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Treil 一十五-一十六(1 / 1)

刀鋒意誌 汙祁 11493 字 8個月前

Treil 15   瓦洛蘭歷982年7月18日   我趁亂摸黑救走了諾伊,我們倆一起從後門跑了出來。我吩咐諾伊,讓她管自己逃跑,因為拉塞爾要找的人是我,如果我們倆分開逃跑,他們追擊的重心肯定會是我。說到底,諾伊隻是一個被卷入的無辜者。   “那你怎麼辦?”臨別前,諾伊的語氣顫抖著,我從她的眼神中同時讀到了慌張、害怕與關切。   我的心一緊,她隻是一個毫無反抗力的姑娘,本就是因為我的存在才會經歷如此劫難,讓她獨自逃跑,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但這已是眼下的最優解。   “相信我,他們還抓不住我。”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用保證的口吻說道,“你也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諾伊順著小路往東邊走了,我希望拉塞爾他們沒有去追她而去。剩下的就隻剩我了,我一路狂奔,大腦也在同時高速運轉,敵人太強大,我必須想辦法,尋求幫助。   說是“狂轟濫炸”,無非就是從墻體裡發射出一係列預置的箭支與電磁彈藥,這拖不住他們多久。傳思可以在暗中識別敵我,這也是我和諾伊能夠趁亂逃跑的原因。當初在設計店裡的安保係統時就沒指望它有多強的殺傷力,僅僅是為了這種應急情況下的自保罷了。   我從另一條路跑出去不久,拉塞爾和七絕堂的殺手就已經追了上來,我在夜色中隱藏自己。被我耍了一通,拉塞爾已經徹底被激怒了,他們飛簷走壁,飄逸的身形在空中留下轉瞬的殘影,而我隻能在復雜的街區中左支右絀,躲避他們的追捕,被逮到的結局似乎已經不可避免了。   最終,三五個人把我堵在了第九街區的一條巷子裡。我已經欺騙了他們一次,這次,他們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我了。   “告訴我,東西在哪裡。我會考慮給你留個全屍。”拉塞爾全然收起了之前對我的信任,神情比剛見麵時更加冰冷。而我很不喜歡他的這副擁有偽裝和生硬成分的形象。   我舉著隻有心理安慰作用的脈沖手槍,緊張地掃了一眼前後。他們在巷子的兩端,距我不過二十米遠,片刻之間便可取我性命。這裡夜黑風高,我知道一旦失去了最後的價值,自己的下場將是如何……   “如果你沒說後半句,我會考慮告訴你。”我又強行擠出一個故作鎮定的笑。   “或者,等殺了你,以及那個往東邊跑的女孩以後,我們自己去找。”拉塞爾似乎已經對我的油腔滑調產生了免疫,他又回到了那一副我討厭的、無法調解的冷血狀態。   我臉色一變。他們知道了諾伊的行蹤,說明派了人繼續跟蹤她,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但拉塞爾的話也從側麵證明了她暫時是安全的,想到這裡的我稍微鬆了口氣。   一個人急匆匆的出現打破了此時緊張的局勢,我認出了他,是拉塞爾先前派出的負責望風的手下。他直沖沖地來到拉塞爾身邊,說了些什麼,我隻能依稀聽到一句“那些家夥來了”,拉塞爾臉上的神色就由原先的憤怒轉變為一種近乎極致的慌張。他留下一句“撤”,就迅速帶人離開了。全然不顧被一路追殺的我在夜風中淩亂。   想必是護衛隊的人總歸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巡邏至此吧。隻是竟有這麼巧,他們出現的時機又一次保住了我的命?   ……   大難不死,回到家中,我整個人處於淩亂狀態,盡管大腦是亢奮的,身體卻是十分疲憊,一倒在床上便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醒來,就從街坊聽說十六街區發生了一起詭異的恐怖襲擊,巨量不明來路的黑火藥將半個街區炸成了廢墟,整個納沃利城陷入了恐慌,護衛隊正在全力調查這一事件。最近的納沃利城可是足夠亂的,兄弟會正在和鷹眼爭搶地盤,惡魔小醜薩科還在城內流竄,七絕堂盯上了人畜無害的我,又有人在城裡搞這麼大規模的恐怖襲擊……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這還是安靜祥和納沃利城嗎?這還是我心中的艾歐尼亞嗎?   昨夜的驚險還在心中留有餘悸,想到的這些事又使我更添煩躁,但想來想去,除了七絕堂與兄弟會那檔子事,其他的事終究與我無關,於是我整理心緒,照例來到店裡上班。   其實,比起剛剛復出的兄弟會,我更害怕的是七絕堂。兄弟會和鷹眼一樣,是一個有秩序的地下組織,他們至少顧及自身,在護衛隊介入後知道對我敬而遠之,而七絕堂卻不一定。他們是殺手團體,小而隱匿,拉塞爾並不是一個好惹的人,他做事的不擇手段與不計後果都是出了名的,連鷹眼的副首領貝亞爾提到他都要忌憚三分,那麼他做出無視護衛隊的警告再度襲擊我的店的決定也毫不奇怪。   那個盒子裡的東西到底是什麼,竟讓拉塞爾如此眼紅?他又是從哪裡得知盒子藏在我手裡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盒子放在我這多半是不太安全了,我想找人問個明白。於是我想到了貝亞爾,上次與兄弟會交戰後,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出現了,不知道他的傷勢恢復的如何?   我心生一念,決定今天早點歇業,去探望這位好友一番,順便把自己的疑惑告訴他。   下午的時候見到了福睿斯等幾個人,他們巡邏至此,也為十六街區的爆炸一案焦頭爛額,來到我的店裡休息,我順便向他們道了謝。   “謝什麼?”福睿斯疑惑道。   “謝謝你們昨晚為我解了圍。”我說,“不然我的店又得給他們翻個底朝天。”   福睿斯和埃德琳相視了一眼,一起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然後埃德琳轉頭對我說:“可是,護衛隊昨晚根本就沒有在這個街區安排人手呀。”   “???”   我一頭霧水,如果不是護衛隊,誰又能把拉塞爾這種瘋子嚇到那種程度?誰又會出手救我?夜刃嗎?   不知為何又想到了夜刃,我連忙搖搖頭鎮靜自己。她可沒有動機再救我一次。   “忒瑞爾,到底發生了什麼?”福睿斯問道。   “沒,沒什麼……”我搪塞道。昨夜的爆炸事件已經夠他們喝一壺的,再甩出七絕堂的事情總歸不太好。況且,我手裡還有暫時不能告之他們的秘密。   ……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天。   “該執勤啦。”埃德琳看了看墻上的時間,把空酒杯遞給我,站起身,用手指點了點福睿斯的肩膀,轉身走向門外。   “喏。”福睿斯應了一聲,低頭看了看他手裡還剩一半的酒杯,準備喝完便走。   “嗬哼。”我含蓄地笑了一聲,福睿斯眼神奇怪地抬頭看我。   “看得出來,她對你有意思。”我打趣道。   他搖頭,“在一次任務裡,我從薩科的手裡救下了她……那是我該做的,她隻是對此念念不忘。”   “你怎能如此妄斷?”我用苛責的語氣說道,“你應該慢慢接納她,她可是一個很好的女孩。”   福睿斯的眼裡閃過了什麼,那是一種類似矛盾或掙紮的東西。我看到他的頭以極小的幅度點了一下,不知道他認同的是我的前半句還是後半句。他沒有接著說什麼,而是舉杯一飲而盡,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   下午五點,天還是一片明亮的時候我便打了烊,提了一瓶白蘭地便朝鷹眼的總部走去。