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1 / 1)

穢土慈悲錄 丐婭 4629 字 2024-03-19

羅擎天一直是個粗枝大葉的人,在看到羅熊殺護士的那天晚上,阿韌坐在醫院外麵的草地上問他:“你弟弟頭發的顏色好特別,我一個不關注這些方麵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你怎麼跟他看著不一樣?”   羅擎天當時摸著自己的腦袋,臉上帶著歉意說:“他那是我媽剛有了他的時候,往胎裡注射了假的達爾文劑產生的一點基因變異。他出生之後我爸媽因為那小子奇怪的發色和眼睛顏色天天吵架,一個懷疑對方出軌,一個懷疑對方在外麵亂搞染了怪病,後來他倆帶他去醫院檢查鑒定,醫生說是假達爾文劑造成的不良反應,因為藥劑假所以不僅沒能改變想要改的部分基因鏈,反而因為藥的不穩定性改變了小熊的身體毛色。”   “我爸媽嚇壞了,還好那小子的身體沒有因為那支假藥再出現其它什麼問題。非要說的話就是我發現他從小哪怕生病次數比別人多,但也總能挺下來,身體意外的扛造。”   阿韌疑惑地撚著自己的頭發:“假藥劑危害這麼大嗎?那現在街上很多毛發顏色有些特別的人可能都是吃了假的達爾文劑產生的不良基因變異?畢竟真藥很貴。”   羅擎天搖了搖頭:“這個不知道,不過其實假達爾文劑也很貴,就算是假的我家也隻能買得起一支。我當時太小了看不出來藥的真假,我爸媽也不懂。因為隻有那一支,我就讓爸媽給那小子用了,畢竟他還沒出生呢!我皮糙肉厚的,他不一樣,大家想給這個沒出生的小家夥一個美好的未來。”   他抬起頭,夜空中密布的閃閃繁星襯得他眼眸反而黯淡下來,羅擎天嘆了一口氣:“可惜啊,我們都做了錯誤的選擇,並且在錯的路上一直走,本來想給小熊塑造的美好生活被家裡的三個人弄得稀巴爛。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他低頭無奈地笑了笑:“我是個不稱職的哥哥。”   阿韌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可你再選一次還是會做相同的選擇。”   羅擎天點了點頭,他的眼神裡沒有猶豫:“沒錯,不管是假的達爾文劑還是放他一個人在那條街,不說後不後悔,再來一次我絕對會做相同的選擇,哪怕是帶著記憶回去。隻要知道那些事對他沒害處,我就不會猶豫,我的小熊值得過上更好的生活。”   “隻是如果真的能帶著記憶回去的話,可能我會更負責任一些,替他找到一個好的家庭才會放手,而不是就那樣不管不顧地把他扔在大街上。”   他說著,聲音低了下來,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真是該死!”   阿韌眼看著氣氛沉了下來,但他卻不是會安慰人的類型,所以乾脆生硬的直接切了話題:“那你有沒有注意到你弟弟的義眼,他原來的眼睛怎麼了?你不是說假達爾文劑沒有其它的副作用嗎?那他的眼球為什麼沒了?”   羅擎天懵逼地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義眼?那小子啥時候瞎了?”   阿韌無奈地扶額:“你真是,粗心大意的毛病不改的話再來一百次都遲早有九十九次會害死你弟弟,剩下的那一次也不是因為你們幸運,而是你弟弟自己注意到了你這個哥哥有多不靠譜。”   被說的羅擎天也不生氣,他撓著頭嘿嘿傻笑著,想了一陣才恍然大悟地捶著膝蓋驚訝道:“我說看那小子怎麼哪裡不太對勁兒,原來問題出在他的眼睛上啊!瞧著波光熠熠的,我還在想那小子的眼睛真好看,都沒注意到顏色不一樣了。他原來的眼睛是深藍色的,跟頭發一樣,現在瞅著像琉璃。”   他把頭一歪:“不過那小子的眼睛到底是怎麼瞎的?”   阿韌默默把臉背了過去:(……居然現在才注意到,這個人沒救了,做他弟弟真是不幸,阿門。)   最終這段對話以羅擎天談起自己的經歷而結束。   “我剛遇到你的時候,你看起來萎靡不振的,當時是怎麼回事?”   阿韌問羅擎天。   羅擎天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舊到發硬的迷彩服,眼神灰暗地說道:“要退伍的時候上麵給了我們兩個選擇,一個是一份穩定的工作,工資不算高,但夠活,另一個就是一大筆錢。”   “我這個人啊,不喜歡整天被死規矩束縛著憋在辦公室裡,感覺憋悶。”   他坐起身扯開領口的扣子,似乎接下來的話題讓他有點喘不上氣,“我當然選了那筆錢,還幸運地遇到了過去在孤兒院認識的人。本來在過去我們關係算不上近,沒說過幾句話,聊起來的時候那家夥說他當時在做生意,我去他那個公司看了,看起來還蠻光鮮的,而且他還有一輛私人的膠囊,當時把我給羨慕壞了。”   “我給他說了我的情況,他問得很詳細,我也沒多想就啥都說了,我想著過去認識的話總不可能會害我。他說願意帶我,我挺高興的,覺得這人心腸真好,過去不咋熟都能這麼熱絡的幫我。