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東西的男人走得飛快,他向市場深處走去,雙腿一甩一甩,步伐又小又急。但對石離來說要跟住他非常容易。 這人的外套是一件陳舊的黑色皮衣,沒有這一片街頭小卡拉米衣服上常見的鉚釘裝飾,他原裝的雙腿不算強壯,不像用過類固醇或植入過人造肌肉。石離和他走過了三五百米,在一輛攔路的貨車前,石離故意在他身邊站定,讓男人瞧見了他。他先是漫不經心地瞥了石離一眼,隨後悚然一驚,目光有些亂,立馬別過頭去。貨車開走了,男人開始悶頭往前走,步伐變得更快了。 石離故意讓自己的速度減慢,最後吊在男人身後五六米的位置,像浦南市場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這恰好是能讓人花點功夫才能看到身後跟著人的距離。買東西的男人並未回頭確認,他開始突然轉向,來回繞圈,顯然是打算甩掉石離。又過去幾百米路,他在一條窄巷外站定,摸出一根煙放進嘴裡點上,然後回頭看。 石離還在距離他五六米的地方,假裝看旁邊攤位上的東西。看到石離,男人像在背後被人踹了一腳一樣一挺身,牙齒咬扁了香煙濾嘴。他憤憤地轉過頭去,又開始走,路過一家關著的店鋪時,他猛地向左一轉。 石離走到男人消失的地方,沒看到人,隻看到一扇大門緊閉的修車鋪,黑色鑄鐵門上有裝飾性的鉚釘,這曾經是一扇氣派的大門。 石離走上前去,砸了砸沉重的鐵門。良久,門上打開了一道翻蓋,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 “乾什麼?”門裡傳出一個暴躁的男人聲音。 “問問你店裡的那個家夥,他從張大夫那裡買了什麼?”石離直截了當地問道。 “不乾你事,快滾!” 鐵門上的翻蓋落下,發出“鐺”的一聲。 石離的目光在修車鋪門口停留了一會兒,他抬腳走開,腳步輕鬆悠然,足以讓修車鋪裡的人打不定主意。接下來是大概半分鐘的沉寂,隻有浦南市場裡商販的叫賣聲在空氣間回蕩。就在修車鋪裡的人繃緊的神經鬆懈的那一刻,石離已經繞到了修車鋪的後麵,那裡是一麵空蕩蕩的墻。 他擺開架勢,小臂上的彈巢旋轉,供火藥氣體噴發的通路打開,撞針對準一枚沒有彈頭的巨大子彈。一個隻有石離能聽見的機械女聲在他腦中響起: “驅動特征一:決斷。啟動中。已就緒。” “我們得給這招起個名……叫‘轟拳’如何?”蘇家揚的聲音從石離的回憶中泛起,就像資源庫中被調用的一項素材。 蓄勢完畢,石離一拳轟出,他的右拳狠狠撞擊在墻麵上,一聲大到恐怖的悶響震動四方,與這巨大的沉悶相比,碎磚混著水泥塊飛濺滾落的聲音也清脆得像是一聲尖叫。堅實的墻麵上霎時間布滿裂紋。 這還沒完——不到半秒,才剛剛揚起灰塵的裂紋就被熾熱的火藥氣體填滿。 “轟!” 磚墻就像積木做的一樣轟然崩塌,碎塊因爆破而呈放射性地向內飛濺開去。石離踩著揚塵和碎塊走進這家修車鋪,一枚巨大的空包彈殼從他右手小臂中落下,彈巢旋轉,第二拳已經蓄勢待發。 加熱車漆的甜膩氣味像乙醚一樣令人感到惡心。房頂中間的吊燈下,有輛噴漆到一半的貨車停在中間,一桿噴漆槍掛在後保險杠上。 一個人影從店鋪門口的鐵門後處閃來,就是剛才和石離對話的人,他巨大的身形靈活地閃過各種雜物,像極了一隻在叢林中騰挪的黑猩猩。他手裡本來就揣著一個巨大的套筒扳手,掠過貨車車尾時,那桿噴漆槍也到了他的手中。在他沖到石離麵前的那一剎那,石離之前跟蹤的男人也從旁邊跳了出來,他雙手高舉一副汽車輪胎,迅速邁出一步,用力扣在石離的上身,讓他難以抬手反擊。他們的配合堪稱天衣無縫。 剛才在鐵門後和石離對話的大個子男人幾乎是跳著舞竄到石離麵前,他高舉扳手和噴漆槍,像揮棒球棒一樣朝石離臉上揮去,他確實砸了個結實,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石離沒有應聲而倒,隻是搖晃了一下。一秒過後,在兩人驚恐的目光中,石離就像撕開一卷膠帶一樣扯碎了扣在身上的輪胎,又是一秒,石離的右拳穿過大個子拿著扳手和噴槍的雙手,重重砸在他的下顎上。大個子頓時喪失了反抗能力,他雙腳離地向後飛去,手裡的噴槍爆開,黑漆噴了他滿身滿臉。 被石離跟蹤的男人怪叫一聲,一摸後腰,竟掏出一把手槍來,他抖若篩糠,但也不忘對著石離連連開槍。打偏的子彈在貨車車架上彈出火星,確實有幾槍打中了石離,但子彈突破皮膚後就卡在人造肌肉裡,難進分毫。 