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名字叫曦學院。妤第一次記住這個學校的名字,是在開學典禮上。肥胖的校長扭動著身軀,在六七個學校乾部的拉來扯去下,喘著粗氣登上了操場的演講臺。掃視著下麵一個個麵黃肌瘦,瘦骨嶙峋的學生們。 “呼哧呼哧。”他先是用他的機械鼻子不住地大口吸氣,好像世界上的空氣要滅絕了一般,說兩句話就喘一口。 “同學們,歡迎來到曦學院……呼哧呼哧……我是你們的校長,我叫奉違……” 下麵的同學們瞬間七嘴八舌地嚷起來。要知道,像這些農村的孩子們,在出生之前就早早被劃分了階層,而最能代表階層的,便是他們的名字,而像他們這樣最低的階層,名字都隻能夠有一個字,而校長這個名字裡有兩個字的人,他們從來就沒見過。 妤對這樣的人名也是聞所未聞。她低下頭,想起父母平時當做笑話說的事,妤這個字,是父母思來想去,在算卦機器人麵前想了又想,算了又算,才決定的這樣一個字。這個階層的人們都不想要重名,名字也是越起越生僻。 “這倒好了,那些平時很少用到的字反而還被流傳下來了。”妤的父親用右手的機械義肢敲打著桌麵,抖著腿說。 在學生們驚嘆不已的時候,校長繼續艱難地張口:“呼哧呼哧…我們的校名是因為讓你們隻爭朝夕,日字的曦是讓你們知道一日之計在於晨……” 後麵他又說了一堆讓人聽不懂的話,什麼“傾心比葵藿,朝夕奉光曦”,什麼“升曦上南山,千峰雲碧明……”隨後一個成了口號,另一個又成了校訓,總之是讓人摸不著頭腦,遠沒有兩個字的名字有吸引力。 校長喘著粗氣費勁地說完了自己的長篇大論,又像上臺一樣被不少人抬下去了,坐在一個木頭上麵刻著花花綠綠花紋的大交椅上,解開襯衫扣子,扇著風喘粗氣。 曦學院是一座完全歸私人所有的學院,裡麵的所有東西都是由校長一人出資搭建,隨即收取學費入學。 本來村子裡是沒有學校的,人們也並不覺得學校的用處有多大,直到有一天,一群穿著名牌西裝,戴著高級手表的人進來幫村民們免費換義肢。他們大聲叫喊著,自誇說他們身體各個部分的新貨都有,,都是高端的。屬為首的那個光頭最賣力,他留著一個小胡子,扁扁的鼻子使他就算穿著很貴的西裝也沒顯得多好看。 他們一邊喊叫,一邊用機械眼給周圍有義肢的人刷刷地發著傳單。有些傳單在別人的機械眼裡顯示出來了,有些從在田裡乾活的人胳膊裡冒出來了,有些在移植了頭發的人頭上閃著。 “現在全村人都知道我們要免費給他們換義肢啦。”光頭旁邊一個瘦子尖聲尖氣喊道。 那光頭點點頭,在空地上支起小帳篷,搭上折疊床,擺上幾個高級手提箱,又讓後麵的小跟班們把一堆滴滴答答響著的不知道做什麼用的儀器搬了過來,重重地放在了地上。他自己找了個正中間的位置坐下,等著人們過來排隊。 在帳篷搭好之前,其實他們的周邊就已經圍滿了人,有真心想來換的,有半信半疑的,還有本就沒裝義肢,過來湊熱鬧的,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 光頭點了一下手提箱上的按鈕,箱子裡的義肢徐徐展開,有眼睛鼻子這樣的零部件,也有胳膊腿這樣的大型機械。 看到裡麵各式各樣的義肢發著光,終於有人按耐不住了,走上前去更換。有第一個就有第二、第三個,直到後來排出了長長的隊伍。從村頭到村尾,穿過叮叮當當的鐵匠鋪,穿過花花綠綠的農田,穿過咿咿呀呀的劇院,穿過叮叮咚咚的小溪。有些人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排那麼長的隊,抓著幾個人問這問那,有些人換上了嶄新的義肢,高興地感受著科技的便捷,有人說是自己更有力氣了,能一次耕十幾畝田,有幾個壞小子說自己看得更遠了,從男廁所能看到女廁所,還有人說自己呼吸更順暢了,能把全世界的空氣都吸乾。