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19作者:靈麓夜行 第412章霍去病與《項王問對》 室內空間狹小,略顯雜亂。 眾人雖說是實施分餐製,但團團圍坐在同一張桌子前,煮好的餃子冒出氤氳熱氣。 這幅畫麵,洋溢著一種說不出的溫馨感。 為何每逢佳節倍思親? 正是因為在外麵是寒風冷雨,與人對抗,勾心鬥角,感受不到這般溫暖。 “現在過得真是好日子啊。”衛少兒看了眼弟弟,又看了一眼兒子,輕笑著感慨,“妾身知道,這一切得多多感謝維新侯。若是沒有您對家弟的看重,那我今日必然不能如此安逸地坐在這兒。” 自己現在的生活,要比以前可好了十倍不止。 她在平陽侯府的穿戴倒也沒有很差,但最主要的是各類束縛過多。 而且作為仆役,生死都是掌握在主家手裡,從安穩度日變到一無所有,隻是旁人一句話的事,在那樣的環境下生活,心理壓力極大。 若隻是自己一人那麼活著,那也就罷了。 但她誕下霍去病之後,日日夜夜都想擺脫那般生活,不願自己的兒子繼續在同樣的環境下艱難地活著。 而衛家的生活,則是從這位陳公出現之後,開始向好的方麵去發生改變。 衛青將自己盤中最後那個餃子塞進嘴裡,輕咬一口,便是略燙的汁水溢了滿嘴,唇齒微動,舌尖卷起肉香。 接著,他稍稍側過頭,鄭重道:“我阿姐說的話,正是我心裡所想。我們這闔家團圓,可以吃著餃子,喝著酒,是以前從未奢望過的生活。” “既然你們這麼說了,那我可是會上門多來吃幾頓餃子的。”陳洛嘴角上揚,笑著應道。 他對衛氏姐弟幾人的觀感都頗為不錯,至少懂得感恩。 要知道無論古今,白眼狼的數量都不在少數。 如果有人對他們好,那他們會認為那就是對方的義務,好處是自己應得的。 隻懂得接受,沒學會付出。 若是碰上這種情況,自己肯定不會願意當冤大頭。 “伯玉若是想來,隨時過來便是。”衛青笑著說道,語氣自然真誠。 唯一尚未吃完自己盤中餃子的霍去病,暫且放下筷子,連連點頭附和,“嗯嗯,陳伯有空多來幾次。” 估計是那輛精巧的木製馬車,起到了相應的效果,將幼年霍去病給成功收買。 衛少兒微微一笑道:“維新侯喜歡吃我包的這餃子,若是下次想吃,又沒空過來,隻需遣人過來知會一聲,我包好之後,送到您府上去亦可。” 見著幾人表達出來的熱情,陳洛抿了抿嘴,最終點頭應下。 …… 次日。 辰時一刻。 衛府大門被輕輕敲響。 正打算出門前去辦公的衛青,略帶疑惑地將大門打開。 他見著麵前略顯熟悉,卻又回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的麵孔,開口問詢:“敢問尊姓大名,乃為何事而來?” “在下張安,乃維新侯之禦者,為送書而來。”張安行禮,表明來意。 衛青恍然道:“原來如此。勞煩尊駕跑這一趟了,還請進來喝口茶水吧。” 昨日談話之時,陳洛說要將那本《項王問對》借給自己。 不過後續發展頗為尷尬,他原本以為陳洛會自然而然地把這件事情給輕輕揭過。 沒想到這一大清早,對方便是派人把書給送了過來。 “主君差遣,便是我的分內之事,衛公不必言謝。何況您這是要出門處理政事,我豈好浪費您的時間?就不在貴府多做停留了。”張安擺手婉拒。 作為車夫,他與陳洛的接觸並不算少。 每次上朝、回府以及前去長安各個地方,都是會有他在場。 不過他向來謹言慎行,隻做事,不說話,但從陳洛的辦事態度去進行分析,其實也可以觀察出不少內容。 而要說自己主君在長安城內最為看重的人,大概就是李序與麵前的衛青了。 “那我送你出門。”衛青從張安手中接過那個布包,接著客氣道。 