我就跟著他投資了一個項目,錢不夠,我把關係好的戰友借了一圈,又在幾個平臺上借了一點才湊齊。”   “之後項目還沒進行到一半就失敗了,我去的時候那家夥已經卷錢跑了,我一查才知道原來那家公司就是個裝樣子用的空殼子。我報警了,那些民警說我是豬腦子,這麼簡單的殺豬盤都看不出來,我才知道那家夥根本不是什麼公司老總,他在做的活兒呃……記得說是哪種詐騙來著?現在詐騙花樣太多了老子記不住,反正就是到每個地方,找好目標之後裝裝樣子騙完錢就跑路。”   “他是偶然看到我的,本來隻是想試探一下我的口袋,結果我傻啦吧唧的把賬戶全給他看了。那些民警問我細節的時候一直嘆氣,說不知道我怎麼當上兵的,而且還是特種兵。可這不一樣啊,在部隊裡不用玩這些花,我隻要聽上麵吩咐辦事就好了,誰知道出來外麵他媽的坑這麼多。”   他憤怒地擼起袖子,一拳捶在草地上,草葉被嘭一聲砸得四處飛濺。   阿韌擺了擺手甩開飛到自己麵前的幾根草葉:“所以後來欠了一屁股債,戰友也不理你了,你就混成那樣了?”   剛剛還很生氣的羅擎天瞬間沮喪的變成了一隻垂耳朵的小狗:“害,我被揍了。因為還不上錢,又乾了這種蠢事,那幫人天天攆著我催債,耳根子壓根清凈不了。我想找個工作老老實實還,但誰知道對方一聽我是從特殊部隊出來的,都不願意要我,怕我弄出人命。”   他說著煩躁地擼了一把頭發,濃墨一般的粗眉毛立了起來,像是兩把要砍人的刀:“當時每家都他娘的是這樣的情況,我就不理解了,老子隻是長得兇,又不是人也兇,他們瞎還是怎麼!後來實在沒辦法我就做了雇傭兵的活兒,雖然這個活兒不受歡迎,但多少能賺一點,錢也慢慢開始能還上了,我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搬去十三區的。”   他看著阿韌笑了起來,表情傻乎乎的:“但是雇傭兵的活兒不穩定,有時候幾個月都接不到單子,一單也不能保證賺多少錢,我感覺未來算是毀了。那陣子正為柴米油鹽發愁呢,你們就來了!”   阿韌疑惑地看著他:“那你能再跟我說說我姐姐的事嗎?當時你為什麼說她是……婊子?”   他皺著眉,謹慎地說出了最後兩個字,顯然還是有點介意羅擎天初見麵時這種相當粗魯的用詞。羅擎天挑了挑眉,認真對他說道:“小子,我為我那時的態度向你道歉,不過我確實沒說謊。你應該不知道?你姐姐……”   他注意著阿韌的反應,想了一下,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話換了個說法:“白阿敏在十三區做的是身體活兒,我沒見過她,但是我身邊的鄰居有好多個人點過她,他們會跟我囉嗦這些事。你也知道,住在十三區的都是沒什麼錢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找到女朋友。”   阿韌攥緊拳頭閉上了眼睛,他的拳頭顫抖著,似乎是在心裡掙紮。幾分鐘過後少年的拳頭還是鬆開了,他呼出一口氣,睜開眼睛看向羅擎天:“當時她離開家的時候,姐姐告訴我們她要來西博城做網紅,記錄生活的異國視頻在我們那邊挺火的。”   少年垂下眼眸,朱紅色的眼睫遮住了他眼裡稀落的月光殘碎:“如果是這樣的話……怪不得她走之後一直不願意跟家裡聯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阿韌的拳頭不甘心地再次攥緊,他手腕上潔白的絲帶隨著晚風上下飄揚,似乎是要譜出一曲樂曲來安慰他消沉的心。少年沒注意到手腕上的絲帶,他抬頭看著天空,臉上泛起愁容:(姐姐,你現在在哪裡,過得還好嗎?人呢,安全嗎?)   問題暫時無解,回答他的隻有夏夜裡重巒疊嶂的蟲鳴聲。   ……   然而,一向粗心大意的羅擎天卻細心的設計了自己的死亡,為了保護隊友的命。他在幾個人躲到樹後麵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阿韌渾身的傷,彼時野外作戰經驗豐富的他立刻就知道了,他們其中肯定會有最少一個人沒辦法走出去了,那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   他是罪人,他最該死。   他又擅自做了一個決定。   他對阿韌撒了謊,說身上的炸藥用光了,其實是把身上所有剩餘的炸彈都留在了最後。拄著槍桿屹立在猩猩堆上的時候,羅擎天以那副血人的姿態,笑著咬住了剩下的所有環扣,(小熊,哥哥要先你一步走了,沒了我這個廢物哥哥,你以後在這世界上就徹底沒有束縛了,你再也不用因為我的存在而感到煩躁了。)   環扣被咬開,爆炸聲似乎突然之間被按下了慢放鍵,羅擎天的腦海裡從這段時間經歷過的事情開始,瘋狂地湧入從前的回憶。   他隻剩肌肉的的嘴唇因為回憶到了弟弟的笑臉而勾了起來:(親愛的弟弟,我在地獄裡等著你來問罪,要慢點兒來啊,這次我可不會再做一個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