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 南平巷,地處城南偏西,與南街隻相隔了一條小巷子。 巷子拐角處有家鋪麵,規格不大,東西也就不到兩丈。 鋪子正門是八塊門板,上麵還掛著一塊牌匾。 長春坊。 門板已經被卸掉兩塊,迎麵是一張數米長的臨街櫃臺,左右各有兩個架子,上麵放著一個個酒壇。 這時鋪子裡麵正站著兩人。 一男一女,二十多歲。 男的是鞋拔子臉,王八眼老鼠須,眉眼發青,身上是一件半新不舊的棉襖。 女的是餅子臉,三角眼吊梢眉,臉色慘白,脂粉估計有半寸厚,一身花裡胡哨的襦裙。 遠看近看,總之不像啥好人。 “當家的,這鋪子也忒小了吧?白瞎了咱們一番功夫。” 女人皺著眉,一臉嫌棄,臉上的脂粉一抖一抖,掉了一地。 “頭發長見識短的蠢貨。” 男人沒好氣的瞪了女人一眼,接著得意道:“別看這鋪子小,卻是內有乾坤。” 原來這男女二人不是他人,正是沈亮,以及他的妻子白氏。 這二人昨日害了沈醉,今日便迫不及待的上門。 “內有乾坤?”白氏滿眼都是清澈的愚蠢。 沈亮卻並未多做解釋,隻是邁開大步,用力掀開裡麵的布簾子。 布簾後麵豁然開朗,裡麵是一處不小的院子,青磚鋪地,西邊還放著兩個大水缸。 正北麵是三間大房,左邊是兩間耳房,右邊則是兩間倒座房。 挨著倒座房有一堵一丈來高的院墻,院墻下栽種了兩棵梨樹,東北角還有一扇後門。 沈亮隨意掃視了一眼,徑直走向左手北邊的耳房,至於白氏則是一臉疑惑的跟上。 耳房門上掛著一把大銅鎖。 沈亮神色不變,從懷中掏出一串鑰匙,試了兩下,很快銅鎖打開。 耳房不大不小,西南兩邊靠墻擺著兩麵架子,架子上同樣擺滿酒壇。 沈亮微微皺眉,打量了一圈,忽的麵露喜色,快步走向東北角。 隻見地上有塊四尺見方的木板,木板漆了一層紅漆,隻不過紅漆掉落不少,顯然有些年頭。 邊上還有兩個碗口大的銅環,銅環黃橙橙的,光滑如新。 沈亮彎下腰,雙手提起銅環,頓時現出一個黑洞洞的出口。 呼,一股濃鬱的酒香撲鼻而來。 “滋溜。” 沈亮瞇起雙眼,深深吸了一口,“好酒。” “這是?” 傍邊的白氏眼睛一亮,麵露驚喜。 “沈家酒窖。” 沈亮一臉得意的笑了笑,“這口酒窖是五十年前,我祖父和沈厚那個死鬼一起開挖。” 原來,沈亮爺爺名叫沈仁,與沈醉的祖父沈厚乃是親兄弟,二人一起拜師學藝,得了一手釀酒的本事。 而這裡就是兄弟二人最初的發家之地。 隻不過後來二人分道揚鑣,這裡便留給了沈厚所有。 大約過了一刻鐘,沈亮取下墻上一支巴掌大的油燈。 二人小心走下階梯,二十幾階臺階,約莫走了半盞茶功夫。 豆丁大的火焰照亮酒窖。 “霍,發財了,發財了。” 堆積如山的酒壇映入眼簾,白氏興奮的手腳顫抖,激動的某處甚至汩汩滲水。 “哈哈哈。。。” 沈亮撫摸著酒壇上的泥封,眼中的貪婪和狂喜恨不得噴射而出。 “我的,這些寶貝全都是我的了,”沈亮抑製不住心中狂喜,放聲大笑, “老不死的,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你個老不死的,老子讓你做孤魂野鬼,冷饅頭都不會便宜你。” 原來之前沈厚病重,沈亮曾經要求繼承長春坊,言下之意就是沈家的東西得沈家人繼承,而沈醉根本不是沈家血脈。 結果被沈厚狠狠啐了一臉。 如今,沈醉身亡,長春坊還是落到了他沈亮手中,他又豈能不彈冠相慶。 “當家的,這些酒要是賣出去,得值不少銀子吧?” 白氏一臉希冀的看著沈亮,滿眼都是銀子。 “蠢貨,” 沈亮一臉不屑的瞟了白氏一眼, “沒眼力見的東西,這麼好的酒,就這麼賣出去,還不得虧到姥姥家,隻要兌點水,哪怕一兌一,那也是翻倍的價值。” 如今這婆娘怎麼看怎麼不順眼,要不是她娘家兄弟惹不起,早休了她。 不過如今天降橫財,說不得納幾個嬌滴滴的小妾。 白氏不知沈亮心中所想,聽了這話,卻是麵露驚疑,“兌水?這能行?” “切,愚不可及,如今哪家酒館不兌水,我才一兌一,已經很有良心了。” 沈亮一臉的理所當然和得意洋洋。 隻不過他不知道,當年他爺爺沈仁也是這麼想的。 當年沈仁沈厚兩兄弟一起經營這家酒坊,由於二人手藝精湛,酒坊生意十分火爆。 後來,沈仁動了歪心思,企圖酒中兌水,結果沈厚極力反對,最終二人分道揚鑣。 二人分家,沈仁拿走了幾乎所有現錢,以及大部分酒水,不止如此,沈厚還借了一大筆銀錢給沈仁。 沈厚留下的隻有這家空蕩蕩的酒坊以及不小的債務。 之後沈仁去了府城江州,又開了一家酒坊,生意倒也十分不錯。 可惜好景不長,沈仁學會了賭博,手中錢財不濟,又起了兌水的歪心思。 