往外走了三四十步,簡單攀談幾句,他是將對方送上馬車,等到它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裡,方才轉頭回府。 這時他回到府上,意識到現在比原定的出門時間,已經晚了近一炷香的時間。 要知道自己可沒有馬車,前去官府理事,純靠雙腿步行。 顯然,他需要加快腳步了。 見霍去病正在大門處擺弄著他那木製戰車,上麵不知何時還多出來了個持戟小人,衛青快步走過去道:“去病,你把這本兵書放到書房的案牘上去,我先出去了。” 懷中突然塞上一個包裹,霍去病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舅舅匆匆出門離開。 “兵書?”霍去病看了一眼木製戰車,又撓了撓頭,“我看一眼的話,應該沒啥事吧?” 如果衛青說包裹是什麼官方文書,那他是肯定不會感興趣的。 隻是這包裹裡是兵書,加上那木製戰車讓他生起的興趣,霍去病倒是好奇它上麵寫著些什麼了。 要知道自己未來可是想坐在戰車上,去很遠的地方。 那想駕駛戰車,必須參加軍隊,既然參加軍隊,那麼翻看一下兵書,應該是非常有必要的吧? 霍去病揉了揉自己的下巴,迫不及待地一手拎著包裹,另一隻手拿著自己的木製戰車,進到了舅舅的書房當中。 坐在快要平齊下巴的案牘前,他小手一扯,深灰色布包上打好的結便是瞬間散開,露出裡麵那本書冊。 “項王問對?”霍去病輕輕念出書封上的內容,翻開了第一頁。 …… 申時。 辦完差事,衛青順路在集市上買了些時蔬,再回到家中。 “阿姐,這臨近冬日,就隻有莧菜賣了,晚上用水煮著吃吧。”衛青進門後,往庖廚走去,在途中遇到了衛少兒,故而把買來的蔬菜遞了過去。 “好。”衛少兒應了一聲,“這看著還算新鮮,不過再過個半旬,估計就買不到這麼新鮮的莧菜了。” 到時候它不新鮮了,又有其他菜買,阿姐倒不用擔心這個。”衛青笑了笑,然後疑惑問道,“我進門之後,怎麼沒見著去病?他這又是跑出去玩耍了?” 霍去病相當活潑好動,而且有出門亂跑的習慣。 雖說這個習慣在近一年多內,減輕了些,但偶爾還是會有出門半個下午,直到臨近晚飯時間才回的情況。 因此衛青沒見著外甥的蹤影,也沒聽見他在府上鬧出來的動靜,下意識認為他又跑到外麵玩去了。 衛少兒搖了搖頭,“應該沒有。他今天倒不知為何,一直挺安靜的,我中午叫他吃飯,他倒是出來的快,而且兩口吃完又回房裡去了。” “這倒是轉了性子。”衛青調侃一句,接著轉身往自己的書房走去。 自己習慣是在每日處理完政務,回府之後,先去書房看兩刻鐘《淮陰兵書》,換換腦子,待到用過晚飯後,再一直看到天黑。 到了夜裡,就是衛青對白天所見所讀復盤的時間,畢竟蠟燭和油燈太貴,他舍不得點照明讀書,除非是有疑難問題沒想明白,才會參考書籍,去搜尋答案。 “嘎吱。”衛青推開書房門,卻見到了案牘前坐著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 地上一架木製戰車隨意擺放著,而它的主人半趴在案牘之上,小手捧起的書冊,遮掉了他大半張臉,而露出來的那雙眼中,目光清澈認真,隨著衛青將房門打開,才從原先癡迷的狀態中蘇醒。 “舅舅。”他趕忙起身,將書冊合攏,在案牘上放好。 “伱怎麼在這兒?”衛青問道。 自己這間書房並非什麼禁地,隻要姐姐和外甥不亂動東西,那完全可以進來。 隻是衛少兒的興趣在庖廚之中,整日想著怎麼給弟弟和兒子做出更加可口的飯菜,至於霍去病呢,雖說姐姐教過他識字,但他平日對書籍並不太感興趣,根本不會來自己的書房當中。 因此霍去病伏案讀書的場景,他還是第一遭見著。 “舅舅你一早叫我送兵書過來,我就好奇地打開看了看,然後就一直看到了現在。”想了想,霍去病選擇實話實說。 “嗯?”衛青眼中透出幾分驚訝,出聲問詢,“你是說你今天一直在看那卷兵書?” 雖說陳洛告訴過自己,這本《項王問對》的難度要比《淮陰兵法》更低,但作為兵書,天然的門檻就擺在那裡。 而且它是楚武烈王所述說的兵略,基本的專業性不容置疑,恐怕在尋常稚童眼中,如同天書,並非可以輕輕鬆鬆讀進去的吧?