盡管我不確定貝亞爾的傷勢恢復得如何,能不能喝酒,卻也猜了個大概。   我還在皮城的時候就認識貝亞爾了,當時他還是鷹眼組織內一個跑腿和打雜的小卒,我們都相當年輕。他來皮城出差過好幾次,在機械方麵是一個好手,他作為一個艾歐尼亞人能有如此天賦,稱之為天才也毫不為過。我們在皮城的一家夜店相識,很快就成為了朋友。   我非常欣賞貝亞爾的性格與能力,後來我搬到艾歐尼亞,他也幫了我不少忙。這麼多年過去,我好像沒怎麼變,他卻轉眼成為了鷹眼這一龐然大物的副首領。   貝亞爾向來是打不死的小強,更不會拒絕一瓶好酒。   我到了鷹眼的總部,卻發現總部空空蕩蕩,所有高級乾部和大部分人都不在,隻剩下了零星幾個普通的成員。看門的是貝亞爾的一位手下,和我還算熟,我向他說明了來意。他卻告訴我,貝亞爾現在已經痊愈,眼下正隨著楊、率領大隊人馬外出執行一項“秘密任務”,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那可真是不巧。”我對他說。不過,我也算是得到了好消息,至少知道自己的好友已經痊愈了。受了這麼嚴重的傷,痊愈後還不需要調養,甚至還能出任務,貝亞爾可真是個超人。   “算你倒黴。”他聳了聳肩。   “聽說,昨天夜裡十六街區發生了大爆炸?”我順便提了一嘴。   “是啊,死了不少無辜的人。”他也有些納悶地說,“組織內有傳言,是七絕堂乾的。十六街區是我們鷹眼的地盤,拉塞爾這麼做,無異於對我們的公然挑釁。”   “七絕堂乾的?”我心裡一驚。七絕堂昨夜裡正追殺我,卻被某個恐怖的神秘人物勸退了,隨後他們就去第十六街區製造了爆炸……這一串事件竟然是連貫的,這麼說來,所有發生的這些事,也不全與我“無關”了,想到這裡,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還有沒有更多的信息?”我問道。   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我,良久才說:“反正你也不是圈內人,告訴你也無妨。首領說,他昨晚使用洞察術,在十六街區發現了濃烈的黑魔法波動,是薩科的氣息。七絕堂弄的爆炸,多半也是針對薩科的。”   “惡魔小醜薩科?”我更加驚訝了,薩科是大陸上惡名昭著的殺手與罪犯,相傳半年前就已經從諾克薩斯來到艾歐尼亞了。我也頻頻聽說護衛隊正在緝捕薩科,卻一直沒有成功。原來,昨晚拉塞爾的手下慌慌張張報告的“那些家夥”,就是它與它的分身了。   “惡魔小醜與七絕堂有仇,這是圈內人都知道的。”他說,“但這仇具體從何而來,我不清楚。薩科前幾年還在諾克薩斯時,七絕堂就開始了層層提防,它來到艾歐尼亞後,七絕堂更是怕得受不了,這簡直不像是他們了。據我們推測,十六街區是他們早就布好的陷阱,一旦薩科出現,他們就會想辦法把它吸引到那裡,然後殺死他。”   原來如此。我從未見過薩科,但它昨夜出現在十六街區,吸引了七絕堂的注意,也算是陰差陽錯地救了我一命了。既然七絕堂與薩科有著如此深仇大恨,昨晚的爆炸想必也是他們蓄謀已久的了。他們為了炸死薩科,不惜掀翻半個街區,這背後的故事,一定是我不該去了解的。   ……   撲了個空,我在回去的路上又心生一念,決定去一趟貝亞爾的居所,想把帶的酒留在他臥室的桌上。他有一大半時間都住在鷹眼的總部,如果哪天決定回家休息,桌上的這瓶酒定一定會是一個驚喜。我一路走過熙攘的街區,繞過層疊如迷宮的小道,終於來到一處不起眼的住宅前。   我剛準備掏出鑰匙開門,卻發現門竟然沒有鎖上。我推門進去,看到一個中年男子立在窗邊,獨自思索著什麼。   我驚愕地脫口而出:“德林大師?”   我看著德林轉過身來。大師身材修長,目若晨星,神采奕奕,絲毫不顯老態。   見到仰慕的人,我難免有些緊張,說:“我叫忒瑞爾,貝亞爾的朋友。”   “你就是忒瑞爾?沒想到那小子和你認識。”德林看著我,神情似乎有些意外。   