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籠罩的壓抑氛圍下,大風撲向趙火桑的麵龐。 他聞到一股腐爛的氣味,像是把各種糜爛肉泥反復捶打,又添新肉,如此重復了千萬遍以後所溢散出來的沉沉屍氣。 那氣味刮來的時候,給他的感覺像是一隻發臭的手掌撈向地麵。 視野全黑的情況下,趙火桑的聽覺異常敏銳。 “哢吱?” 他聽到嚼骨頭的聲音,捂嘴哭泣的聲音。 趙火桑腦海蹦出一個念頭,山鬼吃人了? 光聽聲音來看,山鬼似乎吃的很開心。 不知過了多久,大風向前引去,地麵的震響愈發遙遠。 山鬼走了,紅月再現。 老人鬆開趙火桑的手,呼的一聲,紅黃色的燈籠猶如一條長蛇,照亮了整個黃泉村。 趙火桑揉著手腕,老人向前引路道:“旅人啊,山鬼走了,暫時沒有危險。” “旅途奔波,我家熬了粥食,過來坐坐,吃些熱乎的。” “多謝老人家。” 趙火桑心神還未定下,反正也要在這等清冷女人回來解答自己疑問,便跟在老人後麵走進黃泉村。 房屋兩側,村民們向山鬼離去的方向磕頭跪拜,有婦人啜泣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能獻給山鬼大人,是她的福氣!” “你這婦人真愛哭鬧,沒有山鬼大人庇護,連你也活不了。” “劉三的兒子缺個媳婦,你正好嫁過去再多生幾個孩子。” 趙火桑聽見村民的閑言碎語,心裡蹭蹭冒火。 一群冷血玩意! 趙火桑當即沖向圍攏的人群,撥開他們,罵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的夢裡怎麼會有你們這些冷血的人存在?” 他攙扶起哭泣的婦人,卻被嚇了一跳。 婦人空洞的眼眶裡滲出血淚,趙火桑掃向四周,所有村民都睜大自己黑漆漆的眼眶凝視自己。 “小鬼,你是哪家孩子敢罵我們?誒!他,他是不是有眼睛?” 村民們像是發現了天大的寶藏,剎那間所有聽見這句話的人都聚集過來。 “他有眼睛!他真的有眼睛!” “有眼之人!我們黃泉村已經十年沒出現有眼之人了!” “快給我看看,眼睛到底長什麼樣?” “哇!好漂亮的眼睛,真想挖下來嘗一嘗它的味道。” 趙火桑全身冷汗直冒。 他像是動物園裡的動物被人觀賞打量。 “咳!讓一讓。” 水泄不通的人群外,老人提著燈籠走進來。 “村長!” “村長!” “是村長帶回來的有眼之人嗎?” 老人沒有解釋,而是揮揮手道:“散了,都散了。” 老人的話語分量極重,原本越聚越多的村民三兩下回到各自的房中。 “旅人啊,嚇到你了,他們許久未見眼睛,隻是激動,沒有別的惡意。” 沒有別的惡意?他剛剛可是聽見有人想挖他的眼睛嘗味道。 老人對婦人說道:“你也進去,早點休息。” 婦人擦乾凈眼眶血淚,對著老人跟趙火桑半蹲行禮道:“謝謝村長,謝謝這位公子。” 公子? 趙火桑生平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叫自己公子,倒是挺有新鮮感。 “旅人啊,隨我來。” 老人繼續引路,未被之前的騷動影響。 在坑坑窪窪的泥土地上走了幾分鐘後,趙火桑停在了一座土瓦房前。 房門吱呀推開,撲麵而來是年歲的味道。 它日積月累在空氣中,已經老的不像樣。 趙火桑見老人將燈籠掛在門口,映照出一間有四個炕的屋子。 老人佝僂著來到房中間的圓灶上,掀開蓋子,用鍋鏟攪拌道:“旅人啊,你先坐會,粥馬上要熬好了。” 奇怪的是,趙火桑並沒有聞到粥的氣味,他好奇的探向灶頭一看,頓時瞪大眼睛。 老人正在用鍋鏟攪拌一團破布,旁邊還摻著樹根子。 “老人家,你說這是粥?” 趙火桑身體泛冷。 老人舀起破布,嗅了嗅,隨後放進嘴裡扯咬道:“軟爛入味,旅人啊,我去拿碗給你乘。” “不……不必了,我還飽著呢。”趙火桑苦著臉推辭,肚子卻不爭氣的咕咕亂叫。 老人拿著碗,空洞的眼眶裡看不出任何情緒:“你放心,我並無惡意,今天的粥是有些寒磣,如果還有雞就能好好招待你了。” 雞? 趙火桑並不覺得這裡的雞會是正常的雞。 他無奈的接過碗,跟老人坐在炕頭,皮笑肉不笑的拿起樹根子咬起來。 “一股雨後發黴味,還怪有嚼勁。” 趙火桑想到自己還要在黃泉村裡等清冷女子,而眼下他唯一的生命危險是山鬼帶來的。 於是問道:“老人家,你們口中的山鬼到底是什麼?” 老人咽下破布團子:“每個來我們黃泉村的旅人都跟你一樣,會問山鬼的事。” 老人空洞的眼眶看向房頂,問道:“旅人啊,人死為鬼,那你知道鬼死後又會變成什麼?” 這正好問到趙火桑的專業上來了。 他脫口而出:“人死為鬼,鬼死為魙。” 老人稱贊道:“沒錯,旅人你很聰明,山鬼就是魙。” “它身形龐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似山嶽,凡其經過之處,皆遮天籠月。” “然而山鬼眼微耳弱,倘見亮光,便伸手去撈,無論撈到什麼,它都一律吃下,如此反復,經年不停。” 趙火桑饒有趣味的聽著,老人說的跟他剛才所經歷的一致,可見並沒有騙人。 又是一段很好的設定素材啊。 但他還是有個別疑問:“老人家,你們黃泉村的人是不是在祭拜山鬼?我聽你們喊它叫山鬼大人。” 老人放下碗,向另一個炕上走去,為趙火桑鋪炕道:“旅人啊,路途艱辛,今晚你先湊合著在我老頭子的家裡住下。” 老人撣撣坑上的灰塵:“我們黃泉村能延續至今,都是依托山鬼的庇護,它雖吃人,同時也阻攔著更危險的東西靠近我們村子。” 更危險的東西? 巨型山鬼已經夠可怕了,非人力所能敵,就算是引路人施展出來的法術恐怕也難傷山鬼分毫。 老人繼續道:“我爹是這麼對我說的,我也一直這麼相信著。” “可老人家你從來沒叫過山鬼大人。”趙火桑提出第二個疑問。 老人鋪好炕,久久的看著,苦澀道:“如果我的老伴,我的兩個孩子沒被山鬼吃掉,我會一直叫它山鬼大人。” “可現在……”垂垂老矣的身軀迸出一股狠勁,攥緊被褥,“我隻想殺了山鬼!” 老人兇狠的殺意在歲月滄桑下不僅沒有流失,反而濃烈到實質,像一把生銹的刀,即使剝落了,其質亦鋒。 趙火桑看著炕,滋味莫名道:“老人家,這是你孩子的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