有些人有些疑惑,便問光頭:“為什麼要免費給我們換?” 光頭回答說:“我們仁慈的老大體諒下層人民,給你們送福利來啦。”除了這句話以外他嘴裡再也蹦不出其他的字來了。 這樣的活動持續了一天又一天,足足辦了一個星期,最後一個人裝好了義肢,心滿意足地走了。光頭和他的同夥們相視一笑,互相點點頭,按下了他們名牌手表上的一個按鈕,揚長而去。 而村裡可就亂了套了,義肢像發傳單那樣不停地發著廣告,廣告海報中間畫著曦學院肥胖的校長,手上夾著一本書,假惺惺地笑著,開始發表他的演說:“呼哧呼哧……學校的重要性有很多,能讓孩子們打破階級,成為我這樣名字兩個字的成功人士……快讓你的孩子來即將建成的曦學院入學吧……” 這樣的廣告每天都要播放三次,占據了平時所有別的廣告播出的時間。早飯後、午飯後、晚飯後各一次,到處都是奉違的聲音,人們吃完飯,散步的時候就響起聲音:“學校的重要性有很多……”有些人吃壞了肚子,蹲在廁所裡,廁所也響起聲音:“學校的重要性有很多……”有些人勞作了一天,剛準備躺著休息一會,到處都是奉違校長的聲音:“學校的重要性有很多……”這廣告一直持續到了曦學院建成。久而久之,曦學院的名字也刻在了人們的腦海裡。 那時的妤才十幾歲,沒有裝上義肢,反而沒受到廣告的影響,但她的父母看到越長越大的可愛女兒,也越來越像女人了,便想要下定決心送她去學校了。 但他們不知道,所有的一切也並不隻是表麵上的簡單營銷,小小的陷阱下麵,藏著更大的深淵。 打動妤父母的便是那打破階級四個字。妤的家庭就算在這樣的村子裡,也算是較為貧困的。父親每日在地裡耕田勞作,母親身體虛弱,隻能在家修養,妤一邊幫著父親乾農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邊在家照顧媽媽。每天的生活就是跑來跑去,累了就用父親備用的義肢手臂聽一聽戲曲。平日裡一家三口靠父親少得可憐的補助勉強度日。別人家的女孩子穿上了小花裙子,妤還穿著一件褪了色的連衣裙。別人家的女孩子買了精致可愛的小發卡,妤把散開的頭發梳了又梳,前麵被梳得整整齊齊,後麵用皮筋綁成精致的長長的小麻花。父母看到女兒這樣懂事,從來不向家裡索要任何東西,還天天為了家裡東奔西走,有時卻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便對學校動了心。曦學院的學費和其他學校相比較為低廉,一年也就幾百元以內,咬咬牙也能供起,就對妤說了這件事。 “我不想去學校。”妤歪著頭,開口說道。“我不在你們身邊,我擔心你們。” 母親坐在輪椅上,摸了摸妤的頭,笑道:“隻有你去好好讀書,將來打破了階級,才能讓我們日子過得更好呀。” 妤“嗯”了一聲,沒有回應,又去給機械上油,做一些稀疏平常的事了。 妤自己也不情願一輩子這樣過下去。但她家庭的困苦讓她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既然父母已經計劃好了,她也願意聽從父母的安排。 到了開學的那天,她梳妝整齊,雖然樸素,但依舊有著不俗的氣質,前天晚上母親把幾件舊衣服改了又改,用機械眼瞄了又瞄,縫縫補補出一件漂亮的小襯衫,胸口還繡著一個小扳手的圖案。妤穿上這件衣服,也比曾經穿著褪色裙子的她要好看三分。 帶上了行李,走進彎彎曲曲的山路,等待她的,卻是更加曲折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