起初還好,一般的顧客也就咒罵幾句,生意倒也還能繼續。 隻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終於一日,惹了不該惹的權貴。 一場好打,沈仁被打的奄奄一息,酒坊也被砸的稀巴爛。 沈家不得不逃離江州,隻不過半路上沈仁便一命嗚呼。 最終沈仁的兒子沈財帶著沈仁的屍體回到了老家襄城。 沈厚雖然對沈仁有些意見,隻是人死如燈滅,往事如過眼雲煙。 再說他妻子早喪,又沒有留下子嗣,因此對侄子沈財頗為照顧。 然而沈財也是個不省心的,他老子的好本事沒學到,一肚子的男盜女娼倒是學的精熟。 偷酒,偷錢,甚至想謀害沈厚。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最終沈厚心灰意冷,一氣之下把沈財趕出家門。 後來沈財稍稍收了些心思,又有沈厚暗中照應,勉強也是娶妻生子。 老話說的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 沈亮打小也是個不學好的,十來歲把老子沈財氣死,也算是天道好輪回。 沈仁死的早,沈財也不可能跟自己兒子將自家老子的醜事。 因此對於自家爺爺和老子的醜事,沈財知曉極少,最多也就鄰裡之間的隻言片語,而且大多數還是自家老子沈財的醜事。 至於水軍爺爺沈仁是如何死的,沈亮那是毫不知情。 他隻知道自家跟叔公沈厚不親,甚至是老死不相往來。 到後來,沈亮最嫉恨的人則是沈醉。 沈厚畢竟年邁,沒幾天好活,這不小的家業可是眼饞得很。 隻可惜,沈厚雖然年紀大了,腦子可是清醒的很。 他活了七八十年,早就活通透了,沈醉雖然不是血親,卻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比親孫子還親。 更別說沈亮這個老死不相往來的侄孫。 如今沈醉被自己殺了,酒坊也被自己奪了。 沈亮頓時覺得十多年的恨意一朝得泄,剩下的隻有無邊快意。 “走,真正的好寶貝在裡麵呢。” 酒窖分內外兩間,除了外邊這間大酒窖,裡麵還有一間小間。 小間裡麵沒有架子,而是壁龕。 酒不多,隻有幾十壇。 最上麵擺著六壇,酒壇相當老舊。 “好寶貝,好寶貝。” 沈亮兩眼放光,伸手摩挲著酒壇,仿佛這是什麼稀世珍寶。 “不就是酒嗎?有啥好稀奇的?” 白氏見自家男人一臉癡迷,比跟自己那啥的時候都要過分,不免有些吃味的撇了撇嘴。 “蠢貨,沒眼力見的東西。” 沈亮罵罵咧咧的收回手臂,“這些可是珍藏了五十年以上的美酒,說價值千金或許有些誇張,但是五百兩銀子一壇絕對有人瘋搶。 單單這六壇酒,價值絕對超過三千兩。” “三千兩?我的個娘唻!” 白氏驚的兩眼放光,同時又看向其他酒壇,“那這些?” 沈亮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說道:“這些年份少了些,不過好歹也是幾十年的佳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加起來三五千兩還是有的。” “三五千兩?三千兩?這麼說,不算外間,單單這裡就有七八千兩銀子。” 白氏感覺自己快要暈厥過去。 這個世界,三口之家一年花個二十兩銀子已經是富裕人家了,這上萬兩銀子得怎麼花。 “啪。” 沈亮踢了踢墻角的一個木箱,隨意打開一看,一抹銀光閃過,裡麵是一些碼好的銀錠。 粗略估計了一下,約莫一千多兩。 “切。” 沈亮不屑的撇了撇嘴,“老不死的,摳摳搜搜的。” 在沈亮看來,沈厚實在是沒有經營頭腦,若是換作他,這幾十年的家財,少說也得翻個十幾番。 的確,以他的腦子又哪裡能夠領會沈厚老爺子的人生智慧。 他們這些普通人,若是不知道夾著尾巴做人,隻是一味地撈銀子。 這會兒別說長春坊,恐怕小命也早就被人吃乾抹凈。 “銀子?” 沈亮雖然有些不屑,可白氏卻是兩眼放光。 與那些美酒相比,這可是實打實的銀子,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子。 白氏快步上前,撈起兩錠銀子,一錠估計是二十兩。 白氏顛了又顛,嗅了又嗅,一臉的陶醉,看看這個摸摸那個。 “行了行了,還有正事呢。” 沈亮十分看不上這個眼皮子淺的婆娘,一臉不耐煩的催促了句。 “是是是。” 白氏也不敢忤逆自家老公,隻是臨走前時還是戀戀不舍的將兩錠銀子塞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