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n 12 　　瓦洛蘭歷974年9月24日 　　諾克薩斯東部寒冷的淩晨時分，莫特裡斯中將正式命令都城內的全體軍隊圍剿城內皇家近衛軍的駐地。幾乎是同時，擇在城郊的新軍部隊也得到命令，向都城發起了進攻。 　　不朽堡壘，這座曾經見證了諾克希族千年戰爭歷史的帝國中心，在數十年的沉寂以後，終於又迎來了新的一輪腥風血雨的洗禮。 　　盡管對此有預案，莫特裡斯還是對擇冒進的決策感到吃驚。因為根據參謀部的估算，擇手中的兵力與器械裝備都十分有限，是完全不足以強行攻城的。 　　然而，莫特裡斯和城防軍的參謀部雖然正確估算出了擇部隊的規模，卻完全低估了擇部隊的精銳程度。嚴格意義上來說，‘帝國護衛’不能算是軍隊，他們是比軍隊士兵定位更高的精銳戰士，隻是臨時被‘奢侈’地調來充當士兵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帝國護衛’的成員並非社會上那些疏於戰陣的江湖人士，在擇的要求下，他們都經過了嚴格的軍事訓練。這樣的精銳戰士雖然數量較少，但如果被穿插在近衛軍這樣本就不俗的行列中，所表現出的戰鬥力是非常顯著的。 　　在外圍的攻城戰中，擇身披戰甲，手提雙劍，踏著為數不多的攻城雲梯第一個飛身登上了西城的城墻，殺入了城墻上守軍的行列中。宙緊隨其後。在艾歐尼亞戰爭中，擇很少在戰場上親自出手，但今日之戰的關鍵程度，讓他必須身先士卒。 　　在如此激烈的戰鬥中，領袖的奮不顧身往往能極大地鼓舞後方士氣，而魔使團的加入，讓戰局的演變更加迅速。 　　“轟！” 　　血戰中，擇略顯驚訝地回頭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道強大的能量湧動正麵轟擊在了西城門之上，第一道石門竟被正麵擊碎了。 　　“轟！轟！”又是好幾道魔法能量凝聚，將東城門後續的門路全部打破。至此，厚達十米、有禁魔石加固的城墻終於出現了破綻。城下的士兵們見城墻出現了缺口，也開始向這裡猛攻。而城內的守軍顯然也沒有料到最堅固的城門會被率先攻破，疲於應付，匆匆向這裡調集人手。 　　製造這場攻擊的，是戰場後方魔使團聚集的整整數百名法師。庫塔娜也親自來到了戰場，他們的合力攻擊的威力之大，令見多識廣的擇也不禁咂舌。讓擇感到意外的是，魔使團竟然能在一夜之間都城附近調集數量如此龐大的高階法師，就好像是提前準備的那樣。要知道，這樣的高階法師平日裡應該分散在帝國境內各地，魔使團對其的號召力實在詭異…… 　　但身處戰陣之中的擇已經無暇顧這麼多了，城門已破，但城防軍在數量上仍然占據優勢，他必須爭分奪秒，盡快帶領部隊攻下都城。他知道，一旦塞爾文的蘇梅兵團的先頭部隊出現在了後方，一切就都全完了。 　　城內的巷戰甚至比外圍的攻城戰更加血腥。隨著西城門的失守，新軍成功殺入城中，但城防軍也不是好對付的對手，他們訓練有素，迅速從另一邊的戰場分兵來阻擋城西的推進。莫特裡斯的城防軍不愧在都城中經營多年，他們對地形與工事的熟悉程度，讓新軍的推進步履維艱。而在城中，索菲亞手下的另一半皇家近衛軍也在慘烈的圍剿中陷入艱難的苦戰。 　　而與大軍正麵攻城同時進行的是，根據擇的指示，新軍派出了以帝國護衛為主要成員的精銳小隊，在混亂的戰場中潛伏開路，滲透到都城各地。這樣的特種行動有著兩個目的，一方麵是為了策應新軍正麵的推進，另一方麵是為了將魔使團的法師們分別護送至都城更深入的位置，去施展他們研習已久的破解詭術的魔法。 　　這麼做的原因隻有一個——找到城內黑玫瑰的蹤跡。