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早晨,窗簾還沒拉開,太陽光還沒來得及探進臥室裡打招呼,花離福在指尖蜷著阿敏的紅發繞個不停,他看著枕邊這個宛如東方麻雀般麵孔俏麗的姑娘,問出了自己疑惑一個多月的問題。 “親愛的,你公司裡那些人本性惡劣,你為什麼不反擊?反正你們那個地方其實沒什麼好人吧?根本不用擔心會誤傷了哪個。” 他翻身起來,將她圈在自己臂籠裡,一雙藍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接著又抬起手,從額頭開始向下,慢慢撫摸她的桃頰,“如果你願意那麼做的話,我相信你一定會比現在過得好。” 阿敏偏開跟他對視的目光,看似蠻不在乎地玩自己的指甲:“我不想那麼做。” 花離福怔了,他撫動的手停了下來:“為什麼?我一直教小子們,對於本來就處在惡劣環境裡的我們來說,對付惡人最有用的辦法就是以惡之惡。隻有比惡人還惡,才能製止他們的那些惡延伸向自己。” “你處在一個不夠和諧的環境裡,不強迫自己變成惡人的話根本活不下去,就像在全是汙泥的沼澤裡沒有人會乾凈一樣。” 啪!白阿敏捉住他的手,她把頭轉回來,看著他的那雙眼睛裡沒有平時的柔情和軟糯,反而理智得有些嚴肅:“但是,我們可以選擇自己被汙染的程度,你和我都不是沒有辦法脫身。” 她起身,將花離福推開一些,激動的情緒讓她感覺自己身上有些燥熱,“放手讓自己墜落很容易,但隻要不放手,我們就可以選擇自己被汙染的程度。隻要精神不鬆懈,我就依舊是最乾凈的那朵蓮花。” 她看向花離福:“雖然沒法跟外麵比,但起碼在沼澤裡我就是最乾凈的那個。” 花離福聽完,怔愣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他麵容上露出微笑,耐心聽阿敏這種褪去情愫和慵懶感的聲音,這聲音像他在課堂上昏昏欲睡時,抽醒他的教鞭。 “我的身體雖然臟了,但是我的心不想臟。”阿敏伸出食指,戳了戳花離福的胸口,“花,你明白了嗎?” 花離福微笑著將她要遠離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他跟阿敏對視著,破天荒地低下頭害羞了。心臟砰咚砰咚跳動的聲音很響,湧動的血液讓兩頰變紅,阿敏聽著那心臟跳動的聲音忍不住笑出聲,花離福害羞純情的樣子還真是罕見。 而在花離福眼裡,麵前這個女孩雖然身體渾濁,但是一雙眼睛清冽透徹,像最純凈的山泉水,他在那裡麵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他忍不住扶著她的腦袋擁向自己,純和唇相印,心與信交織,他被原本隻是隨手帶回家的女孩子給上了一課,他沒想到,一向肆意張狂的自己居然也有想要主動低頭俯首的時候,他真的遇到了命中注定的花朵,他想,他愛上她了。 舌在繪製著新的情愫之花,女孩放心將自己交出來的模樣和時而泄出的嚶嚀聲讓花離福的全身被酥酥麻麻的微弱電流襲卷而過。他看著懷裡的女孩,心情莫名的雀躍,腦海裡出現像是詩,又像是歌詞的一句:俗世泥流,唯你一朵,出淤泥而不染。 其實,在出淤泥而不染這一點上,就連被阿韌在心裡幾乎快要奉為神祇的金枝也無法做到。夏侯家是正義的鐵板書,雖然看著溫良,但千年之久的傳承讓夏侯全家上下其實沒一個是柔弱的兔子。板書的前綴是鐵質,鐵會繡,印刻在上麵的板書卻不會消失。 隻是這些家訓他們不會教給附屬的人,傭人也自然而然被包含在附屬品之中。對於高高在上的夏侯家來說,對傭人施予獨立而被尊重的人格是一種莫大的恩賜,這樣做不求感激,隻為彰家威。 所以即使是生長都於夏侯家的阿韌這麼特殊的存在,身份也隻不過是個傭人而已。而阿敏比起阿韌來對於夏侯家就更加什麼都不是。隻要她不開口,那一家是絕對不會主動關心或者幫忙解決一個附屬品的難題的。 對於他們家來說,再親近的外者也是個外者,隻要是外者,就不可以沾染夏侯家的族風,但也絕不能在外麵失了體麵。 身在這樣一個嚴厲,高高在上,骨子裡卻仍有溫良存留的家族讓人有些許呼吸不暢快。夏侯老爺對於阿韌的態度一直都是觀望,從來不主動撮合他跟自己寶貝孫女之間的事,但由於阿韌的特殊性,他也從來不從中阻攔,夏侯家的其餘人亦是如此,哪怕不喜歡阿韌,也不會對他和金枝之間加以阻攔。 但以朋友的身份給木頭阿韌提一點建議的人倒是有過。 可以說,金枝是夏侯家沒有質變的變量,是不出意外的意外,同時也是一個最美麗的意外。隻是,這朵意外的,帶有藝術色彩的產物現在隕歿了,流星終究稍縱即逝。 