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eline 05 　　瓦洛蘭歷982年5月12號 　　納沃利城的某個街區的封鎖線外，數十名護衛隊成員正嚴陣以待。 　　“埃德琳也到了。”福睿斯說。 　　“嗯。”埃德琳剛剛趕到。隻見她穿著一身藍青色的戰衣，數把刀刃筆直向上，懸浮在她的背後。 　　經過幾個月的訓練與執行任務，埃德琳表現出色，並得到了所有隊員的一致認可。現在的她，已經被推舉為護衛隊納沃利分部的副隊長。 　　“艾瑞莉婭還是來不了嗎？”她問。 　　“芝雲那邊的事情還是有點棘手……芝雲分部的人手本來就不夠，比爾吉沃特的海盜這次又是傾巢出動。艾瑞莉婭作為總隊長必須到位，一時抽不開身來。”福睿斯說道，“這次圍捕薩科的行動，需要我們自己完成了。” 　　“消息可靠嗎？”埃德琳說。她掃視著周圍嚴陣以待的隊員與封鎖線內寂靜空曠的街區。 　　“可靠。今天早上，我們接到了當地居民的消息，說是發現了薩科的蹤影。就在剛才，我們在現場檢測到了黑魔法，確認薩科就在這個街區。我們已經疏散了這裡全部的居民。” 　　“這麼久了，薩科還在納沃利活動……”埃德琳喃喃道。 　　“是的，自從薩科第一次出現在納沃利城的劇院，它就一直在納沃利地區行蹤不定，成為我們的一大隱患。”福睿斯說道，“在此之前它主要在諾克薩斯活動，無惡不作，但是很少留下蹤跡。我們對它掌握的信息很有限。” 　　“你好像很怕他。”福睿斯扭頭看了一眼埃德琳。 　　“啊，”埃德琳啞然地愣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回避福睿斯的眼神，“沒有…” 　　“資料上說，薩科的黑魔法可以讓人產生恐懼。”福睿斯道，“半年前你和薩科在劇院中激戰一夜，多少會受到一些影響。埃德琳，這次行動要再次直麵薩科，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了，你放心吧，福睿斯。”埃德琳用明朗的笑容回答，“我加入護衛隊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答應了艾瑞莉婭，要幫助她抓住薩科。” 　　一個隊員好奇問道：“副隊長，都說薩科的外號叫‘惡魔小醜’，你與他交過手，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呢？” 　　埃德琳想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我也說不清楚…薩科給我的印象，就是那幅任何情況下都從容不迫的笑臉，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還有，他的身體，是冰冷的。” 　　“冷的身體？可怕……” 　　“也沒什麼好怕的啦。”埃德琳用微笑鼓勵大家，“那隻是魔法造成的幻象，大家就把薩科當成一個會魔法的普通對手就行了。” 　　見埃德琳這副認真且自信的樣子，福睿斯也點了點頭：“好，我們開始行動。” 　　…… 　　護衛隊嘗試進入封鎖區。盡管他們小心翼翼，但薩科布置下的驚嚇魔盒還是令他們防不勝防。這種隱匿的魔法陷阱難以發覺，而一旦有人接近，便會對其發出突如其來的魔法攻擊。各個小隊沿著各自的路線緩慢地推進搜索，都因為魔盒的阻礙，產生了一些傷員。 　　經過艱難的探索，在街區的一條巷子裡，福睿斯和埃德琳見到了薩科的身影。薩科的身形不算高大，甚至可以說是瘦小，他手裡拿著兩把墨黑色的匕首，以一種怪異的站姿立在巷子中間，與剛剛轉進街角的二人正好相對。 　　“你們真走運，第一個找到我。”他慵懶地伸展了一番四肢，“我還以為能多藏一會兒呢。” 　　“薩科，整個街區已經被我們封鎖，你已無處可走了。” 　　“我認識你，跳舞的女孩。”