更意外的是我,“您知道我?”   “喏,買過幾張你的黑膠。我挺喜歡你創作的Trance(迷幻舞曲)音樂。聽說你人一直在艾歐尼亞,今天可算是見到了。”德林說。   聽到大師喜歡我做的音樂,我有些受寵若驚,說:“噢……那幾張唱片,是我還在皮城的時候一位朋友幫我發行的,您……也會聽電子音樂嗎?”   “什麼話。”德林笑道,“年輕時我就歷遊四方。我在皮城和祖安都有一群做電子樂的朋友,那時候流行的還是(迪斯科)和實驗性音樂。”他看了眼我手中的白蘭地,“這瓶酒?”   我低頭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酒瓶,才想起來此的初衷來,“這酒原來是給貝亞爾帶的,他在和兄弟會的戰鬥中受了傷,我原本是來探望他的。”   “開了吧,我正好口渴,一起喝兩杯。”德林說。   雖說有些意外,但意識到能和偶像一起喝酒,我毫不猶豫地把本該給貝亞爾的酒打開,和德林坐下對酌起來。   ……   “我一直有這裡的鑰匙。好幾年沒和那小子講過話,又正好路過這附近,就來這小子的家看看,也沒指望見著他。”德林說,我看著他用健壯的手握住酒杯,不聲不響地將一整杯白蘭地一飲而盡。   我有點驚訝於他的酒量,不知說什麼好,隻是點了點頭。   “像他這樣固執的小子,怎麼會與你交上朋友?”德林問我。   “貝亞爾其實是一個很好溝通的人。”我說。   “十年了,他還在鷹眼,給那個克裡森賣命?”德林又顧自喝了一口酒,問。   “也不完全是。”我說。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從貝亞爾被升職,到克裡森之死,再到裡恩突襲酒吧、夜刃出現、貝亞爾被楊救走的事全都講給德林聽。   “嗬嗬,這小子還真是命大。”德林說,“沒想到還能在鷹眼裡混出了一點地位。”   “貝亞爾他一直是一個很努力的人。”我說,“做事嚴謹細膩,也一直有勤奮習武。前不久,他還在一次任務裡弄斷了您留給他的劍。他一直很敬重您。”   “就他?”德林爽朗地笑,“我最了解他。他無論敬重誰,也不會敬重我。”   這說的是事實,我隻能尷尬地笑了笑。   “自從裡托失蹤以後,我就不再鍛劍。”德林說,“專心做一位音樂家。”   “裡托?”我疑惑道。   “哦,你是外鄉人,又年輕,可能不認識他。”德林說,“裡托曾經是納沃利的劍術大師,也是艾歐尼亞鍛劍第一人——現在你們民間加給我的盛譽,和當年的他比起來可差得遠……他是我多年的老友,卻離奇地失蹤了。你們可能更認得他的女兒,艾瑞莉婭,也就是你們常說的刀鋒意誌。”   “現在的護衛隊隊長?”   “應該是吧。”他又喝了一杯酒,“我是看著那個丫頭長大的…現在那姑娘,應該和你差不多大了。”   他將最後一杯酒喝完,站起。我看著他解下了自己腰間的那把佩劍,將它拔出鞘來。   我也連忙起身。僅僅通過展現在我眼的這一段劍刃的鋒芒,我就能斷定,這是一把難得的好劍。   不愧是大師的佩劍,我心想。   “這是我從前所鑄最滿意的一把劍,多年以來一直帶在身邊。”德林收劍入鞘,“鍛劍是一項偉大的工藝,就像你製作一首精巧的音樂一樣。既然貝亞爾比我更需要它,那就麻煩你幫我轉交給他。就當是我這次喝了他的酒的補償吧。”   我接過這把沉重又漂亮的長劍,問道:“您難道不留下來見一見他?親手把劍交給他不是更好?”   大師搖了搖頭,苦笑說:“我就這一個兒子,我最怕的人也是我這個兒子。”   ……   Treil 16   瓦洛蘭歷982年7月18日   辭別了德林大師,我帶著要轉交給貝亞爾的長劍,走在納沃利的街道上。離開貝亞爾家時已經是入夜時分,我大概喝了半瓶的白蘭地,在我能保持清醒的酒量範圍內,但不知為何,我醉得有些反常。   我漫無目的走著,頭腦空空。兩側是冷清的住房,頭頂升起了盤大的圓月。這裡是非商業區,沒有音樂和喧擾,卻能聽見不遠處的海聲。我隨便找了塊臺階坐下想事。   