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被人晃動。 書房的一切漸漸遠去。 睜眼,自己伏在桌板上,舷窗外是平流層特有的雲海與澄澈天空。 耳畔傳來各種晦澀的學術討論。 記憶開始湧入。 自神祇降臨以來,各大國明麵上持認可態度,私底下卻紛紛組建調查組織,以期在情報支持下用武力徹底壓製祂們。 直到淩晨,北美燈塔國調查組織USGK(Gods Kill)發來簡訊。 他們在極圈附近發現一處地下空腔,但探測設備並不能窺視內部情況,隻能以相對暴力的方式向內掘進。故而廣發邀請函,希望各國抽調可靠力量協助探查。 眼下專機剛剛跨越國境。 “時間緊迫,我推薦你看一眼這個。” 身旁的陌生青年忽然遞來份報告。 報告來自國內情報部。 接過粗略看了看,大抵是在說上個月,櫻花國賜福者肆虐本土,又被幾名高中生聯手擊殺的那檔子事。據說當時影響頗大,鄰近幾個國家都有所震動。 各國調查組織間互通信息是常有的事。 不過,這次上麵標紅了一條十分重要的情報: 賜福者的數量,似乎在迅速增加。 顧恒扶額。 當前七大洲四大洋共有11位“神祇”級存在,每個神祇的賜福包括賜福方式不盡相同。 祂們有的喜歡獻祭,有的喜歡輸出人腦難以承載的知識,有的喜歡給予一些不明所以比如禁止他人排泄的奇異賜福…… 根據此前“指令塔”類賜福者大能的統計,神祇降臨的九個月以來,接受賜福的人類被嚴格限定在億分之個位數的水平。 換算到全球人口,大概也就一百個賜福者左右。 但最近一個月,這個數據翻了十倍! 難道那些神祇按捺不住,終於暴露本來麵目,要開始在全球範圍內養蠱、收割了? “和這趟航程有什麼聯係嗎?” 顧恒攤手,按照既有的思維慣性疑惑道。 這具身體生在大夏,原是全球數一數二的超自然生物學大咖,這次受邀承擔生物防控方麵的工作。所以對方把自己叫醒,很難說不是有什麼更重要的事。 “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 這邊恰好是雙人座,對方抬頭掃了眼附近座位上三三兩兩交談的各領域大佬,整理下灰色西服對襟。然後湊近,雙手比劃著,一邊以極低音量繼續分析道: “九個月前,第一位賜福者在南非部落出現,能力是凈化容器中盛放的汙水。” “半年前,第一位攻擊性賜福者在北亞高緯度地區出現,能力是凍結生物。” “而上個月櫻花國的那位,據說已經可以初步創造規則,所以影響才那麼劇烈。” “如果我說,更離譜的賜福已經現世了呢?” 顧恒沉思片刻。 “我相信。” “不瞞你說,我們遇到麻煩了。” 那人深吸一口氣,皺眉緩緩捋起衣袖。 隻見他手腕下赫然閃爍著向內延伸的奇異紋路。那正是賜福者被打上的烙印。 “我能洞察並解析未來航跡的一角,就在剛才,預言顯示所有人的軌跡趨向於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內死亡,起因是我們中出現了惡性賜福者,而事件收束則在你本人。” “你是超自然生物學領域的專家,所以我想讓你像‘指令塔’那樣,在不驚動對方的前提下,幫我分辨出客艙內誰是賜福者,最後讓尾艙那些專業人士前去處理。” “我們的時間不多。” 聽罷,顧恒陷入沉默。 對方有理有據,危機不會是空穴來風。 他擔心的另有其事。 這架專機除機組外有兩類人。一類是自己包括客艙這些專家學者,也就是A級人員。還有一類是尾艙那些提供武力需求的F級人員。 決策層十分看重這次行動,所以這次F級人員由護國之盾“龍鱗”行動組滿編接替。 從實力的角度,滅殺賜福者大抵不在話下。但大夥兒現在可都在平流層,一個對所有人而言眾生平等的高度。 考慮再三。 顧恒稍稍直起上半身,觀望起機艙內的景象。 