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眾村民議論紛紛。 其中有一個身材壯碩的莊稼漢子站了出來:“桂榮公,我從小到大隻會種地,可我也不傻,我隻知道我們去了會昌,如何有地可耕?” 不少人附和道:“是啊,會昌土地少而貧瘠,雖然能逃避稅賦,但也不能把大家夥餓死呀!” “我不去,路上還有毒蛇猛獸,蚊蠅怪蟲,到了會昌開荒又會遇到當地人阻攔,難免要打一架,不如原路折返葉坪,還有一線生機!” 前途未卜,還沒有出瑞金界,就有許多人退縮了。 就在眾人七嘴八舌之際,楊桂榮大聲道:“列位肅靜!” 他正色看向第一個出言反對的莊稼漢道:“何誌源,你是這裡麵為數不多的讀過點書的人,想必是懂得些道理的,你說說,官府催稅愈急,稅賦愈重,可沒有收成,去歲又是大旱,本就想著今年能收成好一點,大家夥吃上飯,可是遭了那群丘八軍痞的劫,待到八月納稅,你用什麼交?老爺的租子,又用什麼交?” 何誌源登時沒了脾氣,但是他還是開口道:“桂榮公,鄉親們總得要有個安生的地方,逃荒不是長久之計。” 他幼時曾經在瑞金縣的綿江書院念過幾年書,那時候他家佃租了十工學田[1],因此家境尚可,後來書院的學田逐漸被鄉紳侵吞,他家也被迫隻能佃租老爺們的家田,租子自然重了許多,也就沒有餘錢供給他繼續讀書了。 楊桂榮顧不得身為鄉老的穩重,激動地勸道:“回去就是賣兒鬻女或借印子錢補上田租田稅,但是逃到會昌中還可尚得一絲生機,我小時候曾經與父母進銅缽山打過獵,這銅缽山在九堡水北岸,山水之間有平地可以開墾,我們都帶了種子,到了那勤快些還能收上一季稻子,雖然艱苦一點,但還能打些野味來墊肚子,之後再慢慢墾種秈穀和麥子,頃刻之間也不至於餓死。” 大家聽了楊桂榮的勸說,也都逐漸安靜下來。 不錯,正如楊桂榮所言。 若是眾人回葉坪,免不了要因為交租納稅而導致家破人亡。 自有明一代以來,南贛因土地矛盾導致流民不斷,彼時朝廷設立南贛巡撫一職便是為了整飭南贛流民事宜,兼並剿匪。 一般遇到流民問題,通常的做法即是就地落籍,嚴格的時候還會安插落戶,即將一群流民分散在各地落籍,以防生變。 尤其是瑞金地區,接轄汀州,是南贛通往閩省之要道。 因此閩地與贛州接壤處接二連三地有大規模流民遷徙,或山賊聚眾鬧事。 官兵要剿匪需要跋山涉水,穿越丹崖絕壑,羊腸小道前去剿賊,因此往往難以招架,最後變成以安撫為主。 到了崇禎年間,南贛巡撫衙門武備更是鬆懈,不僅除縣城及城郊以外的遠鄉不怎麼管,就連縣城都被賊人攻克過。 眾人聽了楊桂榮一席話,頓時拿定了主意。 葉坪在縣城東北十裡不到,回去了必然是要交稅交租服役,而去了會昌就不一樣了,與瑞金承鄉接壤之地為會昌北部,遠離縣城八十裡,基本屬於三不管狀態。 即便要過一陣苦日子,至少也不會被租稅逼得家破人亡。 “好,桂榮公,我們大夥都聽你的。” 何誌源沉吟片刻便點頭答道。 他在一眾年輕村民中頗有聲名,當即又有一些村民答應跟隨楊桂榮前往大山裡麵。 劉宇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雙親皆亡,跟在這個隊伍中免不了要考慮自身的安危。 出逃的村民總共三百多人,各家各姓均有不少,又以楊、李、劉、王等姓氏的人數最多。 之所以沒有群聚的大宗族,也是因為眾人都是一些小佃戶,而那些大姓宗族都是田產連橫阡陌,一般都是鄉裡的地主,譬如之前葉坪黃氏,便是村中的大戶,族中足足有七八百人。 劉宇剛剛十歲,如果按照現代周歲計算才九歲出頭。 對於他來說,回葉坪或者趁機逃出隊伍,都是極為冒險之舉。 至少在隊伍中,尚且能保證安全。 還有一點的就是,他前世是會昌縣西江鎮人,後來前往上海讀書,最後留在了上海創業。 對於曾經的家鄉,大致的地形和方向,他還是非常了解的。 稍加思索之後,劉宇也決定留下來前往會昌。 經過一陣商議之後,絕大多數人都願意跟隨楊桂榮前往會昌承鄉,隻有少數幾戶有異議,但最終少數服從多數。 所有安排做出以後,眾人都在舊黃安鋪中休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舊黃安鋪廢棄了幾十年,其中草木遮蔽,磚瓦頹敗,許多房子都不能住人了。 村民們乾脆搭建了幾個簡易的木棚用來睡覺。 隨著逐漸昏暗的天色,廢棄的黃安鋪中亮起朵朵火光,村民們神色也跟著夜幕降臨稍顯有些低落,好在經過了一天長途跋涉,星夜兼程,身體的困意洶湧襲來,大夥都陷入了進山前的夢鄉中。 翌日清晨,劉宇被周圍嘈雜的聲音吵醒。 這是他睡得最安穩的一覺,將穿越過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不過,他還沒有完全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便看到楊桂榮來到了大夥中間催促道:“大家快醒來,時間不早了。” 天剛蒙蒙亮,舊黃安鋪中三三兩兩的人群正收拾著行李。 一些條件還不錯的,暗自躲在角落裡啃食著油餅或炒米果等乾糧。 米果是一種南贑特產,口感似年糕,劉宇前世是本地人,經常吃米果。 可是劉宇穿越過來已經家徒四壁,就連父母都慘死於官兵刀下,慌亂之際隻能撿起一把破柴刀上路,根本沒有攜帶任何糧食。 再加上長途跋涉一天一夜的腳程,此時劉宇已經餓的肚子咕嚕叫。 他趁著大部隊還在鋪子裡整理的時候,摸到鋪子周邊的叢林中搜尋著野果。 南贑山多地狹,素有“八山半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和莊園”之稱。 而且南贑多紅壤,故生長喜酸性植物,多有杜鵑、山茶、竹子及桂樹等。 劉宇通過記憶得知,這副身體之前經常上山砍柴,對山上並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