擇知道，贏下這場戰役並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消滅背後的黑玫瑰勢力，才是他最後的勝利。他也同樣堅信，在這樣一場關鍵的政變戰役中，都城內除了莫特裡斯之外，黑玫瑰不會沒有其他高層坐鎮。 　　激戰一直從第一天的淩晨持續到第二天的傍晚，城防軍的頑強抵抗讓擇的新軍損失慘重。但新軍在多方聯合下，還是從城東一直推進到了摩根大區的位置，並肅清了周圍的敵人，此地距離不朽堡壘，與皇家近衛軍的駐地索爾大區，都已經不到兩千米了。 　　兩千米外的情況，擇不能親眼看到，但已經有偵察兵報告，索菲亞的皇家近衛軍已經在莫特裡斯的大力圍剿下所剩無幾，但仍在依托建築節節防守，做最後的抵抗。擇正急著要去解救索菲亞與皇室時，後方的通訊兵帶來了令人振奮的消息： 　　隸屬南部軍區的崔法利兵團私自揮師北上，攔截了正開往都城的塞爾文蘇梅軍團，目前，雙方已經在都城西方四百裡處發生了交戰。 　　聽到這個情報的擇幾乎是欣喜若狂。他沒有料到與他甚至未曾有一麵之緣的德萊厄斯中將會成為唯一一個出兵助他的人。 　　蘇梅兵團是帝國最強的五大精銳主力兵團之一，但崔法利兵團也是帝國新興的強勢兵團，實力不俗，如果全力出手，至少也能拖延蘇梅兵團數日而不被擊潰。而數日時間，已經足夠讓他率新軍攻占不朽堡壘，也足夠讓凱斯特兵團的到達都城、完成布防了。 　　這意味著，他已經沒有了後顧之憂。 　　而在另一邊，庫塔娜那邊帶來的消息，更是完全超出了擇的預料。 　　…… 　　“索菲亞？”擇的語氣充滿了難以置信。 　　“我知道，這對您來說可能難以接受，但根據我們施法探測的結果，全城中詭術氣息最濃鬱的地方，就是艾洛特公主所在的索爾大區。而艾洛特公主身上的詭術氣息，則是我們有史以來所發現的最高值。”庫塔娜解釋說，“其他檢測到的黑玫瑰成員，都零散地分布在皇室與城防軍中，而且氣息明顯要弱於她。這表明，艾洛特公主可能在很早就已經是黑玫瑰的成員，並且，很可能就是詭術妖姬，樂芙蘭本尊，或者，是她本體的一個分身……” 　　擇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了他慣有的沉默。他似乎無法接受庫塔娜給出的結論。 　　在政壇上，他一直是孤軍奮戰，而索菲亞幾乎是他唯一明麵上的政治盟友。如果索菲亞是黑玫瑰的人，她完全不需要在四天前的那一晚出動皇家近衛軍來解救絕境下的他。 　　而且，兩千米外的索爾大區，莫特裡斯的軍隊也確實對索菲亞的軍隊下了死手，慘烈的圍剿戰持續了一晝夜，索菲亞親自出麵指揮抵抗，如果兩人是同一個組織的成員，又何必自導自演這樣一出鬧劇？ 　　庫塔娜說：“請公爵仔細回憶，您與艾洛特公主相處的細節。樂芙蘭的詭術再是超群，以您思維的縝密，也必然會露出破綻。” 　　擇閉上眼睛，開始在意識中梳理他與索菲亞相遇的經過。思維運轉，回憶與思緒在同一節點裡飛逝如梭。 　　回國後，第一次在不朽堡壘出席軍事委員會時，他就收到了索菲亞的邀請，那場餐桌上的長談，無論是內容還是細節，都讓他記憶猶新。提及父親、黑玫瑰時，索菲亞的眼神中所流露的難以言喻的憂傷與誠摯，幾乎是打動他的第一要素。如果樂芙蘭就是索菲亞，難道連這些情感，她都可以偽造？ 　　但是，隨著回憶的深入，索菲亞身上的疑點也逐漸顯現出來。與索菲亞在一起時，一向謹慎緘默的擇總是會被她身上的親和力所感染，向她袒露自己的一部分心扉。索菲亞總是對擇的政治觀點與對未來規劃表現出好奇，似乎總在有意無意地嘗試獲取他的信息，她也曾經試探過擇的政治野心。索菲亞對擇與帝國護衛的格外關切，雖然可以被理解為個人的偏好，但介於其皇室代理人的身份，這些行為還是可以被定性為越界與失常。 　　