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也一邊品茶,一邊回道:“鐘老爺嚴重了,醫者自古救死扶傷,我與祖茂偶遇於山林,當然該出手救人,何欠之有?” 鐘正倫撫須而笑,話鋒一轉:“小友自瑞金跋涉而來,上山采藥,不可不謂艱辛,不過近聞瑞金葉坪發生民變,會昌千戶所的官兵前去平亂,小友往返兩縣交界,需注意安危才是。” 劉宇神色如常地回道:“多謝老爺關心,我等出發之際民亂已被官兵所平,仰賴我朝軍民齊心協力,小子這才敢冒險進山。” 一旁的李虎兒見到鐘正倫忽然談起了瑞金的民變,瞬間緊張起來,倏而聽到劉宇的從容應答,心虛之下不禁佩服起了劉宇的機敏,要是換做他李虎兒,肯定得露餡。 鐘正倫多番詢問之下,劉宇猶如太極高手,油鹽不進,愣是什麼信息都沒透露。 鐘正倫自覺試探之後未得其果,便不再掀起話題,而是靜靜品茶,等俟房中消息。 幾人就在正堂上默然而坐,空餘鐘祖茂往返廚房添置茶水。 李虎兒年級尚小又遭遇悚變,一天神經緊繃,便昏昏沉沉地靠在椅子上睡了過去,劉宇在一旁是如坐針氈,片刻也不敢瞇眼歇息。 雖然不確定,但是他猜測鐘正倫已然對他們兩人的來歷心存疑慮,否則又怎會說出瑞金民變的話以作試探? 再端詳鐘正倫這宅院,可見其身份必定不簡單。 時間悠然而逝,酉時三刻左右,許氏從房間走出。 聽到這動靜,鐘祖茂立即上前,饒是養氣功夫過人的鐘正倫也不顧儀態,起身上前急忙問道: “如何?” 許氏眼見鐘正倫父子兩人急切期盼的目光,情緒哪能收攏的住,喜不自勝地泣道:“汝...汝賢醒了!” 鐘正倫父子兩人聞言,登時跑向後院房間。 許氏轉身走到劉宇跟前,向劉宇行了一個大禮:“小大夫醫術高超,方才有所得罪,還望海涵。” 劉宇側開身子,恭敬道:“夫人嚴重了,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鐘老爺與夫人愛女之情,真叫人感慨萬分。” 許氏嘆息道:“我家姑娘自小便身體不好,大病小病不斷,因此賤妾與外子格外關惜,隻盼她能長大成人,嫁個好人家,也算是老天爺垂憐。” 劉宇與之攀敘之時,鐘正倫已然從房間走出。 他一臉正色,見到劉宇便要行大禮,劉宇慌忙將其攙起恭稱道: “員外這是何意?我本醫者,救人是應該的,當不得如此大禮。” 鐘正倫起身道:“老夫先前多有輕視,還望劉大夫見諒,我鐘正倫為人說到做到,祖茂,去後院取十兩銀子來贈予這位劉大夫!。” 鐘祖茂很快便取來銀子,劉宇見到鐘祖茂手捧一張裝著銀兩的絹子,上麵赫然放著幾顆碎銀,銀子形狀不規整,但立麵平整,像是一個多麵體,顯然是經易手多次、剪銀留下的痕跡。 鐘正倫見劉宇遲遲不接銀子,出言道:“劉大夫若是顯銀兩不夠,我還可再讓祖茂去取。” 十兩銀子,饒是以鐘正倫的身份也是頗為肉痛,不過既然劉宇治好了他女兒之病,些許身外之物,鐘正倫並不在意多給劉宇一些銀錢。 劉宇正要說些什麼時,突然門外響起了一陣嘈雜之聲。 聲音由遠及近,眾人往院門看去,竟然是一群農戶綁著三個衣衫襤褸的漢子進來了,七嘴八舌地吵著。 鐘正倫皺眉道:“一個一個說,怎麼回事?” 從中站出一位南塘村民漲紅著臉道:“宗伯,有好多外鄉客想要偷我們村的牲畜,我們把其中三個人抓住,那些外鄉客一起跑過來要人,村裡的人正在瓦子坪和他們對峙呢,請宗伯出麵定奪!” 明末之時,閩粵流民回流南贑,本地人稱之為“客”,這也是客家人稱呼的來源。 回流客民與土著爭地爭水,導致了南贑爆發了大規模的土客械鬥,人地矛盾愈發突出。 