石離抬起左手,肌肉蠕動,那些卡在人造肌肉纖維當中的彈頭一個接一個彈飛了出去。他頂著手槍的火力向前邁步,輕而易舉地捏住了男人的臉。現在隻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捏碎頭骨,就像戰爭時那樣。 “爸……爸?”一個聲音從斷壁後傳來。石離和被捏住臉的男人一起斜眼去看。 一個看起來隻有十來歲的小女孩出現在後墻的大洞處,她一開始隻能看到大洞和貨車,顯然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等她明白過來已經晚了。她想要轉身逃跑,但腿腳一軟,癱軟下去。 石離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男人,鬆開了手。男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是你爸?”石離問。 女孩麵色煞白,她捂著嘴,努力點了點頭。 石離看了看周圍。修車鋪的墻邊堆著各種各樣的汽車配件還有假車牌,停在修車鋪中間的貨車本身並不是黑色,看來石離闖入之前,他們正在給它改頭換麵、重新噴漆。從石離進屋以後這兩人熟練的配合來看,他們乾的應該不是什麼正經營生。 “她知道嗎?”石離小聲問。 男人愣了愣,然後苦澀地搖搖頭。 石離把執照扔到男人麵前,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問你幾個問題。”他小聲說,“如果你老實交代,我就讓你帶你女兒回家。” 坐在地上的男人忙不迭點頭。 “你在張大夫的店裡買了什麼東西?”石離問道。 “一些,呃,不太合法的藥。” “把包裹給我。” “好,好,我馬上去拿。” 男人連滾帶爬地爬到一張工作臺邊,從帶著硝基漆氣味的抽屜裡取出了那個包裹,低眉順目大氣不敢出地遞給石離。 石離把包裹打開來檢視。果不其然,一些違禁藥,能夠成癮的興奮劑和精神類藥品……但不算太特別。 有意思的是夾在藥物中間的一張藍色卡片,這是一種簡易的生物芯片,往往被用作某個機器的一次性秘鑰,顯然不是藥。石離把卡片拿了出來:“這是什麼?” “預購證明。”那個男人盯著這張卡,“張大夫說他有一批好藥在路上。” “‘進程’?” 男人一怔:“你也知道?” 石離暗自點頭,這便能夠確定張大夫很可能就是弗蘭克的下家了。眼下可算是證據確鑿,不枉費了這麼一番功夫。 怪不得見不到張大夫,他現在肯定很忙,他有成堆的細節需要和弗蘭克商議。 “你可以走了,”石離說,“下次做這種勾當時,想想你女兒。” 男人點頭哈腰地拉著女兒走了。石離的腦海裡產生了一個想法,經由生物芯片重新編譯,從敲門到問話的全部視覺資料就被打包、壓縮,塞進一封寄給賀斌的電子郵件。不出二十分鐘,賀斌的通訊就來了,石離在腦海內接通。神經網絡聯通時的通感,隱約讓石離看見了賀斌陳設簡單的辦公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與他翹在桌上的那隻腳。 “我查過了,”賀斌開門見山地說,“張大夫,這個江湖醫生本名叫張蓋革,五十八歲,保養得非常好,麵孔光滑得像個基佬。一米六五的身高,黃皮膚,胖乎乎,留著傻兮兮的八字胡。他沒有行醫許可證,沒有從事藥物行業的經營許可證,但是個會來事兒的人。他和企業、幫派還有一些官員都關係匪淺。最關鍵的部分是這個:他今晚在‘蜂箱’裡預定了一間包房。” “謝了,”石離道,“圖靈警察找人也是一把好手。” “哼。你想怎麼做?” “我晚上會去‘蜂箱’看看情況。” “既然讓我知道了這件事,”賀斌說,“今晚也算我一個。” “隻能算你一個?”石離反問,“來一車暴恐機動隊,甭管有幾個弗蘭克都給他收拾了。” “我會問幾個能信得過的弟兄有沒有空。”賀斌抽著煙,“暴恐機動隊就不要想了。我上頭的有些人已經被收買得像根直腸,隻要我這邊打報告提申請,五分鐘後我的報告就會出現在瓦倫汀情報部門的桌上,連錯別字都會被拿來分析我的心理。瓦倫汀下場後我們再想做點什麼就難了。” “還是隻能自己拚命,和過去一模一樣。”石離道,“你要不要活捉弗蘭克?” “我不關心他是死是活,我隻想問出他身後的那個人工智能是誰。”賀斌疲憊地說。 “我會注意的。還有一件事,”石離說,“再打一百塊過來,我要給車加油。” 賀斌裝作沒聽見,立馬切斷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