德林大師的胸襟與氣度令我景仰,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聽到他的音樂時的場景:   那是十年前的夏季,我還在皮城上學。尚有些叛逆的我和教文論的老師吵了一架,一氣之下沖出教室,翻墻出了校外,又隨手推進街對麵的音像店裡。這是一家規模不大的店鋪,老板是一個極其隨和的人,他似乎對我在上課時間的到訪毫不意外。   當時的我還是激進的bass迷,我記得自己在店裡逛了很久,想在琳瑯滿目的黑膠碟中挑選一張Trap(陷阱音樂)或Dubstep(回響重拍音樂)買回家去,卻一直挑選不出心儀的對象。走過前麵時老板突然叫住了我,從櫃臺抽屜裡拿出一張沒有包裝的唱片,說:“這一張好。”話語中充滿了平淡與隨和。我已經忘記當時內心的想法了,隻記得自己沒有猶豫就掏錢買下了這張連名字都沒有的唱片。   到家後為了防止父親發現,我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裡,將唱片放入唱機。唱片緩緩旋轉,唱針裡讀出來的卻不是電子合成器的音色,而是獨奏的琴聲。曲子的開頭,沉寂中幾個斷錯的樂音將我浮躁的心拉入了冰冷的沉塘,伴隨著稀疏如星的前奏,娓娓道來的旋律逐漸蕩漾開,我仿佛能看到男人靈活的手指在琴弦間流轉,綿長悠遠的弦音在男人遊刃的彈撥間向無窮遠處延伸,最終猝然而止,曲已盡而韻猶存。   時至今日,我還能回憶起當時心裡的震撼。從那一天起,我永遠記住了男人的琴聲。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來自艾歐尼亞的旅者,德林大師。大師是一個將人生過得像琴弦一樣的人,他遊歷四方,廣交益友,涉獵廣泛,像琴聲一樣遊刃、灑脫,張弛有度。   但他終究有愧於見貝亞爾,這個很大程度上繼承了他性格的兒子。   從臺階上起身時已是晚上十一點。我睡著了,睡了一個小時,也許兩個。反正醒來時已經是醉意全無,不知覺間天下起了小雨,我站起來,發現頭發已經濕透了。但我仍不想回家。十一點,對於一個DJ來說,一天才剛剛開始。   夜裡,其他聲音更加沉寂下去,將不曾間斷的海聲顯得更加奪耳。我突然想去海岸邊看看。繞過最後的幾層街,我來到一片嶙峋的礁石前,身下便是一望無際的汪洋。海洋在我麵前喧騰,一層一層的海浪滿懷地撲上礁石,與之相擁,然後緩緩褪下,周而復始。   我感到自己融入了無垠的黑夜中,被無窮無盡的潮聲所吞沒。   旋即,我看見了另一個黑夜中的人。我往右遠遠地望去,離我幾百米的地方,岸邊聽著一搜不算小的船,或者說是艦。艦身還在海浪中晃動,甲板上空無一人,似乎是剛剛靠岸不久。附近的岸上,我能看見數十個人影閃動,他們在戰鬥,圍攻另一個形單影隻的人。她獨自站立在一塊突起的礁石上,手執兩把鋒利的短刃,腹背受敵。   夜刃。我心跳加速。   ……   我悄悄摸近,想以更好的視角窺視下方的戰鬥。月光下,夜刃扭轉翻騰著身姿,手中的利刃熠熠生輝,高懸的長發隨風舞動。但我無心欣賞這番風景,因為她的對手也不是善茬,他們身著清一色的夜行服,個個身法敏銳,出手狠辣,比我見過的鷹眼、兄弟會、七絕堂等黑幫勢力都要明顯強上許多,卻不像是本地人。我想起那一艘停在岸邊的艦船,他們不會是諾克薩斯方向來的偷渡客吧?他們想來做什麼?為何又與夜刃纏鬥在一起?我如墜雲霧。   眼看著夜刃落入下風,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埃德琳在就好了,那女人擅長以一敵多打群架。但轉念一想,護衛隊好像也不太會幫夜刃。我滿頭灰線,摸了摸腰間貝亞爾的長劍和口袋裡的脈沖手槍,心想:這裡有這麼多高手,就算我現在沖出去和他們決一死戰,也不過是白搭一條人命罷了。   所以我選擇繼續窩在角落觀戰。夜刃漸漸力不從心,被對方逼入死角。他們看起來是不可能放過她了。   我越看越急,腦海中閃過更多畫麵。