刺蝟交代好最後一些事,就死皮賴臉地黏著阿韌要走,阿韌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身後送他們到大門口之後眼巴巴的一群混混,蹙眉看向刺蝟,語氣輕柔:“你確定不再想一下?十三區或許真的需要留一個管事的人。” 刺蝟卻是把棒球棍朝肩上一扛,扭頭就往已經打開車門等著的膠囊處走:“我早就考慮好了,我隻跟著十三區的老大走。” 他臨上車門前又回頭看著阿韌,向車裡沖了沖腦袋:“白老大,走啊,難道還等小的我抱你上來?” 阿韌搖了搖頭,這鐵皮刺蝟一嘴油,看來自己以後有的受了。 等肖蕊和姐姐也上了車,阿韌才最後一個邁步上來,他跟在車窗外一臉擔心的混混們揮手,刺蝟卻跟他的情緒截然不同。鐵皮刺刺打了個響指,語調歡快地攆身後的混混們走:“快回去吧,該值班的值班,該睡覺的睡覺,別因為我和老大都不在家就偷懶。” 他比了個剪刀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後又怪模怪樣的指了指混混們:“我可是一有空就會連監控看你們,所以不許偷懶聽到沒有!老子跟著白老大出去見見世麵,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混混們蔫蔫地應,阿韌心裡殘餘的擔心被刺蝟剛才那幾句話一吼而空,看著那個仍然站在敞開篷頂的車裡跟身後的小子們或嚴厲或調笑的刺蝟,他儼然已經有了做老大的派頭。阿韌突然明白花離福為什麼讓跟十三區完全不著邊際的自己來當這個暫時性的“老大”了。 他看向正在跟肖蕊聊天的姐姐,恐怕他讓自己來當老大也有姐姐這一層的原因在。兩個人花離福都寄托給自己代替他拯救,不過一個是帶走,一個是帶出去鍛煉,鍍層金,回來以後好完全接手他放心不下的十三區。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花大爺,或許現在該叫他花離大爺,這個人還真是瘋。他看向車窗外,膠囊已經緩緩起飛了,微風吹拂著阿韌散開的頭發,他依舊隻戴了一個細細的發箍,淩亂的紅色發絲像他現在淩亂的心情:萬一自己做不到呢? 車子的篷頂在嗡嗡輕響聲中關閉,鶴立雞群的刺蝟終於肯安分地坐下來了,他看著還在對著車窗外麵的景色愁眉苦臉沉思的阿韌,一把攬過他的肩膀說道:“別擔心,我離開十三區不隻是為了尋找花老大,也有自己的私心在。” 阿韌眨了眨眼睛:(雖然猜到了一點,但嘴上說著跟我走,原來真的是為了找前任?) 他有種自己被稍微背叛了一點的感覺。 前麵一直在光明正大偷窺的阿敏戳了戳副駕的肖蕊,她表情怪異地指了指後排,肖蕊瞄著兩個人,在看到阿韌那張罕見的委屈臉時,她被可愛到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阿韌的臉瞬間紅到了耳朵根。 刺蝟一隻手搖了搖他的肩膀,接著自己剛才的話解釋道:“其實我很早就答應了家裡的一個孩子要去外麵看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現在算是個機會,所以你不用有太多負擔。” 他鬆開他的肩膀,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是我自己要跟你走的,而且我也是個男人,不用像關心姑娘們那樣在意我,我能打怪,還能反過來照顧你!” 他說著還伸過頭來調皮地沖少年眨了眨眼,阿韌嫌棄地躲開:“去去,說起來我之前就有個問題想問你。” 他觀察著刺蝟的反應,見他沖自己點頭,大剌剌地示意他盡管問,阿韌才繼續說道:“你之前說花離福來了之後改變了你們這幫人,你自己對這方麵有什麼感覺?” 擔心刺蝟聽不明白自己想問的範圍,他又把問題潤色了一下:“就是關於這種改變。” 刺蝟長舒出一口氣,神色變得正經了一些:“花老大了不起的地方就在於,讓我們知道了幫助人跟傷害人的感覺原來完全不一樣,甚至可以說差距很大。” 阿韌挑了挑單邊的眉,前排的肖蕊聽到這話也轉過頭,一直盯著駕駛盤的阿敏豎起一隻耳朵準備偷聽。刺蝟看到大家都感興趣,就繼續說道:“尤其是喪屍災害爆發以後,忙著照顧十三區上上下下,同時又得對付那麼多喪屍的這段時間,我成長了不少,速度還很快。花老大其實算是完全放手了,很多事都是我自己組織兄弟們在做,這讓我想起已經丟了很久的一種感覺,看著那些人感激我的臉,我明白了以前的自己究竟有多混蛋。” 他咬著嘴唇,阿韌第一次在這個大大咧咧的男人眼睛裡看到了愧疚的水光,“我對不起弟弟妹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