劉宇和李虎兒定睛一看,竟然是何誌源和另外兩位村民被抓住了。 他剛想要出言暗示何誌源三人不要說話,沒想到其中一位葉坪村民喊道:“劉宇?李虎兒?你們怎麼在這?” 眾人的目光匯聚在劉宇兩人身上,劉宇暗叫不好,剛想開溜,哪知道那南塘村民已然封住了他們的路。 鐘正倫目光灼灼,盯著兩人的眼神中隱隱有些不善:“劉大夫,你們和這些外鄉客是何乾係?恐怕得給我們個解釋吧?” 劉宇苦笑,鐘正倫隻怕已經把他們當成了和何誌源裡應外合的賊人。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於是他便將事情全貌和盤托出道:“員外老爺見諒,非是小子想誆騙你,我等正是從瑞金來的流民,瑞金民變之後,官軍前往平亂,然而這些官軍不去平賊,而殺我良民,隳我村社,我等家財盡被劫掠,家父家母亦是橫遭兵燹而死,故此幾百村民西逃會昌,如今剛至孕龍,這三位是我瑞金的鄉親,還望員外老爺不要為難。” 眾人一聞言,皆心中震驚,一是流民居然竄到會昌境內了,二是沒想到瑞金流民之亂內情如此復雜,竟有官兵作惡。 一位南塘村民跳出怒道:“哼!明明是你們偷盜我們村子的牲畜,還要讓我們不為難?你們這群流民非良善之輩,我看所說的也不一定是真話!” “是啊!” “是啊!宗伯,不能放過他們這群外鄉客!” 鐘正倫重重地咳了一聲,他是村子裡最有話事權的人,村民們會意便安靜了下來。 他看了看不卑不亢的劉宇,劉宇救了他的女兒,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咄咄逼人,再加上劉宇那份大氣坦誠、臨危不亂的氣質,更讓他心中多了一份欣賞,因此他並沒有選擇動怒拿人,但臉上依舊維持著威嚴,嚴肅道:“僅憑你一麵之詞,的確無法證實所說的話,而且,你的鄉親偷盜南塘村民的牲畜是真,這件事情卻不能等閑了之。” 劉宇拱了拱手道:“員外老爺是何意?” 鐘正倫撫了撫頷下的胡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思忖片刻便道:“你給我女兒治病的報酬我自然會給,隻是這三人卻不能離開南塘,他們三人偷盜牲畜,必須即刻扭送官府” 何誌源三人臉色大變,江西的老百姓什麼都可以不懂,唯獨法律條文背的滾瓜爛熟。 大明律規定,凡盜馬牛驢騾豬羊雞犬鵝鴨者,並計贓以竊盜論罪。 為首者,罰沒一百二十貫,杖一百,流三千裡。為從者,減一等。 竊盜罪加上他們的流民身份,為首者必定要處斬,其餘隨從者說不得要流放。他們沒想到這南塘村的人行事作風如此乾脆,早知如此,就不應該貪念作祟去偷南塘村的牲畜。 劉宇神色微變,隨後向鐘正倫行了個大禮:“鐘員外,今日之事實乃我瑞金父老之錯,不該盜竊南塘村的牲畜,可是員外老爺也知道,我們今日流落於此並非有意所為,實乃兵禍所致。今父老鄉親至此衣食喪盡,出此下策,如若不是走投無路?何須行此偷盜之事?” “小子雖不才,替瑞金的父老鄉親向鐘員外請罪,那十兩白銀我不要了,但求員外放了我這三位鄉親。” 劉宇一番慷慨陳詞,不禁讓院內眾人為之側目。 鐘正倫注視著劉宇:“你願用十兩白銀來換取這三人?” “正是。”劉宇斬釘截鐵地道。 “好,今日之事就此為止,我也不追究你們的來歷,若有下次,休怪我無情。”鐘正倫思慮良久,語氣認真地說道。 劉宇抱拳笑道:“謝員外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