其實烙印若非主動展示,平時是不會像刺青那樣體現在皮膚上的。也就是說在日常生活中,賜福者和普通人看起來並無區別。 身體結構正常,體檢數據正常。別說領域專家,就是賜福者們本身,也沒法在不借助任何賜福的情況下迅速分辨出同類。 好在這具身體天生擁有一定靈視。 或許是某種代價,原主自始至終體弱多病。結合記憶,自己穿越前他就趴在小桌板上梗死了。反倒現在疾病一掃而空,身體各項指標可能比正常人還正常。 感嘆造化弄人,顧恒漸漸鎖定目標。 客艙座位是“242”的配置,如果把座位圖勾勒在紙上,那人在左上角,這邊在右下角。與空氣中充盈的學術討論聲不同,那人所在的區域分外安靜。 顧恒長舒口氣,低聲道: “客艙有兩道痕跡,一道在你這兒,一道在對角盡頭,其他信息,我必須和他本人接觸過才能知道。” “這樣就足夠了。” 對方點點頭,迅速解開安全帶,在機組人員發現端倪前,貓著腰一溜煙潛入尾艙。 顧恒往下滑了滑,順勢倚靠起艙壁。 賜福者身份有足夠的說服力,那人在尾艙不會遇到太多阻力。 不過這事有些奇怪。 客艙這些人說到底都是學者。專機起飛前,所有人在密室過了十幾道堪稱嚴苛的篩網,為的就是排查那些理智被侵蝕,從而無差別破壞的賜福者。 也就是說,對角那個賜福者至少擁有常人水平的理智。 那麼,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胡思亂想間,一滴油膏狀特殊物質落在灰色桌板表麵。 正當顧恒疑惑,下意識伸出手指想要觸碰時,左臂忽然被不容置疑的怪力拉動。 狼狽滾出座位。 “沒事吧?” 陌生青年從側後方迎了過來。看樣子他已經爭取到所需的支援。 “我沒事。” 借對方掌心傳來的力道,顧恒起身。 但他的注意力卻被眼前異況吸引: 包括剛才坐過的地方,幾乎每個座位的上空都懸吊有一灘亮銀色的詭異膠質。在重力作用下,它們自然下垂成尖錐般的姿態。 若不是剛才被拽離位置,恐怕下一個遭重的就是他本人。 回頭望向身後。 尾艙入口前,頭戴黑色全封閉護盔,身著輕便黑甲的龍鱗行動組嚴陣以待。 他們本就是國內各分區精銳中的精銳。神祇降臨後,他們身上的裝備更不一般: 那些護盔包括與之相連的黑甲,源於一種比凱夫拉更加逆天的某種蟲殼衍生物。搭配密文,它既能抵禦穿甲彈沖擊,也能抵禦極高層次的精神損傷和超自然扭曲。 他們手中熱武器裝填的也並非是傳統的鋼芯銅殼彈,而是對超自然生物特攻的夾層蝕刻彈,核心工藝為鎢芯浸銀。 以及腰際清一色列裝的儀式短匕和凈化用塊狀爆破物…… 神祇降臨,普通人並非無法抵禦超出自身認知的存在! 莫名放心些許。 顧恒移開目光,視線越過排排座椅,直指斜前方背對眾人的賜福者。然而就在他以為局麵得到初步掌控時,異變陡生。 隻見原本高懸的亮銀膠質齊齊刺下,滿艙人瞬間沒了聲息。 這些可都是人類之光啊! 顧恒頭皮發麻。 “地勤怎麼辦事的,這麼重要的地方為什麼混進一隻寄生仙?” 龍鱗組當中一人脫口而出,語氣滿是惱怒。 他們的戰力固然極強,但對方行動速度遠非常人可以掌控,若非組員手快迅速救了個人出來,恐怕這趟連顆火種都留不下! 顧恒沒心情參與交流,寄生仙這個東西,他有印象。 那是種來自南極的珍稀生物。其生命周期內如果有幸遇到賜福者,就會迅速寄生進去,直到把宿主的賜福吃乾抹凈為止。最後變成眼前這副模樣: 視野中,那個賜福者提線木偶般緩緩站起,額前浮現一圈頗為神聖的光環。 在很短時間,它將客艙懸浮的全部膠質攏到身體表麵,然後開始化蛹。 龍鱗組果斷集火。 由於資料的缺失,截至目前為止,沒人知道完全羽化的寄生仙是什麼級別的存在。 所以在場人的認知相同: 這東西,絕不能活著到達地麵! 在特殊子彈的剝蝕下,膠質蛹體肉眼可見萎縮乾癟下去。 直到“噗稀”一聲完全破裂,內裡掉出一灘不成形的固液混合物。 