薩科沒有理會福睿斯，隻是歪著頭看著埃德琳，他的聲音尖細中帶著一絲沙啞的笑意，從它咧開的齒縫間被一字一字地被撕扯出來，“你也沒忘記我吧？” 　　“別理他，埃德琳。”福睿斯側目看了一眼埃德琳的表情，低聲提醒，“他就是個瘋子。” 　　“我可和你不熟。”埃德琳好像沒有聽到福睿斯的話，她盯著薩科那張煞白的臉，臉色略微顯得陰沉。 　　“哈哈哈哈！”薩科放聲大笑，“你不會。因為，我一直在你的這裡。” 　　薩科用枯瘦的手指了指它的額頭，他的笑在空氣中以一種壓抑的姿態肆無忌憚地蔓延。 　　“束手就擒，薩科。”埃德琳的聲音中透出些許被激起的憤怒，“否則我不會客氣。” 　　“哦？這麼有趣？”薩科滑稽地笑笑，他眼神飄忽，手指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圓，“那麼好吧，跳舞的女孩，我接受這場遊戲。我就在這裡，來追我吧。” 　　薩科把收尾的語調提到了一個詭異的高度。 　　埃德琳的身軀顫抖著，她閉上眼，纖手一揮，身後的刀刃開始繞著她旋轉。一個迅捷的舞步邁出，埃德琳就要向薩科的方向沖殺過去。 　　而福睿斯拉住了她的手，一下把她拽了回來。埃德琳被福睿斯突然的動作給愣住，整個身體被拉回了原位，身邊的刀刃也滯慢下來。她有些驚訝地回頭看著他。 　　“別去。”福睿斯鬆開她的手，道，“埃德琳，你清醒一點。” 　　不遠處，薩科怪笑著片言不語，隻是保持姿勢看著他們。 　　“福睿斯，你不許阻攔我。”感受到薩科刀尖般注視的目光，埃德琳更加急不可耐，用命令的語氣對福睿斯道，“我必須處理掉他。” 　　“你瘋了？”見埃德琳還不知情，福睿斯帶著怒氣喊道，“他可是薩科！你這麼直接殺上去就不怕出事？” 　　福睿斯大聲且嚴厲，是想把埃德琳喊醒。他從衣袖內抽出一把短刀，猛地朝薩科丟過去。那把短刀以極快的速度沿著巷子的石壁飛去，卻在半途憑空被一道強勁的黑色法術猝然擊中，偏離了原來的路線，墜落到了地上。 　　“驚嚇魔盒……”埃德琳驚訝地看著那把地麵上的短刀。那把刀的刀身還在顫動著，刀麵上升騰出了一些黑色的煙霧。如果剛才自己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恐怕要受不輕的傷。 　　“這裡不知道有多少魔盒，”福睿斯道，“直接上去等於送死。” 　　“哇哦，真掃興，被你們發現了。”薩科聳了聳肩，轉身要往後走，“不過，我現在不想玩兒了，兩位朋友，下次見吧。” 　　“你休想走，薩科。”埃德琳的話又讓薩科停下了腳步。她轉身道，“對不起，福睿斯，是我沖動了。對於驚嚇魔盒，我們是有預案的。” 　　“神諭種子。”福睿斯道，“該拿出它了。” 　　“嗯。”埃德琳點頭，目光再次變得銳利。她一個優雅的旋身，一個白色的顆粒便從衣袖間飛了出來。顆粒漂浮在半空，埃德琳開口，輕聲吟念著某種咒語，顆粒便開始釋放紅色的朦朧光芒，朝四麵八方放射出去。 　　顆粒放出的光芒把整條巷子照成了霧般的紅色。在這道朦朧的光芒裡，巷子裡幾處原本看似空無一物的地方，逐漸顯現出方形魔盒的形狀。令護衛隊頗為棘手的驚嚇魔盒，竟在這時盡數地顯形了。 　　“神諭樹本就少見，上千年才結子一次。神諭種子吸收土地的魔法精華，一旦將其釋放便會輻射四周，使其他形式的魔法被暫時屏蔽。”福睿斯對遠處的薩科道，“這種珍貴的物品，即使是我們也拿不出幾顆。但用來對付你這種惡劣的恐怖分子，也不算浪費。” 　　“哇，”薩科癡迷地望著被染成紅色的小巷，嘴角的抽動越來越僵硬，“真是神奇。” 　　“薩科，你布置下的魔盒已經失效，現在你已無處可逃了！” 　　福睿斯拔出腰間長劍，他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埃德琳，埃德琳也點了點頭，她纖手一揮，身邊所有刀刃都攏作了一點。一剎那，兩人一齊朝薩科沖殺過去。 　　兩人之中，埃德琳的“利刃沖擊”明顯速度更快。