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將剛剛在黃安鋪發生的事情小聲告訴了楊桂榮,楊桂榮看了看周圍的人,低聲慍怒道:“鄉親們長途跋涉,人心不齊也屬正常,我們這隊伍裡有著諸多姓氏,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告官背刺鄉民,用老鄉的命換得一昔安寢,真乃禽獸不如。” “桂榮公,瑞金新任縣尊真會差人抓我們?”劉宇附耳問道。 他之前可是信誓旦旦地對李虎兒說不會被官府追究,但劉宇畢竟是一個謹慎的人,有些事情寧願打破砂鍋問到底。 楊桂榮略作思忖,用著有些不確定的語氣道:“新任知縣王命行我了解的也不多,隻知他是湖北城步人,以選貢入仕。” “選貢?”劉宇驚道。 明代除科舉考試一途入仕之外,還有一種入仕方法叫“貢生”。 顧名思義,即地方貢入朝廷的儒學生員,他們可以參加鄉試卻不能參加會試,無法獲得進士出身,而貢生出身入仕一般是擔任儒學訓導開始仕途。 貢生選拔方法又分為四種:歲貢、恩貢、選貢和納貢。 歲貢則是由地方每年按照一定人數向朝廷輸送的優秀生員,因為選拔方式為廩膳生論資排輩,也叫做“挨貢”,一個挨一個排隊上貢。 恩貢則是國家慶典加恩增選的貢生。 納貢是生員捐輸一定錢財獲得進入國子監的方式。 相比於前三者,選貢要求嚴格得多。 選貢必取學行兼優、年富力強、累試優等的生員,因此選貢生一進國子監就是成績居上等,以至於弘治年間的國子監祭酒章懋直言不諱“選貢多英才”,頗有一種現代的特招生的感覺。 值得一提的是,選貢製度因為被認定妨礙歲貢所以在萬歷時被廢止,而後又在崇禎再次舉行。 楊桂榮略顯驚訝道:“怎麼?你也知道選貢?” 劉宇隨口答道:“我曾經聽我父親說過綿江書院裡的優等生被縣裡的教諭挑選入廩生的事情,因而略知一二。” 崇禎初年恢復選貢在讀書人中間無疑是一件大事,有人歡喜有人愁,家境貧寒但頗有學識的廩生可以借此進入中樞,而那些依靠排資論輩的人則是會被選貢生壓上一頭。 劉宇的父親雖然是佃戶,但卻是個識字的人,年輕時讀過幾個月的書,知道這個也是情理之中。 瑞金僻處贑州東陲,可畢竟是三省通衢,加上王陽明曾在綿水之畔建書院講學,因此自嘉萬以來學風日漸篤厚,住在縣郊的佃戶,都能有機會免費在書院裡學字識文。 因此,劉宇這個解釋也能說得過去。 楊桂榮渾濁的雙眼看著劉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後撇開話題又道:“王縣尊既然是選貢生,必然是想要一番作為,瑞金之癥在於流民,新官上任三把火,這要看他想燒在哪頭了。” 也許是他走得有些疲倦了,楊桂榮越說聲音越低啞,劉宇聽著心中有些凝重,便告辭離開,回到李虎兒身邊。 楊桂榮的話很明顯,選貢生就如同後世的“小鎮做題家”,能夠放官當百裡侯必然有仕途上的野心,如果那個王命行真的是個想“進部”的人,那麼他必定會緊抓著流民問題不放,那麼多的流民之中,西逃會昌的葉坪鄉民可能就是殺雞儆猴的那隻雞了。 劉宇呼出一口長氣,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古人誠不欺我也! 深夜戌時。 葉坪眾人順著九堡水終於來到了硯岡附近。 一路上他們都遠避屋舍,盡量藏匿於叢林之中。 幸好今天的月色有些黯淡,整個千工塅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隻有九堡水的水流聲指引著大家的方向。 看著背後肥沃平坦的農田,葉坪鄉民頗有些依依不舍。 平坦肥沃的千工塅讓他們想起了葉坪,葉坪的耕田也是那麼的平坦,周圍遍布村落屋舍,隻是遭遇了兵燹之後,全部化作了灰燼。 劉宇看向前方黑漆漆的山嶺,相比於銅缽山來說無疑矮了許多。 整片山嶺叫做硯岡,正是會昌名宦唐稷一家居住過的地方,因其形狀似一硯臺而得名。 九堡水像一把利劍一般刺入了硯岡,隱沒在森暗的山嶺裡。 晚上的夜路有些難走,葉坪鄉民明顯互相都靠攏了一些,盡量沿著河流下遊的方向前進,這麼多人的隊伍,一些野獸根本不敢靠近,這讓眾人安定了不少。 映襯著水中朦朧的月光,鄉民們繃著最後一根弦,硬生生走了一晚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劉宇此時已經餓得不行,連續走了兩天兩夜,以他十歲的年齡,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好在眾人毅力堅韌,待到天際泛白時,隊伍才逐漸慢了下來。 一旁的李虎兒不知怎麼回事,竟然還緊緊跟在他的身後,沒有被甩在隊伍的最後。 “咕嚕嚕...” 劉宇的腸胃裡發出陣陣饑餓聲,伴隨著陣陣絞痛,疼地他愁眉苦臉。 他發誓,等到安定下來自己一定要每天吃早餐。 就在他為自己的肚子發愁時,一言不發的隊伍終於停了下來,有的漢子喊道:“前麵是一塊無主的河穀地,我們就在這裡落腳!” 大家一聽到動靜,腳步明顯加快了速度。 劉宇朝前麵一看,是一片方圓兩三裡的河穀灘塗,上麵長滿了各種雜草,還有許多黃色泥沙堆積在岸上。 整條九堡水在這個河穀地帶來了一個S形流向,兩邊群山逼仄,連綿起伏,能夠藏風聚氣,匯聚風水,水脈九曲回腸,有龍形之勢。 想到這裡,劉宇突然意識到這個地方的位置,如果他猜測不錯,正是後世會昌縣的孕龍村。 孕龍之名,古已有之。 古時有樵夫進山捉柴,見有一山澗中水道蜿蜒,形似地蛟,而周圍群山拱衛,霧嵐氤氳,無疑是一處風水佳穴,能夠孕育龍胎,騰蛟起舞,化為真龍,故而將此地命名為孕龍。 在清朝時,孕龍就是下轄於承鄉的一個保。 而在明末,孕龍還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地方,這片地方正好可以作為葉坪鄉民落腳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