我想起了她那天莫名其妙地躲進我的店裡,給我惹了一大堆的麻煩;又想起她飛身為我擋下大鉞,回眸望我的場景。我心一橫,剛決定抄起長劍沖上去時,轉機卻出乎我意料地發生了。   似乎是知道無路可退,無法勝敵,夜刃看起來做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她伸出手,指向了我所在的方向。我正納罕她要乾什麼,突然趕到頭頂一陣勁風吹過。一抬頭,有什麼看不清的東西憑空朝她飛了過去,一路上還撞翻了幾個敵人,來到了她伸出的手上。   等它停下來,我才看清那是一把十字形的巨劍。隨後,戰鬥發生了扭轉,拿起十字劍的夜刃從一名嚴謹的刺客轉變為大放異彩的戰士,麵對多人的圍攻,她輕車熟路,將之輕鬆化解。隨著劍刃翻轉,一個個敵人應聲而倒。   我當然認得這把劍,它屬於刀鋒意誌艾瑞莉婭——艾歐尼亞家喻戶曉的英雄。而夜刃的真實身份,也自然不言而喻了。   那時的我沉浸在對戰鬥的窺視中,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我依然處在微醺半醉的狀態,那小半瓶被純飲的白蘭地化作的酒精在我高速的心跳下被送往全身的血管。   轉瞬間,她麵前隻剩下了兩名敵人。或許是也認出了她的身份,那兩人早就知道自己敵不過她,便趁她與其他人交手的時候掉頭逃跑——朝我所在的方向。等她反應過來,兩人已經遁出數百米遠,再追,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剛才不方便出手,現在總該讓我秀一下操作了吧。”我自言自語道,從口袋裡取出小巧犀利霸氣威武的脈沖手槍,快速瞄準,一擊正中其中一人的額頭,那人應聲而倒。在皮城時我就受過射擊訓練,對於這種簡單的移動靶目標,簡直就是信手拈來水到渠成。   剩下的那一名偷渡者和她同時看向了我。脈沖手槍並不會致人死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夜刃當即出手擊殺了那個被我擊暈的人。   我們的配合就好像事先計劃好的,我似乎一直埋伏於此,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前有伏擊,後有夜刃,剩下的這位偷渡者一定慌了陣腳。似乎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那人立刻提劍朝我沖來,幾個箭步追來,已經距離我不到十米。他想要拉我墊背,而我哪裡會讓他得逞,下一發能量彈已經準備就緒,我扣下扳機,哪知道對方在有前車之鑒的情況下,一個晃身就躲過了我的攻擊。   下一發能量彈的填裝已經來不及了,我一邊心裡暗罵他卑鄙,一邊轉身就跑。情急之下。我的腳絆到了凸起的礁石,我丟失了平衡,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我痛得齜牙咧嘴,可想到身後還有一個片刻即可取我性命的殺手,便趕緊起身要逃跑。但我在剛爬起來時,卻看到那個人已經倒在地上,一命嗚呼了。他屍體的上方,還飄浮著一把沾染著血液的鋒刃。   我回頭,看見她站在我三十米遠的地方,手裡還拿著那把十字劍,一雙深紫色的眼睛依然動人。她似乎對我的在場感到很驚訝。   場麵尷尬得可怕。還好有一直喧騰的海浪聲,不然她一定能聽見我猛烈的心跳。這一刻,我的大腦才突然進入酒醒的狀態,我不知道該把她當成夜刃還是刀鋒意誌,我想起她剛剛還在大開殺戒的畫麵,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她會不會突然跳過來殺我滅口?   為了自保,也為了化解尷尬,我轉身便跑,一路沒停、氣喘籲籲地就沖進了自家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