沒有了魔盒的阻礙，她與她的刀刃幾乎是在一瞬間就來到了薩科的身前。但薩科卻沒有躲閃的意思，他仍然保持著怪異的微笑，象征性地微微用手裡的匕首抵擋到來的攻擊。 　　埃德琳的刀簇攜帶著強勁的沖擊力，薩科的抵擋形同虛設。迅捷的刀鋒沖開了薩科的匕首，刀尖刺入了他枯瘦的身體。 　　但薩科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他仍微笑著，看著眼前正在傷害他的女孩。在擊中薩科的那一瞬間，埃德琳與近在咫尺的薩科視線相交，她驚訝地看著薩科那雙怪異、空洞的眼睛，一種奇特的感覺在她心裡浮起…… 　　在後方的福睿斯第一次看出了端倪，他大喊道：“埃德琳，小心！” 　　福睿斯的聲音把埃德琳從那一瞬間的出神中拉了回來。她才發現刀鋒的控感有些反常，它們不像是在切割一個人的身體，而是一團棉絮。 　　“不好，”她暗呼道，想要撤步離開，但已經太遲了。她來不及反應，隻看到薩科的身體在一瞬間猛然塌縮了下去，然後是一股沖力抵在了她的背後，自己的身體前傾著飛了出去，然後雙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咳，又是假身麼……”埃德琳意識模糊地呻吟道，她抬起頭，感到視野一片模糊，隻能看到那具軀體爆炸所產生橙色煙霧在小巷上空大片大片地彌散，把神諭種子散發的紅光也徹底覆蓋了過去。福睿斯倒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埃德琳這才意識到，是福睿斯及時從背後將她撲離了薩科假身的位置，並為她承擔了爆炸的大部分傷害。 　　“福睿斯！”埃德琳驚慌地去扶起他，福睿斯臉色蒼白，已然陷入昏迷，一時醒不來了。 　　不遠處的一處樓頂上，一個瘦削的身影站立著，正注視著這裡的一切。 　　“無趣。和上次一模一樣的招數，隻是換了一個使用的人。”薩科搖了搖頭，顯得有些失落，語氣更是帶著一絲陰霾，“今天我玩夠了，跳舞的小姐，下次再見吧。另外，我不喜歡你的朋友。” 　　說罷，薩科的身形就憑空黯淡了下去，化成一道虛影消失在了這個街區。 　　…… 　　Adeline 06 　　瓦洛蘭歷982年5月12日 　　“對不起，我來晚了。” 　　當艾瑞莉婭與她的十字劍趕到封鎖區的現場時，薩科早已逃逸得無影無蹤。幾名護衛隊的成員向她簡單匯報了現場的情況： 　　“根據黑魔法氣息檢測，薩科在離開此地後第一次出現的地方是納沃利城外的一處山穀，隨後便徹底了無蹤跡，與之前的行蹤習慣保持一致。此次行動前後，除了一些隊員被魔盒所傷以外，薩科並沒有對居民區的建築造成破壞，也沒有造成平民傷亡……” 　　“艾瑞莉婭！你終於回來了…” 　　正聽著匯報，艾瑞莉婭突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剛回頭，埃德琳便一把撲進了她的懷裡。艾瑞莉婭輕輕攬住埃德琳，背後的手示意讓匯報的隊員先退下，任她在懷中傾訴剛才的經過。 　　“別自責，埃德琳。”艾瑞莉婭安慰道，“麵對薩科，就算是我也不能說有十足的勝算，你已經盡力了……先別激動，福睿斯怎麼樣了？” 　　“還處在昏迷的狀態。”埃德琳以手拭淚，“隊醫還在搶救他。若不是因為我的莽撞，福睿斯也不會……” 　　“薩科的黑魔法麼，”艾瑞莉婭沉吟片刻，“我知道，鎮上的大牧師應該會有應對的辦法。” 　　“真的嗎？”埃德琳由悲轉喜道，“福睿斯一定會沒事的，對嗎？” 　　艾瑞莉婭一笑，低頭替埃德琳捋了捋背後的頭發：“對，一定會沒事的。” 　　艾瑞莉婭安撫著埃德琳，沒人注意到的是她憂鬱的眼神，此時正不經意地掃過未知的遠處。 　　…… 　　半個月後的上午。護衛總署的病房，一個人敲響了門。 　　“進來吧。”福睿斯喊道。 　　“是我。”埃德琳推門進來，向坐在病床上的福睿斯一笑致意，“來看看你。” 　　