去,手插在褲兜裡緊握住了匕首。 他拿定了主意,湯池外麵現在隻有唳諗一個人,自己如果能夠成功地偷襲他得手,那麼龐樺就是安全的! 他決定就這麼乾。 但是,突然間一個女人的身影匆匆地走出了湯池大門,腳上一雙常穿的粉紅色麻布鞋表明,她正是龐樺。 子青的心緊緊地揪了起來,龐樺在劫難逃哦。 唳諗已經朝龐樺沖去,子青眼見已經無法阻止他了,匆忙之中出腳勾了一下他的腿腳…… 他猝不及防,“啪”一下摔倒在地。“抓住她!抓住她!”急切之中,他以為自己是被門前的臺階絆到了,著急地指著龐樺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