記憶回到他與樂芙蘭見麵的那一天，索菲亞當時也正好在場。並且在樂芙蘭現身的時候，索菲亞正好又存在著缺位…… 　　雖然，這也有當時周圍濃重的魔法迷霧的影響，但在魔使團探測的結果下，很難不讓人去聯想更多。 　　而黑玫瑰長期以來對身屬皇室的索菲亞的網開一麵，似乎也在這種預設下變得合情合理。另外，他從未聽說過索菲亞或其他皇室中人有魔法天賦，那一日索菲亞向他展示的法力，更像是一種牽強的解釋了。 　　隻是，四天前，在不朽堡壘正門外，她向自己說的那些話，又是何意？…… 　　回想起索菲亞向他告白的畫麵，他胸腔中不自覺地開始心跳，他不願意再想下去了。 　　“你們有多少把握可以確定？”擇說。 　　庫塔娜愣了一下，轉而說：“七成以上。我們在公爵的新軍中也檢測到了幾個可疑人物，經過貴軍的核查，全部屬實。” 　　“所有的臥底都已經被拿下。”宙在一旁也用不願意承認的語氣說，“具體情況，與伯爵所言不差。” 　　“公爵何必再問這種問題？懷疑一旦產生，罪名就已經成立，不是嗎？”庫塔娜好奇地盯著擇的眼睛，說。 　　擇沉默著，沒有理會庫塔娜。 　　他又問道：“有沒有皇室那邊的消息？” 　　宙說：“斥候報告道，那個方向的城防軍已經將駐地外圍的皇家近衛軍全部消滅，艾洛特公主、皇室成員與僅剩的近衛軍已經退守至索爾大區的最後的一座隸屬於皇室的堡壘。” 　　“眼下的局勢對我們極為有利。崔法利兵團為我們拖延了時間，我們的兵團預計在一天內趕到，我們又憑自己的實力，已經攻占了半座都城。按此態勢，現在隻要您的一聲令下，我們能在幾個小時內拿下不朽堡壘。” 　　“不朽堡壘遲早是我們的，不必操之過急。”聽到宙的匯報與分析，擇的神情終於重新變得堅定銳利，似乎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斬釘截鐵道，“現在傳令，全體新軍向皇室所在的方向進攻，務必要在三小時內打通摩根大區與索爾大區的所有通路。” 　　幾名副將聽到軍令後退下，城內剛整頓不久的新軍調轉方向，立刻又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 　　…… 　　另一邊，城防軍位於索爾大區前線的臨時指揮部裡，一眾身著漆黑戰甲的軍官正在做最後的臨時會議。 　　“他們為什麼還有能力發動進攻？”莫特裡斯惱怒的咆哮回蕩整片區域。他的情緒幾乎已在失控邊緣徘徊。 　　在開戰以前，憑借手中的兵力，以及所占據的堅城，他自認為有絕對的勝算。根據黑玫瑰組織的指示，他隻要剿滅都城內已經彰顯野心的皇室勢力，再等待西方的蘇梅軍團前來平叛，擇·凱斯特的反叛勢力便會徹底土崩瓦解。 　　但擇·凱斯特的叛軍完全不按計劃地來，對方不僅敢於在主力兵團未到的情況下主動發起進攻，還在開戰一個小時就突破了城門，不到兩天就已經推進到城中心附近，這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 　　“線報說，叛軍得到了魔使團的幫助，魔使團聚集了數百位高級法師之力，才一舉突破了城門。”一位副將解釋說，“叛軍的攻城戰術，也與通常部隊大不相同。他們有一批素質極強的戰士與法師，組成突擊小隊，在前線靈活穿插迂回，在我們的防區製造破壞後，後續的軍隊再立刻推進。如果我們的人不去提防後方，防線就會被滲透更深；如果首尾兼顧，防線又難以鞏固。” 　　“魔使團，魔使團。”莫特裡斯惱怒地念著，也逐漸認清了現實，“那個混蛋可真是幸運，幾千人的部隊就可以配數百名魔法師……” 　　“叛軍正在向這裡攻來，我們已經無法阻擋。”