自知真空期不是來者對手,那灘混合物將液體部分分離,在過道緩緩擴散開來,繼而滲入各種縫隙。 “不好!” 顧恒瞬間意識到什麼,向前伸手,但為時晚矣。 當寄生仙理解當前環境的維係機理,再被它輕易逃脫的後果就是,它會選擇破壞這架飛機的結構,以達到自身目的。 不祥的嗡鳴與金屬撕裂穿透的怪響開始回蕩。 突然一陣顛簸,專機單側引擎率先騰出濃煙。緊接著,火光乍現。 雖說駕駛室可能意識到變故,在雙方爆發沖突前就已經降低運行高度,但北航線一片汪洋,迫降又談何容易? 還是龍鱗組率先反應過來,迅速把人帶到就近座位上。 “快係安全帶!” 頭頂傳來命令似的輕吼。但沒等對方離開,機體就失衡旋轉,連帶他本人一路骨碌到機艙前段。 混亂中,顧恒太陽穴磕到硬物,雙眼一黑,當即昏死過去。 …… …… 朦朧好像有鐵銹味溫熱液體滴在臉上,同時全身傳來挫傷般的鈍痛。 諸多不適被大腦捕捉,斷線的意識逐漸恢復。 顧恒睜開雙眼,卻恰好看見頭頂半截身子向下淌著血水。 頓覺五臟六腑一陣翻滾,他索性吐了出來。 直到膈膜抽抽著吐無可吐,他才再次抬頭,打量起周遭景象。 很明顯這是一次不成功的迫降。在接觸地麵的一段時間裡,專機從中間斷裂,前半部分頂著貧瘠土壤一路平推翻滾出老遠,最後乾脆碎成渣子。 當然這邊也差不多,客艙仿佛經歷一次地震,自己現在側對地麵,頭頂就是被各種管線纏繞的屍體。 但不難掙脫。 地上沒有尖銳物體,顧恒簡單目測下距離,隨後手指按下安全帶按鈕。 鎖扣鬆開,他從半空直直墜落到一塊平滑的金屬板上。 還有幸存者麼? 重新踏上堅實地麵的依靠感不足以抵消焦慮,顧恒捂著肋下轉身。 陰雲下是大片的草甸和苔蘚。 空中吹拂著涼薄海風。 “顧先生……”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微弱呼喊。 顧恒回頭,但迎接他的卻是幅淒慘景象: 陌生青年坐在地上,背後銳利的金屬片幾乎將他的腹腔一分為二。 迅速上前握住他的手,顧恒並不知道這會兒該說些什麼。 沉默片刻,還是對方率先開口。 “預言原來是這麼個意思……” “上麵讓我用賜福護航,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所以我是艙裡唯一一個,不是學者的存在。” “我等不到救援了。” 他說著,不知哪來的力氣,在顧恒驚愕注視下,將手掌迅速從金屬片前劃過,然後拽過顧恒被割傷的手背,緊緊按了上去。 “賜福來自已知最小微粒都不可抵達的地帶,且隻能在瀕死時主動轉讓,寄生仙吞噬的賜福屬於無主物,我幸運的預言到寄生仙藏匿處,在墜機前一刻用這種方法攫取了那個賜福者的賜福。” “現在連同我的洞察一並交給你。” 仿佛看到遠方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物,他因失血過多而乾白的嘴唇微張,語氣愈發急切。 “聽我說,賜福是具有成長性的,我剛才成就了洞察的下個階段。” “腰椎被截斷,我還能保留一段時間的意識,不過我做了更有意義的事。” “可以說是卡bug吧,我剛才耗費了一個正常人所能擁有的全部生機,我看到那些東西並沒有漠視人類,之所以允許人類在自己身邊大肆探查,是因為它們需要一個契機,用以結束某種禁製。” “我已經沒有時間可供透支了,你記得,不要參與那個地下空腔的探查計劃,帶著兩份賜福,去總部找……我叫……” 話音未落,他的眼神開始渙散。 顧恒已經湊得足夠近,可惜還是沒能聽清兩個明顯是名字的音節。 耳孔緩緩遠離陌生青年的嘴角。 然而就在這時,他感到後腦抵上根冰涼的金屬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