“我這身體都快痊愈了，還勞副隊長大駕來看我。”福睿斯半開玩笑地說，“早上沒執勤嗎？” 　　“喊了別人替我。”埃德琳打量了一下福睿斯的全身上下，“真的要痊愈了？” 　　“嗯。還得感謝艾瑞莉婭請鎮上的大牧師為我做了治療，不然我們還真拿薩科的黑魔法沒什麼辦法。”福睿斯說，“她當年在戰場受過諾克薩斯術士關照，對這方麵更有經驗。” 　　“這本來是我應要負的傷……” 　　不知怎的，埃德琳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讓福睿斯愣了一下，不知要怎麼接。 　　“謝謝你，福睿斯，為我擋下了爆炸的傷害。”埃德琳盯著福睿斯的眼睛，鄭重地說。 　　“哈…”麵對埃德琳直視他的眼神，福睿斯多少有些不適應，他擠出一個微笑，說，“我隻是做了我認為該做的事。保護隊友也是護衛隊隊員的責任。還好，一點小傷，有驚無險，就當是白休了兩個月公假了。” 　　“嗯。”埃德琳應和了一聲，繼續道，“福睿斯，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 　　“你當初為什麼要加入護衛隊？” 　　福睿斯愣了一下，埃德琳的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似乎有些突兀。但他並沒有思考很久便認真地回答：“我的想法和大家一樣，認為加入護衛隊是作為一名艾歐尼亞武者的莫大榮譽。我早幾年曾周遊瓦羅蘭大陸，見識過各地的發展情況與風俗文化，於是我更加明白艾歐尼亞的這片安寧的難能可貴，並願意為守護這片安寧付出我的努力。” 　　“嗯……”埃德琳耐心地聽著，也點頭表示了贊許，隻是回應的語氣有些猶豫。 　　“你呢，埃德琳？”福睿斯看出了她的不自然，問道。 　　被反問的一瞬間，埃德琳的眼睛閃動了一下，但她的頭馬上低了下去，眼神似乎有些飄晃不定。 　　“我，我不知道……” 　　“別緊張。”福睿斯說，“說吧。” 　　“不瞞你，福睿斯，我最近一直處在很深的困惑中……我在東部的鄉間長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本來隻是一個舞女，是艾瑞莉婭啟發了我操控刀鋒的能力，帶我加入了護衛隊。”埃德琳說，“我很榮幸能通過入隊考核的武驗和靈驗，在護衛隊與大家共事的這一年也很開心。但在成為了副隊長後，我對自己的定位卻越發迷茫了，麵對薩科這種級別的對手，我更是無能為力。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像艾瑞莉婭那樣堅毅勇敢……福睿斯，我想問，在生活中，你是怎樣評判自己的行為的呢？怎樣知道什麼事是該做的，什麼事是不該做的？” 　　福睿斯聽埃德琳把話講完，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從病床上起身，背對埃德琳，站立著看向了窗外。 　　“埃德琳，有很多事物是會在不經意間改變你靈魂的本質構成的。這個世界不會大聲向你警告‘你已不再純凈！’，更不會刻意糾正你的偏離。它隻會在你不經意間給予你猛然一擊，讓你幡然頓悟。” 　　埃德琳從來沒有聽過這樣深邃的話，她站在那兒，呆滯地望著福睿斯，回想著福睿斯的言語。福睿斯卻沒有在意，兩人沉默，房間裡保持了片刻的寂靜。 　　等福睿斯轉過身，他才發現埃德琳在以一種灼烈的眼神看著他，兩人的視線相交，又立刻交錯而過。埃德琳在第一秒鐘慌了神，但第二秒又恢復了鎮靜。她露出了怡人的微笑，雙手扣於身前，向福睿斯淺淺地鞠了一躬。 　　“謝謝你，福睿斯。你的這些話，讓我知道了自己該怎麼走下去。” 　　福睿斯聽著埃德琳深情的致謝，剛想抬頭再說些什麼，急匆匆離開的埃德琳便已經關上了房間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