副將報告道，“如果退守不朽堡壘，依托堡壘城防與人數優勢，或許還能堅守一時，等待援軍到來。” 　　“嗬嗬。他們隻花了一小時就攻破了外城的城墻，退守不朽堡壘又能堅持多久呢……”莫特裡斯語氣冰冷地說，“援軍不會來了。南部軍區的崔法利兵團借演習之名北上，已經暫時阻止了蘇梅兵團的東進，而凱斯特兵團的南下卻一路暢通無阻。看來，這座都城是無論如何也守不住了。” 　　“那我們要怎麼辦？……”副將說。 　　莫特裡斯沉默地攥緊了拳。黑玫瑰組織給他的指令，是堅守到底。作為黑玫瑰的一員，他無條件地相信組織的決定，他也相信，以黑玫瑰的實力與手段，擇必然不會這般輕易地贏得這場政變。隻是組織的高度機密性，以及自身的身份等級，讓他無法得知組織下一步的行動。 　　“唯一的選擇，就是從城東撤軍。”莫特裡斯說，“放棄都城，否則隻有全軍覆沒。你們幾個，留下我的親兵，率領主力軍離開吧，要在城外不遠處駐紮，等待蘇梅兵團趕到。” 　　“那將軍您呢？”副將問。 　　“與都城共存亡。”莫特裡斯拔出了佩劍。 　　…… 　　城防軍為了保存實力，伺機從不朽堡壘東部撤離。莫特裡斯帶領最後的親兵阻擋新軍向索爾大區推進，這一支千人的小隊竟然爆發出不弱於帝國護衛的頑強韌性與戰鬥力，一直將新軍的進攻拖延到了深夜。 　　擇滿身都是血汙，發出了低聲的咆哮，手中雙劍如翼，轉瞬間便殺了身邊最後的幾名敵人。到此為止，擇已經在都城內外親自戰鬥了一天一夜，死在他手下的城防軍，至少也有數百人之多。現在腳下的都城，已經沒有隸屬於莫特裡斯的部隊了。 　　這一刻，他已經是這座宏偉卻殘破、傷痕累累的諾克薩斯都城的主宰。 　　身邊的聲音逐漸安靜下去，擇站在一眾疲憊的新軍前，高大的身影仿佛戰火中一座佇立的雕像。 　　“恭喜公爵，成功拿下了帝國的都城。”背後，庫塔娜笑著說道，“外麵的局勢，也大大有利於公爵。蘇梅兵團東進受阻，凱斯特兵團又即將抵達，接下來，就是公爵展現能力、號令全國的時候了。” 　　擇沉默著沒有理會庫塔娜，良久開口說：“莫特裡斯呢？” 　　“在人群中消失了，是詭術魔法，他早就準備好了逃跑的機會。”宙說。 　　“不，是有人救了他。”擇的眼神極為深邃，找書苑 wwｗ.zhaoshuyuａn.com望向了前方不遠處索爾大區的堡壘。 　　堡壘已是飽經風霜，殘缺的樓塔與的下方堆積如山的屍體表明了兩天來這裡發生戰鬥的慘烈。這座堡壘是皇家近衛軍最後的駐地，所有艾洛特皇室能控製的成員，都被索菲亞安排在這裡。索菲亞用寥寥數千、建製不全的皇家近衛軍一路據守，支撐到了擇的到來，無論是從戰略，還是從彼此間的默契上，她都能稱得上是成功了。 　　此時的堡壘，大門緊閉。樓塔上立著少數的近衛軍士兵，他們看到下方擇的新軍已經取得完全勝利，也都是如釋重負。 　　就在這萬籟俱寂之時，堡壘的大門緩緩打開了。新軍、魔使團、庫塔娜、宙，所有人都注視向那裡。 　　“公爵！” 　　熟悉的聲音響起，索菲亞的身影出現在徐徐打開的堡壘大門前。她的身後，是僅剩的幾百名皇家近衛軍。索菲亞還是穿著三天前的那一套貴族皮甲，整體的形象與三天前別無二致，隻是發型淩亂，麵容比之先前肉眼可見地憔悴了很多。 　　索菲亞臉上的情緒是是喜悅，那是一種憔悴中流露的由衷的喜悅，一種艱苦抗擊後最終勝利會師的喜悅。這也是擇第一次見到她如此燦爛洋溢的笑容，思緒在一瞬間被生硬地拉扯到久遠以前…… 　　擇沉默地抬眼望著堡壘門口出現的那道倩影，身邊的所有人也都在這一刻靜默，似乎在等待擇的回應。種種情形再度浮上擇的眼前，但他當機立斷，停止一切橫溢的思考，遏製了一切意識枝節的橫生。 　　“殺。”擇啐了一口血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