霍去病點了點頭,應聲答道:“是呀,舅父。這書裡裡麵的對話,嗯,讓我有種身臨其境的關鍵,而且比聽那些說書人講《秦末英雄演義》的感覺更加真實,總之,我讀下去,就可以沉浸其中,然後中途隻記得出去吃了個飯,接著舅舅您就回來了。” 他這話可謂一針見血,道出了《項王問對》與《淮陰兵法》的最大差別。 《項王問對》乃是記錄當初陳洛和項羽的對話,內容更接近於兩個人在那侃大山,隻不過有真材實料打底,在一問一答中,包涵著真知識。 如果霍去病接觸到的是《淮陰兵法》,那他翻開之後,發現裡麵都是講什麼行軍紮營的方位,如何安排哨兵的排班,旗語與操練軍隊的方式,以及斥候的行蹤該如何隱藏…… 那麼幼小的霍去病看到這些內容,斷然不會有濃厚的興趣,或許就放在邊上,置之不理了。 想了想,衛青拿起桌上的那卷書冊,先簡單地翻閱起《項王問對》。 在他眼中,這其中記載的戰術與《淮陰兵法》相較,顯得有些粗糙了,在實用性方麵,更是打上了項羽專屬的烙印,擁有著鮮明的個人風格。 衛青就在書中看到了個有趣的問題。 陽夏文貞侯問道:“若是羽兄身陷十萬大軍的重圍之中,軍心渙散,該如何是好?” 項羽沒有多想,直接回答:“隻需要給我八百精銳騎兵,我就可以殺出重圍,待回到楚地,至少可以重新召集三萬大軍,重新殺回去。” 陽夏文貞侯又道:“可謂卷土重來矣。” 項羽笑曰:“此詞頗為形象,若我有敗,必將卷土重來。” 身處重圍,給項羽八百精銳騎兵,他可以拚殺出一條血路,重回江東。 若是騎兵的數量再多一些,加到五千、八千,那他估計就開始想著反打,哪怕不說直接把十萬人給直接打崩,也要在其中左沖右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而非狼狽逃走。 若是有了萬人以上,項羽就敢直接反打了,並且有七成贏的把握。 換成其他將領,在自己的兵書中這麼寫,估計會被後人罵個狗血淋頭。 但項羽不會,他有巨鹿一戰的實例,而且生涯中以多打少的勝例非常之多,別人哪怕有質疑的心,也沒有質疑的底氣,最多不忿地陰陽怪氣幾句。 當然,《項王問對》之中,隻記載了兩人的對話,卻沒有記載雙方的心理活動。 陳洛提出這個問題時,想著的乃是歷史上項羽遭遇的垓下之圍,換到這個世界線中的項羽遇到,他又會如何抉擇。 而項羽的答案和他歷史上的抉擇很不一樣。 畢竟沒有經歷過親信叛變、故舊戰死、相父生隙、節節敗退、四麵楚歌……他仍是最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楚霸王,哪怕遇見挫折,但相信不會淪落到孤身一人作戰,至少伯玉會相隨沖殺,不是嗎? 合上書頁,衛青側頭問道:“去病,你若是真有興趣讀這些兵書,其中有什麼不懂的地方,盡管來問我就是。” “好。”霍去病懵懵懂懂地應下,自己讀這些兵書,確實有些地方時“不求甚解”,含糊著過去了。 一切皆是興趣使然,他隻是覺得喜歡、有趣,不過現在有了舅父支持,倒是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看下去。 ———— 去病幼時,好讀兵書、弄軍陣。 衛青見之,問其故。 霍去病曰:“吾欲習兵略,來日以破匈奴。” 聞言,衛青盛贊其誌。——《史記·冠軍侯世家》 (本章完)